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霜做了一个梦，梦里一个小男孩一言不发地盯了她许久，被盯得难受，她忍不住走过去蹲下，红色的裙摆铺满地面：“这位，小公子，你有什么事吗？”男孩还是不说话，突然抬起紧握的右手，递到她面前，缓缓张开，掌心躺着一颗蓝莹莹珠子，无霜拾起珠子细细端详，撇了撇嘴：“也没有很特别啊。”

再抬头，小男孩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老者，无霜看着他衣袍上精致的龙纹刺绣，心一紧，该不会遇到阎王了吧，缓缓起身，刚准备转身就跑，老者看着她，突然泪湿眼眶：“我终于等到你了。”

无霜被他的激动吓得一身鸡皮疙瘩：“等我，等我干什么？”手中的珠子逐渐升温，无霜察觉出不对，想要扔掉却发现珠子像长在手心似的，怎么也拿不下来，正在她和珠子作斗争时，一阵沙尘暴袭来，将她埋得彻底。

无霜艰难地扒开黄沙，却听见少女轻快的声音：“小雪，你等等我啊！”一团火红从她眼前掠过，追着前面的黑衣男子而去，无霜不敢再出声引起二人的注意，却发现二人在她周围绕了一圈又一圈，都没有发现她，红衣女子亦步亦趋地跟着男子，男子却从未回头，无霜看得眼花，摇头叹息，这姑娘不行啊，若是换成她家小姐，断没有被如此忽视的道理。

又一阵风沙袭来，无霜忙闭上眼睛，再睁开发现自己身上没有一粒黄沙，旁边还多了一具尸体，流出的血眼看着就要蔓延到她脚下，习惯成自然，无霜表示不会再受到任何惊吓，绕着尸体转了一圈，确定就是那个被疯狂追求的黑衣男子，而一向与他形影不离的红衣姑娘却不见了踪影，无霜唏嘘，银光一闪，是男子手边的雕花铃铛，鬼使神差地，无霜将它捡了起来。

“叮铃”一声，红衣女子突然出现在尸体旁，无霜吓得坐在地上，果然话不能说太早，女子摸索着将尸体翻了个身抱在怀里，动作磕磕绊绊，不甚连贯，无霜忍不住好奇，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

试探着换了个方向，终于看清二人的正脸，女子眼中无光，显然是个瞎子，无霜却陷入了深深的震惊中，这眉眼，这泪痣，这不是她的脸吗？！

她怀中的男子是，连公子？！

怀中有重物，低头一看，是连城璧靠在她怀中，面容安详，似乎在熟睡，然而他身上染血的白袍，让无霜内心升腾起无限的恐惧，不断渗出的血和她的红衣融为一体，无霜紧紧抱住他，失声痛哭，不要，不要死。

“连城璧！”凄厉地尖叫响彻房间，惊醒了打盹的小丫鬟，忙不迭地跑到床边：“无霜姐姐，你醒了！”

无霜跪在床边，双目通红，全身发抖：“连城璧呢，连城璧在哪里？”小丫鬟半拖半报地将她拖回床上：“无霜姐姐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无霜紧紧攀着她的胳膊：“告诉我，他怎么样了？”小丫鬟吓得不轻：“无霜姐姐，你是说连公子吗，他很好啊，虽然受了伤，但夫人已经请了最好的大夫为他调养了，小姐虽说受了点惊吓，但也无大碍，倒是你，伤得不轻啊，五天前小姐和连公子平安回到沈家庄，反倒是你一直昏迷到今天。”

听到连城璧无事，无霜瞬间泄去了全身的力气，瘫倒在床上，太好了，都没事，小丫鬟边替她整理被子边说个不停：“不过无霜姐姐你也算因祸得福，你这次舍身护主，被小姐和连公子好一顿夸赞，夫人不仅免了你的责罚，还给了你好多赏赐，这府里的丫鬟，你是独一份呢……”

