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晕倒的事，到底是没能瞒住母后，第二日一早，母后便急匆匆赶来，将我拉起来，从头到脚仔细瞧了一遍，见我无碍便松了口气。复又嗔道“这样的事你怎么好瞒哀家，不过是为着你好，你却跑出去作践自己。”

我抚着母后的胸口生怕她气着了，撒娇般的笑道“母后说这话可让儿臣无法自处了。”

母后皱着的眉头疏散开来，又问道“昨儿成妃来你这了？”

我含糊的应了一声。

“从前哀家觉得她是个稳重识大体的，如今看来倒是哀家看错了。”母后眸色微微冷了下来。

我不以为意的笑道“成妃自然有她的难处，不然也不会巴巴的跑来见儿臣了。”

母后叹了口气“她若是连这个分寸都掌握不好，哀家又怎么放心将凤印交与她。”

我听了这话，忙辨道“母后若这么说，那岂不是成了儿臣的错了？若换做是儿臣，儿臣也必定两难。”

母后瞧着我，仿佛要把我看穿一般“没想到，你还能为她说话。罢了罢了，说到底也不怪她，哀家只是心疼你。”

我笑着往母后身上靠了靠“母后最疼儿臣，儿臣知道。”

母后似是想到了什么，对我道“今儿哀家带来个丫头，你看看可喜欢。”

说罢，素月姑姑对着帘外招呼了一声，只见一个宫娥打扮的小丫头进来叩头行了个大礼，母后叫起了身，我细细打量了一番。这丫头约摸十三、四岁上下，一头乌发梳成双环髻，面皮白净，奇特的是一双眼睛竟是浅碧色的，鼻翘且挺，嘴唇略有些丰满，一身青色宫装更显娇俏。

我不由得叹道“母后在哪找到这样的妙人！”

母后笑道“原是浣衣局的婢子，哀家瞧着好，就放到身边伺候了。”

我“唔”了一声，仍不住的打量着她，难掩一脸的惊奇之色。

母后看出我喜欢，便道“也是她的造化，她母亲是回鹘人，所以她精通汉回两话，跟在你身边最适宜不过了。”

我笑道“如此便要多谢母后赏赐了。”

母后点点头，一旁的素月姑姑上前低声对那丫头道“还不去见过你的新主子。”

她微微愣了一下，忙朝着我磕了个头，我伸手将她扶起，见她神情怯怯的，我转头对着母后道“母后瞧瞧，儿臣都吓着她了。”

母后笑道“也不怪你，她确实有些胆小。”

我又问道“母后唤她什么？”

母后道“她叫青儿，哀家哪有恁多心思给她起名，不过是按原来的名字叫罢了。”

我想了一会儿，笑道“儿臣这里倒有个好名儿。”

我眼睛一转，继而道“碧云如何？”

母后眉头微蹙“莫不是和你的名字冲撞了？”

我一摆手，毫不在意的言道“儿臣的‘蕴’和她的‘云’虽有些相似但音不同，字也相差甚远，不碍的。”

母后甚是无奈的笑笑“你欢喜就好。”

碧云见如此，跪下又对着我磕了个头“奴婢碧云谢帝姬赐名。”

我甚是满意，对着皎玉道“带她下去罢，好生教导着。”

皎玉屈身称“是”，带着碧云下去了。

自此又过了五六日，天气愈发闷热，夜里常常热的难以入眠，我向来苦夏觉得越发难熬。这一日晚间，我勉强睡下，背脊上的汗打湿了寝衣黏在细竹编的凉席上，我难受的翻了个身，忽然感到一阵清凉的风从背后吹来，我又转过来，半睁着眼睛瞧见碧云正坐在脚踏上为我打着扇，我心中有些动容，轻声道“这样晚了怎么还不去睡？”

碧云见我醒了，诚惶诚恐道“回帝姬的话，今晚是奴婢当值。是不是奴婢打扇惊扰帝姬了？”

我微微一笑“没有，你这样做甚是妥当，只是这样热的天难为你了。”

碧云小巧的鼻尖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她低头含蓄的笑着。

我睡意已无，对着她道“你将那冰移的近些，咱们能更凉快点儿。”

碧云未动，有些为难的道“皎玉姐姐说了，帝姬安寝的时候不许将冰放的太近，否则夜里容易着凉。”

我笑道“这样热的天又怎会着凉，不用担心，你去挪过来。”

碧云应了，小心翼翼的将盛着一块雕成芍药的冰块的瓷缸移的近了些。我感受到凉意，舒舒服服的叹了口气，碧云仍坐在脚踏上为我打着扇。

我伸手止了她“这样就凉爽了，不必打扇了。”

碧云乖乖的将团扇放在一旁，也不多言语。我忽然问道“你可会唱什么曲？”

碧云笑道“奴婢会的都是奴婢家乡里的小调，哪能唱给帝姬听。”

我闻言便来了兴致“小调也可，你唱来孤听听。”

碧云脸有些红“那奴婢唱了帝姬可别笑话奴婢。”

我点头应了，碧云清了清嗓子，哼唱起一支小调，声音清越欢快，我虽听不懂词的意思，但也觉得有趣，碧云唱了几遍后，我也能跟着哼起来。

唱罢了，我问道“这小调是什么意思？”

