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雪山殿深处的一个房间中，子晨的身体躺在中央的榻上，一个个由白色的光晕组成的符号正依次从他的额头上冒出并消散，如同无限绽开并凋零的花瓣一样。数个如同屏幕一般的光屏正浮在半空中，有的上面显示着子晨许愿之地中的画面，有的则漆黑一片。除了这些法术组成的事物之外，此时子晨的身体上，还连着各种各样的导线和管子——监护仪上不断闪烁着心跳与血压的变化，乳白色的营养剂正顺着点滴馆一点一滴地进入他的静脉。

萧海和薇薇安，这两个原本互不相识的人，不知为何，此刻都坐在子晨的身边，担忧地看着他。不大的房间中，一半被子晨身边的医疗器械和法力屏障所填满，另一边的案前，尘峰、子沐和花诚三个人正对视着。见到子晨此刻的样子，子沐问到：“老哥这是怎么了？我离开之前不是还好好的？”

“如果你能把他‘梦境世界被梦魇侵蚀’称之为‘好好的’话，”花诚眉毛一挑，反问道：“那什么样算是不好呢？”

“如你所见，他的护身结界失效了。”不顾子沐的白眼，花诚很专业地解释道：“护身结界是造梦师在进入梦境时用以保护自身肉体不受侵害的结界，既然这个结界失效了，那便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造梦师在梦境中死亡，另一种是梦魇夺取了梦境的控制权。”

“子晨他死了？”听到这话，薇薇安激动地站了起来，她看向自己的班长花诚，这个自己曾经熟悉，此刻却无比陌生的人，向他去寻求解释：“不可能！他那么厉害，不会这样的！”

花诚回答她：“就算再厉害的人也会死啊。”薇薇安几乎快要晕了过去，萧海扶了她一下，投给花诚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尘峰揉了揉眉头，制止了花诚的进一步火上浇油：“好了，花诚，我们都知道他没有死。你的意思是，梦魇已经替代子晨成为梦境世界的统治者了吗？”

“从我目前得到的消息来看，这应该不可能。”花诚如实回答。在他上一次与几个人分别在不同的区域同时进行通话以汇总信息之后，几个人并没有如预期地来到第三层世界迷城，并向花诚汇报进度。他在这期间搜寻了梦境世界中所有可以使用的画框和其他通讯方式，然而却一无所获。花诚向子沐和尘峰解释了自己所掌握的信息，并且提出了自己的假设：“我认为，小晨取代了子晨成为梦境的统治者，这是目前最有可能的情况。”

子沐表示反对：“他只是子晨的心魔，不管怎么说，都不能……”

“可是他已经把子晨逼得藏了起来。”花诚反驳道：“这就是说，小晨通过不知道什么方式获得了反抗子晨的力量。并且，他通过这个方法，在此时此刻已经超越了子晨。”

子沐被辩得哑口无言，她先说什么，但在花诚所阐述的事实面前也找不到什么可说的。尘峰没说什么，而是叹了口气。见他这个反应，花诚似乎想到了什么。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尘峰，然后说：“看来你似乎知道些什么。”

尘峰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花诚翻了翻白眼，大声说到：“这位大哥，你就别装什么深沉了。这都什么时候了，知道的就赶紧说吧！难不成你带着这几个人来到这里，是为了凑齐一桌麻将吗？”

“我知道小晨的真实身份，以及拯救他的办法。”尘峰说。

房间中的几个人出了尘峰和萧海以外都都滞住了，过了一会儿，子沐才问到：“尘峰，你在萧海的梦里，与小晨见面了？”

尘峰点了点头，面对面带好奇的花诚，与一脸疑惑的薇薇安，他简略地讲述了自己在离开雪山殿之后做的事情以及原因。

在进入子晨梦境后，尘峰立刻就被小晨追杀了起来。小晨对于他的执着影响了他自己的判断力，因此在花了一段时间才将尘峰抓到手之后，小晨才开始意识到尘峰的到访并非偶然，并开始了对尘峰的逼供。

