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试吧？”

裴芃芃当然不愿意浪费粮食，更何况这一桌就要几千块钱，她也不知道玉扇坊怎么得到好吃不贵这个名声的，但对于厨师来说，尤其是裴芃芃他们味蕾比较出众的人来说，眼前这桌菜，就像是食客看见厨师摸了摸头发以后，不洗手就直接做手握寿司，怎么也觉得不对。

“试试！花了钱要不吃，不就亏了！”周青山心疼得很，倒不是心疼钱，而是觉得这些食材都浪费了，本应该做得很好吃，偏偏味道就是差强人意。

东星斑这种鲜物，主要考验蒸的时间与火候，裴芃芃尝了一口，眼眸稍稍亮起，她点头道：“还不错，够新鲜而且蒸得恰到好处。”

“嗯。”陈灿点头道。

“豉油放的时机也恰到好处，辛亏没有糟蹋这尾东星斑。”周青山赞许道。

“周先生这都懂，还真是资深老饕啊！”裴芃芃这回是真有些讶异，她还以为周青山是个单纯的吃货，走到哪儿，就照着攻略吃一遍打卡，没想到对方还挺有研究。

周青山夹走鱼头，又夹了些切成丝的葱白裹着豉油和花生油，笑呵呵放进碗中，慢条斯理地吃起鱼头：“别小瞧我，虽然没正经学过厨艺，但我这么些年吃下来，也算是半个厨师了。”

过了一会儿，酱排呈上来。

服务生看见东星斑吃得干干净净，倒是松了口气，只不过其他依然没动的菜，让她觉得很是刺眼。

“招牌菜上来了”周青山还挺兴奋。

无锡酱排很是出名，又是这家店的限量招牌菜，他们纷纷带上手套，抓一块到面前啃起来。

裴芃芃因为东星斑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信任，又被这道酱排给击碎，她摇头失笑道：“这家饭馆厨师的手艺还真是两极分化。”

其他菜不是说味道不好，只不过瑕疵多得不应该是这个价格，更不应该有这样的名气，这让裴芃芃莫名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

黄小茹很挫败：“应该是以前的厨师和老板，那些爷爷奶奶们不在这里做事了。不然味道很好的，当时的酱排，我现在还记着呢。”

“这就是前辈积攒下来的好名声，反而被肆意挥霍掉。”裴芃芃摇摇头，有些失望。

“这位客人什么意思？本店饭菜都是由后厨厨师精心烹饪，有什么不足之处您尽管指出，我们也好加以改正。”她刚说完，一道含着不悦的嗓音响起。

来人看着约莫三十来岁，面庞年轻却气质成熟，他微笑道：“我姓谢，是玉扇坊的负责人，请问是哪道菜让诸位不满意？”说着话，他扫了一眼桌上，几乎盘盘都没动过几筷子，不由得眸光微闪，有些气恼。

“看你这气势，是我们不说还不准走出去是吗？”来人的表情动作让她很不喜欢，饭馆本就是服务食客，虽然不一定要做到让客人宾至如归，但至少别露出这副态度。

谢云愣了愣神，随后反应过来缓和很多：“抱歉，因为我对自家菜肴品质很注重，所以态度可能会有些急切，请您谅解，但我也是诚心诚意希望知道各位对我们家菜肴的意见。”

“贵店生意很好，但我想知道谢经理是不是从没有抽过某道将要呈上桌的菜色进行尝味？”裴芃芃直截了当地问道。

谢云因为她这个问题怔住，接手这家饭馆一年多，他主要注重运营方面，当初管理和掌厨的人是他们的爷爷奶奶，谢云没有学厨，所以他负责管理，其他小伙伴则是在后厨工作。

因为信任，所以谢云只在每天第一道菜进行品尝，确认味道ok，之后忙着招待客人和应付各种事件，自然没有再抽上菜尝味。

“如果你对自己饭馆菜肴味道很自信，我可以理解，但也希望谢经理明白，什么样的味道才能长久。”

说这话时，裴芃芃目光扫了一遍四周围，大家的表情其实都不尽人意，没有吃到美味的惊喜，甚至隐约能听到一些声音。

“什么嘛，我还以为多好吃，又贵又要等，果然是吃名气而已。”

“陈总知道这家店吗？有位金牌美食家都说好喔！”

“我觉得还行啊，不惊艳但是也不难吃。”

裴芃芃再看向对方，抽了张纸巾擦擦嘴，轻声道：“谢经理平时就没听到这些话吗，别人觉得一般，但还是会尽量吃完，但我们不行，我们只想把这些菜回炉再做一遍。”

“……怎么做？”谢云忍不住问道。

裴芃芃脸带诧色，随后回答他：“首先这酱排用的调料就不对，既然是每天限量并且288一份，为什么不用华士冰油？很难吗？还有很多细节上的问题，或许你会觉得客人多，难以避免有一些疵漏出现，但是对于客人来说，他们凭什么花了和别人一样的钱，却吃到不如别桌菜肴的味道呢？”

“另外，做这道东星斑的厨师很不错，足够用心。”

