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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世帝妃》第十章 何谓机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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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便是用先前准备的泥料拉坯成型,爹说,所谓拉坯,也称作‘走泥’,而走泥,便是烧瓷之人赋予手中器皿灵魂的一步,需得全神贯注,以心融之,快准狠绝,刚柔并济,成型后的坯体才能在烈焰中重塑余魂。

看着爹娴熟的手在转轮上游刃有余,我不免跃跃欲试,当我按照爹的样子,拿了一块泥料置于转轮之上,可却怎么也无法将它拿捏起来,试了很多次之后,我开始有些沮丧了。

“婼儿,试着用心去感受,在脑海中印刻出你想要做成什么样的东西,然后试着去掌控它,而非它在操控你,游走于手间,却能尽控于心。”爹的眼里充满了暖意。

我闭上眼睛,按照爹所说的那样去感受,手中的浆泥似乎成了一条光滑的绶带,在我的手臂,指间窜动,时而紧凑,时而疏松,我渐渐能察觉到是我在引动着它,一点一点成为我想要的样子。

当我缓缓睁开眼睛,那摊泥料已经成了一个长颈瓶,爹看着我,会心一笑,满意地点了点头,我和爹把剩余的泥料也都做成了不同的坯体,然后再用线割下来,放在一旁阴凉处稍干。

接下来便是温窑,因为窑炉冷却下来之后,窑内温度一下子烧不了那么高,就会使坯体炸裂,所以需提前一宿在窑炉内烧火升温,而这个柴火也特别有讲究,需是青冈栎木炭。

当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就要装窑,这就需要之前用窑炉旁土制成的匣钵,把精选的坯体置于匣钵内入窑烧制,期间必须严格控制火候,也就是控制青冈栎木炭的量。我和爹一直守在窑炉旁,看着火门中曳动的火焰,不仅在煅烧着坯体,更是在灼烧着我和爹的心。

半日过后,便停止烧火,让窑炉自然冷却下来,傍晚时分,便要开窑,我和爹草草吃过晚饭之后便等在窑炉前,打开窑门,取出匣钵,一点点揭开,一个个淡褐色的素胎出现在眼前,虽有一些出现裂痕,但也属常事,我和爹小心翼翼将素胎拿到釉池一旁,准备上釉,看着爹用细纱不断地滤着釉浆,一遍又一遍。

“这釉浆必须仔细过滤,剔除里面的石粒和灰尘,这样的釉浆才能细腻紧密。”爹边滤边说。

而后,爹又教我用丝布蘸清水擦拭素胎,洗去素胎上的火灰,再用毛刷将过滤好的釉浆均匀地涂在素胎表面,稍干后,又将整个素胎浸在釉浆中,使其内外皆有釉,放在阴凉处稍干,最后一步便是‘清足’,也就是把多余的釉浆清除,使其厚度均匀。上釉之后,还要入窑再烧,这次入窑,便是成败的关键,成则得,不成则功亏一篑,所以爹看上去忧心似焚,我也惴惴不安。

最后一次入窑,除了青冈栎木炭,还需加入陈年松木炭,这陈年松燃起时,香气四溢,溶出的松香油又使得青冈栎燃的更旺,自然窑内温度也就得以提升。

比第一次入窑的时间更长了一些,待窑炉完全冷却后,进行最后一次开窑。

当爹缓缓打开匣钵的瞬间,我和爹似乎连呼吸也都停止了。

碎片,裂痕,崩炸……无一俱全。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不该是这样的,爹,你告诉婼儿,为什么?”我摇着爹的手臂,眼泪簌簌流个不停,看着这一堆堆的瓷片。

“不可能啊,没地方出错呀。”爹捡起一块碎片,放在手心,像是在和它对话,但更像是深深的悔恨与失落。

“机缘呐,机缘,或许,再也无人能成了,呵呵……呵呵……”二爷看到后,先是在这些碎片前左右徘徊,然后拿起一块捂在胸前,付六看到二爷这样,赶忙前来搀扶,二爷一下甩开他的手,颤颤巍巍地边走边道。

这一晚,二爷院内格外寂静,连蛐蛐也懒得叫唤,爹爹早早便闭门回房了,二爷拿着那块碎片也不知所踪,而我,靠在那道乌青色的门框边,看着无人收拾的残片瓦砾,暗自神伤。

“问题出在哪?”这个念头一遍又一遍地在我的脑海重复着,月光透着乌云洒下来,时晕时明。

我走到瓷片旁边,借着月光,看着瓷片上斑斑点点,心乱如麻。

“不管怎样,不能放弃,如果爹和二爷都灰心了,那爷爷的心愿更加不可能实现,我得做些什么。”我自言自语说道,一边又仔细端详着这些碎片,哪怕一点点发现都可能让我明白问题所在。

我又随手拿起同一堆的一块碎片,细细对比。

“为什么上面的纹饰图案无一相同?”

我试着把其余的碎片也拼凑起来,“断裂的地方刚好是图案发生变化的地方”,我立即走到其他堆的旁边,一一拼凑,发现全是这样。

我记得曾看过汉王充所撰的《论衡》,里面有说道“天地合气,万物自生,人之禀气,或充实而坚强,或虚劣而软弱。充实坚强,其年寿;虚劣软弱,失弃其身。陶者用埴为簋廉,簋廉壹成,遂至毁败,不可复变。”在烈焰中,瓷坯便开始聚魂,或暗流涌生,或破竹之势,每一块不同图案的瓷片所代表的便是一股不同的气运,力量衡疏,各不相同,同者聚,异者分,无法均衡,如战场敌方,互不就让,最后便土崩瓦解,鱼死网破。

“一定是这样的,世间万物皆有灵,聚灵方能聚体。”

想到这,我的心中似乎又燃起了希望。

我把这些碎片草草收拾了一下,便有按着爹教我的那些步骤,重新把剩余的那些瓷土细细筛选,仔细研磨,一点一点混合,然后用水调和浸泡。釉浆则不断过箩,再用细网滤出,炼泥的时候,我用尽全力将脱水后的泥料摔搓按压,一次入窑烧成素胎后,上釉过程我用细毛刷先轻过一遍,稍干后,再上了三次。

我想,“阳气自出,物自生长;阴气自起,物自成藏。”若将釉浆多次上施,应该能使起阴阳调和,气力为一。

最后一次入窑,我把多次上釉后的素胎放进匣钵之中,推入窑炉,走出成败的最后一步。

不知不觉,天色渐渐明亮起来,第一缕和煦的暖阳抚散沉睡已久的夜幕,薄雾也渐渐散开,我拉了拉衣襟,早晨的风还是夹杂着些许寒意,我不禁打了个寒颤,我靠着渐渐冷却的窑炉,倦意慢慢涌了上来,我轻轻闭上眼,守着这一份还未完全消散的暖意,等着,盼着。

许是窑炉完全冷了下来,我竟被冻醒,我搓了搓手,准备开炉。

我真的很害怕,若结果还是那样,又该如何,纵使心中万千不安,可是心底那一份期待还是促使我一点点打开炉门,我小心翼翼地把匣钵抱下来,一一放好。

我揭开匣钵,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眼泪再一次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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