在小晨折磨他的过程中，尘峰一点一点地意识到，小晨的状态和自己所熟悉的，那个年纪的子晨很像。他在与小晨的接触过程中，也在试探着小晨对他的态度。当最终，于昕等人将他带离子晨的梦境时，在离开梦境的那一瞬间，看着小晨看向他的那双眼睛，尘峰才终于确认了小晨的身份。

那是年少时的子晨，是二人相遇时的样子。

为了弄清楚小晨出现的原因，以及他的目的，尘峰与子沐找到了子晨少年时的朋友萧海。萧海是子晨的第一个朋友，因为毕业与子晨的能力觉醒而减少了见面的次数。由于长时间的分离，萧海所熟识的子晨，还停留在少年时期。而这个时期的子晨，被大家成为小晨。

在子沐的帮助下，尘峰进入了萧海的梦境，找到了萧海记忆中所保存着的那个小晨。这里的小晨只是现实生活中的少年小晨在萧海记忆中的倒影，因此只保留了小晨的性格特点和萧海所拥有的小晨的记忆。而尘峰想要知道的，就是如果子晨是小晨，那么他在这样的情境下会想要什么。

梦境中的小晨告诉了他，自己想要的东西。

“自由。”尘峰复述到。

自由这个词汇，其实有很多种理解。在不同条件下的不同人，都对自由有着不同的定义。所以在花诚看来，这答案就等于老师期末划重点，然后把整本书放在颜料桶里浸一遍，告诉大家有颜色的部分都是重点。不过尘峰却面对着他，提问到：“你们造梦师的自由，是什么？”

一旁的薇薇安很努力地试着跟住几个人的对话，作为一个正常的女大学生程序员，她被莫名其妙地拉到了这个魔幻现实一般的事件里，已经很头疼了。在现实中失踪一个月的她，在于昕父亲、雪山家家主于为鲲的陪伴下，回到了自己的家中，向父母解释了这件事情。虽然完全无法理解，但薇薇安的父母在于为鲲强大的个人魅力与解说下竟然接受了这个现实。在询问到她是否愿意帮助子晨时，薇薇安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所以此刻，她在大致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也慢慢融入了子晨的这个小集体，想要为帮助子晨摆脱心魔和梦魇出一份力。听完尘峰的讲述后，她先提出了自己的问题：“你们造梦师，到底是做什么的啊？”

这个问题之前姗姗和如絮也向于昕提出过，花诚以雪山殿为例，大致向她讲述了造梦、梦境与现实重合的一些内容。“一般情况下，一个家族中最强大的造梦师，他的最终任务就是继承家族所传承着的这个，作为家族的据点而存在的梦境。”

他顿了顿，接着说到：“如果一旦继承了这个梦境，造梦师作为梦境的力量来源，作为维系着据点存在的法力支撑，就再也不能踏出这个与现实重叠的梦境一步。只要他离开了梦境，梦境就会破灭，而他自身也会消亡。”

其他几个人都愣住了。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梦境这个原本让人可以自由创造的世界，竟然也会变成一个牢笼。虽然这听起来十分残酷，但这毕竟是造梦师的专业领域的东西，是他们所选择的道路，因此几个人一时也没有细究。况且，作为不是造梦师的他们，也不明白梦境世界的详情，也无法理解造梦师的想法与他们所面对的命运。

比如，梦境世界的时间流逝速度，是现实的四分之一。子沐当初就是在知道了这一点，才放弃了造梦师的修炼，并在之后的日子里，由于一些经历，而选择了离开团队。话题说到这里，她也只是叹息了一声。

“那么小晨想要的，就是占据子晨的身体，从而拒绝继承雪山家的梦境？”薇薇安也提出了自己的猜想，却见萧海和尘峰都僵着一张脸。

“什么？难道不是么？”子沐安问到。

在讲述完这些事情后，尘峰一直处于一种低气压的状态中。他似乎不想承认自己所探究到的事实，但在这个时态面前，也不得不去面对。而萧海，作为见证了他与小晨谈话的人，也一直沉着一张脸。

