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行止第一次见到赵政的时候，赵政正在和一群小孩玩捉迷藏。

赵政是当鬼的那一个。

那天苏行止没惊动赵政，他就坐在长街上的青石板上，那是个离那群小孩不远的位置，抬头就可以看到赵政的脸。苏行止就那么坐着，从天明坐到天黑，一直一直、盯着赵政看了许久。

后来那群小孩都走了，他们彼此都商量好了，苏行止看着为首的那个小孩儿跟其他人挤眉弄眼、也看着他们捂着嘴窃笑着小声离开。

不过这一切，赵政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苏行止在青石板上盯着他看了一下午，也不知道他的小朋友们早就离开只剩他一个人傻傻地留在长街。

赵政被白布捂着眼睛。

后来苏行止也走了。他觉得赵政太傻，没治。

第二次遇到赵政的时候，赵政在一个院子里挑水。这时候的赵政大概也就六七岁，身子板还太小，人站在水桶边，也没比那桶水高出多少，再加上这时候还是冬天，冻得发紫的小手就更是显眼。

苏行止有点想帮赵政，但是也就是想想。

他没动。仍旧蹲在围墙上。

后来有个奴仆打扮的人从外头走了进来，他来到赵政面前，脸上堆着假笑。

“小公子就是心地善良，知道体谅我们下人的苦处！若非我家老娘病重不起，我也不敢偷偷溜出府去，还劳烦小公子帮我挑水——”

这时候苏行止才注意到，虽然赵政身上的衣服有些破旧，衣服上却绣着罗纹。在这个世道上，不是什么人家都能穿有罗纹的衣服的——那是只有贵族才能穿的华服。

苏行止心里头又把赵政骂了个遍。

堂堂的贵族公子都能被奴仆欺负，这赵政实在是太过窝囊。

所以、更是没治。

仿佛是印证苏行止心中所想，不多时，便又有一人从门外跑了进来。那人高声喊着：“不好了不好了，小四儿，你家老母亲快不行了——”

小四儿自然表现得担忧异常，毕竟快不行了的老母亲是他自己的。

可气人的是，赵政比他更是担忧。

还不等小四儿跟他说什么，赵政已经帮人家想的周全。

“小四儿，你快去看你母亲吧，你也别担心没有挑够水、管事的罚你，有我在呢！”

赵政拍了下自己的胸脯。

蠢货，大蠢货！愚不可及！

你没闻到那两人身上的酒味儿吗？那么大的味道，那两人怕是在酒缸里泡了一夜！

不是苏行止不想帮赵政，实在是此人无药可救。

气到变形的苏行止跳下围墙、转身走了。

临走的时候，听见水桶“扑通”一声响。大概是赵政人小力气小，水桶没拎住，落到了深井里。

还能有比赵政更傻的人吗？

第三次遇到赵政的时候，苏行止觉得有些事情可能真的是命中注定。

意思是说，无论你怎么逃避，该来的还会来，该遇上的人、还是会遇见。

不过赵政这次遇到的麻烦明显比前两次的大。

他被一群不怀好意的地痞无赖围到了墙角边上。

那是一条黝黑昏暗的窄巷。苏行止站在光明的这头，赵政站在黑暗的那头，光影将他们两个分成了两半，中间是几个攒动的人头。

苏行止远远站着，看着赵政退无可退。

赵政长得很好看。

苏行止从来没有这样好好看过地看过谁的脸。

也许是因为年纪太小，赵政的脸上还带着些许雌雄莫辨的美感，稀碎的刘海半遮着他的眉眼，粉嫩的嘴唇像春日里盛开的海棠。

娇媚、却又脆弱。

“你们几个看看他的那张娘们儿脸，他真的是男孩子吗？看看他身上穿着的衣裳！花里胡哨的、跟他那个到处勾引野男人的娘一样！”

“哈哈哈跟他的娘一样不要脸！”

那群地痞笑得放肆，有几个胆大的，还动手推上了赵政的肩膀。赵政没有还手，可能是不敢，他的身体靠在墙上，脑袋也垂得很低。

“我是男孩子。”

赵政的声音很小，落在风中几不可闻。

“什么？你说什么？说你是男孩子？嘿嘿嘿，兄弟们，你们听见了没有，他说他是男孩子！我们男孩子才没有他这样穿花裙子的是不是！”

“他不是说他是男孩子吗？把他的裤子脱了，我倒是看看他下头到底有没有长东西！”

“对！扒了他的裤子，看看他下头是不是什么都没有！”

说到这里，已经有几个人摁住了赵政的手脚，赵政没有呼喊，他只是紧紧抿着唇，虽然他努力着想要逃脱开那些人的纠缠，最终却什么都撼动不了。他像一只待宰的羔羊，在命运来临的时候只能挣扎，可这挣扎又完全没有意义。

真的是、太弱小了。

苏行止就是在这个时候，一步一步走向赵政的。

也许因为他背后有光，所以让他在出现的时候，背后镀上了一层明媚的色彩。那光彩太亮，让在场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停止了动作，甚至让赵政、都忘记了眼前的处境。

“怎么每次遇见你、你都在被人欺负呢？”

“他们欺负你，你就要心甘情愿的接受吗？”

“还是说，你在等这些人良心发现、主动放过你，你确定要把你的命运交到别人的手上、任他们对你为所欲为？”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同情弱者，除了你自己，没人会理会你的死活。”

“赵政，我想告诉你的第一句话，是你首先要爱你自己。”

说到这里的时候，苏行止已经来到了离赵政一步远的地方，他蹲下身，用手帕擦掉了赵政脸上的泪痕。

“你你你……你是哪里来的家伙！这里没有你的事！你……你别以为你个子高就可以欺负我们！我……我们人多！”

说真的，苏行止对教训这些地痞无赖没有兴趣。但是他有一节很重要的课要给赵政上，那就是：

“对于那些不服气的人，用拳头让他服气就好。”

“这是我要告诉你的第二件事。”

苏行止拽起领头人的衣襟、举起手臂将那人举过头顶。那个人在呼救，可是没有人敢上前，他们被苏行止吓怕了。那个被举起来人的四肢腾空，那是种极其没有安全感的姿势。他在空中使劲挣扎，却依旧撼动不了苏行止半分。

何况苏行止还用那种看着死人的眼神看着他。

从心底涌起的恐惧。

那个地痞觉得自己遍体生寒。

“从今天起，赵政由我罩着了，你们要想欺负他，先问问我同意不同意。”

“听清楚了吗？”

苏行止扔下那个无赖，满意地看着那群人屁滚尿流的离开，可当他回过头来看赵政的时候，才发现赵政已经不见了踪迹。

“……”

现在的小孩子都不知道什么叫做知恩图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