要不是对方一来的态度就很奇葩，裴芃芃也不会怼得这么不近人情，旁边用餐的人其实一直在默默关注着这里，看见是她，低低惊呼一声连忙拿起手机拍视频。

谢云长这么大，终于知道下不来台是什么感觉，他尴尬道：“这一桌免单，感谢您提出的建议。”说罢，他稍稍鞠了一躬，前倨后恭，这时候的礼数很足。

得到裴芃芃微微颔首同意后，他转身离开，虽然面带微笑但心里已经是气极了，就像是裴芃芃说的那样，客人花钱就应该享受到应有的服务，他从不知道自己放心地将一个饭馆最重要的后厨交给自己发小们，却让他们毁成这样。

难怪最近客源没有变化，但过来的大多是新面孔。

这意味着什么，谢云很清楚，意味着玉扇坊积攒近十年的熟客对他们玉扇坊的味道失望了，所以不再浪费时间赶过来。

黄小茹又露出崇拜的表情，小脸红扑：“芃芃姐你太厉害啦！”

裴芃芃随意道：“只是看不惯他这种态度而已，没认真尝过就敢对自己家饭馆的菜肴这么自信傲气，人有自己的坚持是好事，但不知根底就这样，即使不是今天被我吐槽，下一回美食点评家来了，也会给出让他清醒的评价。”

周青山感慨道：“没想到你年纪轻轻，说出来的话还挺有道理。”

裴芃芃失笑道：“我只不过把自己的坚持说出来，算不上是道理，他可以态度不好有自己的个性，但至少厨师手艺要衬得上才好。”

说完，她拿起打包盒，将没怎么动过的菜装好。

“待会儿路上分给流浪的人吧。”

裴芃芃不是矫情，而是这些菜肴在她看来就是失败品，哪怕是家常菜，都让她觉得味道胜过这些，大家都不吃，为了不浪费送给流浪的人吃也是个好选择。

走出门外，身边一起出来的客人不出意外都是低声说着差评的话，大抵是味道不如期待中的那么好。

裴芃芃目光沉静：“记住，别学这家饭馆的后厨。”

听到她的话，陈灿嘴角微抽：“别侮辱我的职业。”

这货说话比自己还要毒舌，裴芃芃轻咳一声，有点怕刚刚那位谢经理听见再拦住自己，她看了下时间道：“也不早了，我们就各自回家吧？早点回去下碗面填肚子，免得成变吃宵夜。”

黄小茹和陈灿两人往前走一点坐公交车。

陈灿忽然略带嘲讽看她：“穷的话，不应该是什么都吃得下去吗？刚刚怎么又跟着主厨一块儿挑剔了。”

他只是觉得黄小茹有点装模作样，尽管裴芃芃说的很对，那桌菜，他自己也觉得味道太次，而且处理手法差错太多，杂味、串味实在难以忍受。

黄小茹没有生气，就像是软乎乎的面团，看看他，然后垂下脸踢了踢脚边石子，不等陈灿接着说些什么，她开口道：“我只是觉得刚刚那桌菜，还不如我在家里下一碗阳春面。”

虽然性子软和，但作为厨师，黄小茹也有她自己的骄傲，对于那种比业余还要业余的厨艺做出来的东西，她不动筷子怎么了？

这边裴芃芃也告别周青山，在路边准备拦车。

“裴小姐！等一等！”

身后周青山的声音忽然响起，裴芃芃转身疑惑看他：“怎么了？”

“我记起来了！”周青山上气不接下气，这些年吃得多，体重也是蹭蹭蹭往上窜，他喘匀气，才站直身定定地看着裴芃芃说：“你爸爸是不是叫裴南鹤？”

“你是？”裴芃芃表情愕然，她觉得有点懵，因为她爸妈是搞研究的，成天闷在实验室里，性格也都比较宅，朋友不多，当年的葬礼赶过来的叔叔阿姨只有几位，印象中并没有周青山的身影。

周青山看她这反应，知道自己没有认错人，兴奋地说着话，比划着动作：“我就说为什么觉得你眼熟，刚刚怼玉扇坊经理的时候，我越来越觉得眼熟，这跟你爸妈太像了！当年，我跟你爸妈是同学，你出生满月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可惜后来在国外做生意好几年才回来，跟朋友同学们的联系都断了。”

“周……周叔叔？”他这么一提，裴芃芃竟然也觉得有点印象，父母过去聊天的内容里，就有这么一位科学态度不严谨，但是对美食态度很严谨的老同学。

周青山心情那叫一个激动：“你爸妈呢？现在身体怎么样了，联系方式可以给我吗，我找地方再吃一顿！”

裴芃芃表情微黯：“我爸妈几年前因为车祸去世了。”

“什么？”周青山如遭雷劈。

当初他的确跟裴芃芃父母关系很好，尤其是他们夫妻俩总说周青山这么喜欢吃东西，有空应该跟他们回趟家，尝尝家里老爷子的手艺，能让他往后余生都念念不忘。

加之裴芃芃的父母性格敦厚实诚，所以他同他们的友情很深厚，只是因为那个时候出国，联系太难，回国才发现竟已经跟他们失去联系。(http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