碧云道“这小调原是奴婢的母亲教给奴婢的，意思大概是，今晚是怎样的晚上，在这河中漫游。今天是什么日子，能遇到哥哥你。心绪纷乱不止，小妹心中喜欢你，你却不知此事。”

我的眼神有些揶揄，笑道“原来是支诉情的小调。”

碧云的面上似火烧一般“这本是回鹘人哄孩子的歌谣，帝姬别取笑奴婢了。”

我止了笑声，抬眼瞧了瞧更漏，吩咐道“已经二更了，你下去睡罢。”

碧云将要开口拒绝，我又道“孤现下不那么热了，也有些倦了，你也不必在这伺候，快去睡罢。”

碧云起身一礼，说道“奴婢就在外间歇息，帝姬有什么事就唤奴婢。”

我“嗯”了一声，碧云轻轻的退了出去。我又反复哼了几遍小调，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第二日晨起，皎玉得知我睡得不安稳，特特取了箅子，在我身后一下一下细细的梳理起来。我闭着眼，只听皎玉道“帝姬睡得这样不好，不如跟太后娘娘请示了，去热河行宫住个三五天也是好的。”

我笑了笑“母后近来身子也不大爽快，孤又怎能拿这等小事去烦扰母后，再过个十天不到，孤就要下降了。”

皎玉默不作声，我睁眼从水银镜里瞧她，只见皎玉眼中含泪，手上的动作却不停。我转过头拿了帕子给她，皎玉接过帕子，侧过一旁擦了泪方道“奴婢是心疼帝姬，您的苦谁又知道。”

我低头摸着裙上绣着的海棠花纹，心中虽满是苦涩，却不知如何是好。皎玉见我如此，又展颜道“瞧瞧奴婢又说这起子事做什么，真是该打。”

我不自然的笑道“要说难过，心是早已死了的，你也别来哄着孤。”

皎玉放下箅子，半跪在我身侧“帝姬快别这样说，您也该苦中作乐才是，现下并未到回鹘，是个什么样的光景，咱们也不知，您只往好处盼一盼罢！”

我听她言之切切，当下心里升腾起一股暖意，伸出手将她搀起，笑道“得你这话，孤心里也宽慰些。”

皎玉冲我笑笑，再不多言，二人对着妆镜仔细打扮了一番，便往康宁宫请安去了。

既到了康宁宫，只见殿外立着几个我并不眼熟的小宫女，我猜想定是有人来向母后请安了。我近前便有宫女入内通传了，我笑着问其中一个宫女“是谁来瞧母后了？”

一个着浅粉色宫装的小宫女屈膝答道“回帝姬的话，是颂昌帝姬来了。”

我点了点头，便揭帘进去，我上前盈盈拜倒，母后将我拉起，我顺势坐在母后身旁，见到颂昌帝姬在另一侧坐着，便笑道“姊姊来了。”

颂昌帝姬带着些腼腆“今日来向母后请安，倒是赶在妹妹前头了。”

我不搭话，只细细打量她。颂昌帝姬穿了一件丁香色滚雪细纱茂竹绘月暗纹齐胸襦裙，外搭一条月白色披帛，上着茜色窄袖上襦，项上戴着一条淡粉细珍珠项链，头发绾成双螺髻，两边各簪一朵碧玉滕花，又戴一支玫瑰晶并蒂海棠玉鸾步摇，鸾鸟口中衔着一串细碎的流苏，微微搭在耳后，眼波流动间愈发显得楚楚可人。

荣贵太妃早殇，颂昌帝姬一直是母后养在膝下，我自小便嫌她心计太多，所以并不有多亲热。颂昌帝姬见我不答她的话，面色有些涨红，我也不睬她，只向母后道“母后今日身子可好些了？一入了伏母后要多加保养才是。”

母后笑道“哀家都省得，你向来畏热，但也别一味贪凉，这些哀家都和你宫里的人交待过了。”

我嘻嘻的笑着“既是母后交待过的，她们又哪有不尽心的，母后可别担心儿臣了。”

母后搂一搂我，许是颂昌帝姬有些不自在，见此便起身道“儿臣宫里还有些事，就不打扰母后和蕴妹妹了。”

母后摆一摆手“去罢，这个时辰热气上来了，哀家叫宫女给你拿一把伞，路上打着也不至于太热。”

颂昌帝姬躬身谢了，随着宫女往外走去。我头也不抬的吃着碟子里的玫瑰果脯，母后看出我的神色，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你就这么瞧不上怀宛？”

我嘟着嘴“她从前欺负儿臣，儿臣都记得呢！”

母后笑道“也不怪你，怀宛不是个宽厚的，只不过她母亲倒是个温柔性子。”

我哼了一声“她脾性怎样儿臣不在乎，只要能感念母后的教导抚养，就还不算是个没心肝的。”

母后用手指一点我的额头，嗔道“促狭鬼！”

我同母后叙叙了一刻钟，母后有些乏了，便打发我回去。我坐了肩舆，皎玉在旁跟着，转到和轩堂的侧门时，我瞧见颂昌帝姬正同她的宫人站在门廊下。颂昌帝姬见我过来，忙上前道“妹妹可得空，正想同你说说话。”

我看了她一会儿，皎玉垂着头在旁扯了扯我的袖子，我方道“去姊姊的和轩堂如何？”

颂昌帝姬应了，我搭着皎玉的手步履从容的下了辇，同颂昌帝姬并肩往殿内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