无霜在小丫鬟的喋喋不休中，再次沉沉睡去，刻意不去整理心中不断涌起的情绪，平安就好，做人应该知足。

微风和煦，花香怡人，连城璧坐在沈府的花园中饮茶赏景，白衣在姹紫嫣红中尤为出尘，引得来往的丫鬟频频驻足，直到沈璧君娉婷而来，百花黯然失色，众人低头，生怕惊扰了这神仙才能作出的画卷。

画外一派惊艳，画中人却各怀心事，沈璧君拈了一块糕点，轻声道：“无霜已经醒了，你可要去看看。”

连城璧眼睛一亮：“太好了。”随即光芒稍暗：“不可，不可贸然，且不说沈盟主时刻关注着我们的动向，无霜，无霜的心意我也尚不确定，我，我怕，吓着她。”说完这话，连城璧自己都恶心得够呛，偏偏沈璧君很受用，一脸感动地看着他：“是我冲动了，连公子，我一定想办法让你见无霜。”难得有情郎，她能帮一点是一点吧，想到已经许久没有消息的萧十一郎，沈璧君黯然神伤。

连城璧见她突然消沉，知道她又想起了萧十一郎，本以为被迷住的萧十一郎一定会赞同他的计划，结果人根本没上套，把他们送到沈家庄之后，就消失了，还真是让人意外，不知道该赞赏他拥有野兽般的直觉知道趋利避害，还是该嘲笑他的自以为是呢，以为没了他，沈璧君就会安分守己，忘记前尘，可惜啊，这女人已经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了眼，再也不会想被困在沈家庄这个牢笼里，当然他也不会给她这个机会，沈家庄，本来就不该存在。

沈飞云听了下人的汇报，心情大好，不管有多优秀，还不是被她女儿迷得找不着北，想到沈璧君对她的冷淡，沈飞云眯了眯眼，不够，远远不够，必须让连城璧更上心：“去，把无霜叫来。”

无霜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掌心，已经结出了杂乱的痂，蓦然间又想起了那个恐怖的梦，眼泪突然滑落，无助地环住自己，她直到今天才知道自己有多渴望那个温暖的怀抱，可是她怎么能对连公子生出这样的心思呢，那是小姐的未婚夫啊，她不能对不起小姐。

因为连公子是个好人，所以他对谁都好，而你却乘机滋生了这样的见不得人的心思，你这不是在侮辱他吗？

内心却有一个声音在暗暗反驳：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再怎么是个好人，也不会这样对一个丫鬟，他若对你无意，又怎会舍命相救，想起那些亲昵，纵容，还有那个松香味的怀抱，无霜痛苦地捂住头，她该怎么办。

“无霜姐姐，无霜姐姐，夫人要见你。”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将无霜从溺水般的痛苦中解救出来，她擦干净眼泪，对，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还得应付夫人。

沈飞云嫌弃地扫了眼无霜，见她双目通红。面色苍白，嘴唇干得起皮：“不是说恢复得差不多了吗，怎么这副鬼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沈府亏待了你呢。”

无霜垂下头“是奴婢的身体不争气。”和一个月以前振振有词地跟她呛声的判若两人，沈飞云轻咳一声，不好再咄咄逼人：“今天叫你来，是想交给你一个任务，你伺候小姐这么多年，再了解她不过，帮连公子讨她的欢心，应该在容易不过吧。”

无霜抬头，因嗓子太过干涩，短短几个字竟说出了杜鹃泣血之感：“帮，连公子？”

沈飞云皱眉：“我也是心疼城璧的一片痴心，人和人之间的相处都是有方法的，尤其是夫妻之间，你也不想璧君婚后过得不开心吧，说好听一点是让你帮忙，说难听一点，这是给你命令，做得好，你想要什么都好说，做得不好，你的下场不用我多说了吧。”

喉间涌上一股腥甜，无霜以头触地：“奴婢遵命，奴婢还有一事相求。”

窗外的鸟儿叽叽喳喳，活泼非常，无霜专注于手中的秀帕，一针一线无比认真，这可是小姐的嫁妆，也是她唯一能尽的心意。

“砰”一声巨响后，沈璧君冲了进来，将手中的簪子狠狠地拍在桌上：“无霜，你这是什么意思？”