“你们说话啊，小晨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子沐和薇薇安都有些急了。

花诚略作思索，说到“如果是我们所认识的子晨，他如果想要自由，是有可能这样做的。”他看向薇薇安，这个他与子晨共同的同学，说到：“你这些年都在他身边，你是知道的。子晨他不可能会逃避自己的责任。况且，作为与他相同的造梦师，我所理解的子晨，也是同样原以为了梦境世界而献出自己的生命与灵魂的。”

他转向尘峰，看着尘峰沉重的脸，挑了挑眉：“不过如果是那个我们不认识的小晨，恐怕就不一定会这样想了吧。”

虽然事实无法接受，但是隐瞒并没有用，只会拖延时间。尘峰叹了口气，他对几个人讲述了梦境中小晨对自己解释的，“自由”的含义，以及自己的应对计划。

薇薇安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嘴，萧海摇了摇头，转过身去，看着昏迷中的子晨。

花诚的脸上也卸去了一直以来略带嘲讽的笑意，他皱起了眉头，对尘峰说到：“你说的，是认真的？”

“这都是我的错。”尘峰说，他脸庞在屏幕发出的冷光映照下，显得十分坚定。“小晨的出现是因为我，子晨变成今天的样子也是因为我。”他慢慢走到子晨所在的榻前，看着子晨昏迷的脸，一字字地说道：“我必须，向小晨赎罪。”

一旁的子沐，此刻却激动了起来：“你哪有什么罪！喜欢一个人、被一个人喜欢怎么能是罪呢！”她还想说什么，却被尘峰抬手制止了。几个人在这不大的房间中面面相觑，薇薇安一时不能接受现实，而萧海则是冷冷地看着尘峰。花诚双手环于胸前，靠在一边，观察着这个，子晨曾经投以感情的人。

“我已经做出了决定。”尘峰对子沐说，接着他转向了薇薇安，对她说：“薇薇安，你也要做出你的决定。”

“我的？”薇薇安从惊讶中回过神来，问到：“我需要做什么？”

“我的计划，需要你的帮助。”尘峰解释到：“所以我必须问你一个问题：子晨他为了自己的欲望而正在做一件错事，这件事情会危害其他人，也会毁了他自己。”他指了指躺在那里的子晨，说到：“我们作为他的朋友，应该去阻止他继续犯错。但同时，拯救他的方式，也会让他失去很重要的事物。”

他注视着薇薇安，在他的目光中，薇薇安也严肃了起来。她的额头上微微留下了汗水，但还是认真地倾听者尘峰的话语。

“你是否能够与我们一起，背负伤害子晨的责任，来阻止他，拯救他？”

拯救，往往必须付出代价。这个代价可能是拯救者，也有可能是被拯救者。

或者说，二者都需要为了做出改变，为了舍弃旧的、获得新的，而牺牲些什么。

并没有犹豫很久，薇薇安点了点头。她看了看熟睡中的子晨，之后转过头来，直视着尘峰的双眼，回答到：“只要能救回他，就算需要我用接下来的人生来偿还，我也愿意。”

尘峰笑了笑，他拍了拍薇薇安的肩膀，对她说：“那我的子晨，之后就交给你们了。”

他转过头来，对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花诚说：“那最后的问题，就是你了。”

“你能做到么？”尘峰问他。

这个问题与对薇薇安的问题不同，而是指尘峰刚刚向几个人讲述的计划，其中最关键的一个环节。这个计划能否实现，除了借助薇薇安的力量以外，还需要一个专业的造梦师，与他强大的能力。

他看着花诚，花诚也笑着看着他。在对视了几秒种后，花诚悠悠地走上前来，说到：

“如果是别人，当然不行。”

他向空中举起双手，那些漂浮在子晨周围的屏幕发出强烈的光芒，将房间照得明亮。这实在是有些浮夸了，但薇薇安知道，当她的班长做出这样的动作时，一定是怀着绝对的自信。

“但我可以。”

笑容飘在他的脸上，甚至有一些傲慢。但这些聚集在花诚的身上，却一点也不为过。因为花诚，是真的这样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