柳家的五郎君才刚满了月，柳婎玉还来不及过她十岁的生辰，北漠游牧民族各部落集结的铁骑就踏到边关处，在距离北裕城不过百里的地方安营扎寨，等待时机随时等着进犯大盛。

北漠向来是各个游牧民族部落世居之地。只是，北漠苦寒，一年四季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是严寒冬季，三分之一是黄沙漫天，剩下三分之一虽是水草肥美，但时间较短，人们和牲畜还没囤够食粮就转眼成了严寒。所以北漠的牧民向来觊觎南边的大盛，常常滋扰大盛边境的村庄，掠夺边关大盛百姓的食物牲畜。所以，北漠各部族向来是大盛历代帝王的心头隐患，虽不是什么大患，却也很是让人头疼。想除之后快，却无奈北漠地域辽阔，北漠人都是游牧民，打起战来都是在打游击，大盛的将士就算适应得了北漠的天气，也没有那个体力和游牧民周旋，战线拉太长也对大盛不利。因此，北漠虽各方实力不如大盛，却也延续了几代人，如今各部族的新头领更有联合攻盛的趋势，这让武帝和柳瑾瑄十分头疼。部族之间联盟，虽然军力军事各方面都依旧不如大盛，可是若没有联盟还可以逐个击破，一旦联盟，北漠将成为大盛的心头大患。北漠人擅长游击战术，而这恰恰又是大盛的弱点。柳瑾瑄镇守北裕城多年，对于北漠人的战术研究了多年，找到了很多北漠人战术上的破绽，可是解决之法尚未想到。

这一次，北漠人来犯，看似是各部族之间已达成联盟，一起发兵，有备而来。柳瑾瑄知道之后，陷入沉思，他知道，这一战，难。

因为北漠联盟军来得突然，所以，柳府在四郎的满月宴之后，就变得气氛紧张，丝毫看不出几日前满月宴的热闹。就连柳家几位年长的郎君都跟着父亲在军营里几日未回，家中只有柳夫人带着新生的四郎和柳婎玉。敌军来犯时，柳家为了玉翠的安全着想，想将玉翠送回京，可玉翠硬是要留下来，几番劝说无用之后，柳瑾瑄只能同意。好在玉翠在北裕城这几年，跟着柳婎玉军营教场跑惯了，也练得一身武艺，虽说只学了些皮毛，但在危难关头自保还是可以的。玉翠留了下来，和柳婎玉一起终日守在柳夫人身边。

“这北漠人来的真不是时候。”这日午后，柳夫人忙着照顾四郎，柳婎玉就和玉翠一起在后花园里斗草玩儿。

“嗯？”玉翠因为柳婎玉的话，原本要赢的，结果一晃神，又被柳婎玉赢了去。

“那些北漠人要是再晚一些时候来就好了，”赢了玉翠没让柳婎玉多开心，将手中的草丢到一边，柳婎玉翻身躺倒在草地上，“他们要是等我过了十岁生辰再来多好，这样阿爹就能带我上战场了。现在来，阿爹还有借口不让我和他还有兄长们一起上战场实战。”一想到几天前柳婎玉求着柳瑾瑄带她一起上战场，柳瑾瑄用她还没过十岁给拒绝了，柳婎玉就一肚子怨念。

“你还不到年纪，柳将军也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柳家的孩子不论男女，十岁之后便会跟着父辈们一起上战场实战，这是祖上立下的规矩。玉翠很清楚，柳婎玉自从练会了柳家枪后，就日盼夜盼的等十岁到来。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一个可以实战的机会，可是自己还不到年岁，这可是把柳婎玉给气着了。

“我现在可以一打十了！”柳婎玉对于父亲看轻自己这一点上很是不服气。

“战场和平时的训练怎么能一样，战场上刀刀见血，个个不要命，柳将军怎么放心你去？”玉翠对于柳瑾瑄的顾虑很清楚。

“柳家的孩子从骨子里就不怕战场上的刀枪剑雨。”柳婎玉对于战场的向往像极了柳家人，比她的三个兄长更像是柳家嫡亲的孩子。

“就算你不怕，柳将军也怕啊。”

“阿爹怕？怕什么？”玉翠的话让柳婎玉十分不解。

“怕你又三长两短，怕无法护你周全，怕，”玉翠转过头看着柳婎玉，“有负所托。”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心，北裕城这些年，柳婎玉早已将自己的身世抛诸脑后，真的把自己当成柳家的女儿，当成北裕城的混世魔王。柳婎玉这些年心里眼里想的盼的都是怎么可以和父兄征战沙场，怎么可以和边关的将士们的浴血奋战，怎么可以做一个像柳夫人那样被朝廷亲封的女将军。她忘记了自己究竟为什么来到北裕城，忘记了自己的身世，忘记了她，并非柳家嫡亲的孩子。

“幼娘，这次战事结束，等你及笄之后，我们一起回家吧。”玉翠将头靠在柳婎玉肩上，用她俩才能听到的音量说着话。

“.......”柳婎玉将柳瑾瑄送给她的匕首拿在手中，看着那做工精致的匕首，想着柳家的父亲兄长，想着柳夫人和才出世没多久的小弟弟，想着远在京城的亲生父母，想着那被她埋在记忆深处的巍巍皇城，柳婎玉心中有了不属于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愁绪。

之后几天，前方的战事似乎开始紧张起来，柳瑾瑄已经有半个多月没回家了，柳家的三位郎君也是匆匆回来报个平安又匆匆离开，连饭都来不及吃一口。到后来，连林辰都跟着去了前方，林辰走之前来柳府询问柳婎玉的意见，柳婎玉没有阻拦，只是临走时对着林辰说了一句：“护住我阿爹。”林辰走了，带着林赫一起。原本林赫听说林辰要去前方，想跟着，却又放不下柳婎玉，最后还是柳婎玉帮他把行礼打包了丢出了柳府，说了句：“活着回来。”就把人也丢出了大门。林赫跟着林辰去了前方，柳婎玉身边近卫的位置暂时由长青接替了，不过还有五大贴身侍女在身边，也不算寂寞。

战事起，柳婎玉已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起来，父兄在战场上浴血杀敌，家中母亲和年幼的弟弟还需要人照顾，所以柳婎玉接过了这个担子。仿佛一夜之间，北裕城的混世魔王长大了，不再浑了，一夜间长成了柳府当家人。

战事胶着了两个多月，在四郎百天的时候，柳瑾瑄终于风尘仆仆的回来了。

进入家门，看着柳府上下，在没有自己和三个儿子在，妻子又没有精力照顾家务的情况下被柳婎玉打理的仅仅有条，柳瑾瑄十分欣慰。柳家的小郎君终于在百天的时候有了新名字，柳翱，柳瑾瑄希望这个孩子长大之后，可以自由自在，如鸿鹄遨游天际。

“前方战事是不是很难？”夜里，等孩子们都睡下了，柳夫人才把心里压着的话说出来。

“果然瞒不过阿妧。”柳瑾瑄坐在床边，握着柳夫人的手。

“我也是将门出身，三郎忘了？”柳夫人笑了。柳家武将世家，柳家的孩子，无论儿女还是媳婿也多出自将门。将门之后，很多时候没有书香传家的氏族来得规矩多。柳家的儿郎向来一生只有一妻，柳家儿郎不纳妾是祖上定的规矩。在柳家，不论是儿媳还是女儿都是以“我”自称，柳家的家训，姑娘和郎君一样，没有贵贱之分，无须谦称。柳夫人就算曾经娘家的家教严厉，嫁入柳家多年，也跟着柳家的规矩来了。

“是啊，阿妧可是朝廷亲封的宣威将军，当年北域战场上出了名的女诸葛。”柳瑾瑄将柳夫人拥入怀中，想着当年和柳夫人初遇的场景，不禁笑出来。

“曾今再风光，如今还不是洗手作羹汤，给你柳侯爷，柳大将军生儿育女。”柳夫人用手指戳着柳瑾瑄的胸膛，语带嗔怪。

“我柳瑾瑄今生何德何能有阿妧相伴左右，今生能的阿妧为妻，无憾了。”将妻子的手紧紧握住，柳瑾瑄只想来生还能再牵着这双手。

“三郎，”柳夫人从柳瑾瑄怀里直起身子，看着自己的丈夫。“你和我说实话，是不是前方战事有问题？”

“.....是，”柳瑾瑄知道是瞒不过柳夫人的，“北漠人这一次是有备而来，而且，他们似乎对我们的实力和布防很清楚，好几次打得我们措手不及，就连柳家军的精锐也是勉强应对。”

“北漠人什么时候把我们摸得这么清楚了？”柳瑾瑄的话让柳夫人眉头紧锁，“会不会是我们这边出了叛徒。”想到丈夫说的情况和北漠人的实力，柳夫人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

“我想过了，十有八九是我们中有他们的眼线或者我们军中出了叛徒。”柳瑾瑄明白柳夫人的猜想。

“找不到可疑的人？”看着丈夫的样子，柳夫人明白了丈夫的焦虑。

“我在军中排查过，都没有可疑的人，”柳瑾瑄摇头，“阿妧，你答应我一件事。”柳瑾瑄拉过柳夫人。

“我不走！”夫妻多年，柳瑾瑄想什么柳夫人一清二楚。

“阿妧！你别忘了，我们还有五个孩子啊！五郎才过百天，幼娘还不到十岁，你的顾及孩子！”如同柳夫人了解柳瑾瑄，柳瑾瑄也懂柳夫人，夫妻同生是他们的约定。

“孩子是我一个人的吗？我要顾及孩子，你就不用了吗？”柳夫人红了双眼，“三郎，我留下来陪你，让大郎带着弟弟妹妹们离开，好吗？”柳夫人语中哽咽。

“阿妧，此战凶多吉少，我不能让孩子们没了父亲后又没了母亲啊！”有句话，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可，我不能没有你啊！”泪如雨下，是一个女人对自己丈夫的眷恋。

“阿妧，明日，你带着孩子们先走，答应我，让我不要有后顾之忧。”柳瑾瑄将妻子紧紧抱住，好似诀别。

“我，答应你。”柳夫人哭倒在柳瑾瑄怀里。

“若我无恙，定去寻你们。”一句诺言，一句，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