无霜看着桌上的桃花木簪，虽算不上精致，却也看得出雕刻之人的用心，正是她叫人传给连城璧的点子：“奴婢不知道小姐在说什么，这簪子奴婢也是第一次见，但也知道它断配不上小姐，想来是奴婢养伤的这段日子，有人怠慢了小姐，待奴婢好了，定严惩不贷。”

沈璧君看着她苍白的脸，冲天的火气消了大半，挥退了所有人，蹲在无霜身边，头倚在她的大腿上：“无霜，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对不起啊，无霜，我不该说那些话的。”

无霜笑了笑，像往常一样顺着沈璧君的长发：“没有，我没有生气。”沈璧君蹭了蹭：“你就是生气了，都回来这么久了，还找借口，不见我，也不见连公子。”

无霜手一顿：“我只是不想打扰你们，你和连公子要多多培养感情才是……”沈璧君气鼓鼓地抬头：“你在说什么傻话，我怎么能和他培养感情呢，你明知道……”

无霜看着沈璧君清澈的双眼，心中那些见不得光的妄念似乎就要无所遁形：“小姐，连公子确是良配，你不能因为和夫人置气就错过他啊，这可是你一辈子的幸福。”

“无霜，从他把你护在怀里的那一刻，他就给不了，也不会给我想要的幸福。”沈璧君一动不动地盯着无霜，不放过她任何一个表情。

沈璧君的目光仿若毒针，刺得无霜疼痛难忍：“小姐，连公子的为人你我都清楚，他救我，是因为他心地善良，换作别人他也会出手相救，我很感激连公子，但也只是感激。”嘴上说着，心里一边又一遍地重复，仿佛这样就能说服沈璧君，也能说服自己。

沈璧君起身：“无霜，你敢不敢把这些话当着连城璧的面说一遍，你问问他，需不需要你的感激，如果你的感激是帮他讨我的欢心，呵”沈璧君冷笑着将桃花簪折断：“我想最难过的人还是他，你可以认为我今天这番话是为了逃避这桩婚事，但我至少，敢面对自己的心。”

夜深人静，无霜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草丛中，耳边是细碎的虫鸣，微凉的山风抚过，平息了心中的烦躁，今天白天沈璧君和连城璧被沈飞云安排着出门踏青，她的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自然得跟着，这一路她和其他丫鬟一样，为二人留足了相处空间，只是比起其他人的兴奋，她更多的是无法言喻的烦闷，这种情绪在连城璧替沈璧君取下头上的花瓣的那一刻，达到了顶峰，小丫鬟们的八卦更是火上浇油，她只能偷溜出来躲个清静。

揪着柔韧的野草，慢吞吞地往回走，无霜无比唾弃自己，当时是跟小姐说得倒是义正言辞，现在却是这副嘴脸，真让人讨厌，不过，时间会冲淡一切的吧，看小姐的样子，并不反感和连公子相处，那她，是不是也可以把一切交给时间。

打脸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无霜看着月光下拥吻的沈璧君和萧十一郎，呼吸都停止了，是冲上去拉开他们呢，还是冲上去拉开他们呢？

眼前突然一片漆黑，背后一片温热：“小姑娘是不能看这些的。”无霜攥紧了衣裙，是连城璧，他的手就覆在她的眼睛上，身后的胸膛微微震动，连带着她的心跳都加快了不少，他在笑，

“可算是出现了，我实在是演不下去了。”

“连公子……”无霜握着他的手想要拿开，没能成功：“嘘，跟我来。”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脚已经不由自主地迈出，胳膊上虚扶的掌心炙热，将好不容易找回的理智燃烧殆尽，就一次，就跟着心走一次。

连城璧看着被圈在怀里的无霜，她的睫毛总会不小心蹭过他的掌心，每蹭一次，她的步子就会顿一下，状若无意地将半空的手掌完全贴在她软软的眼皮上，如愿以偿地引起了一阵轻颤，忍不住露出玩味的笑意，还是逗猫有意思。

无边的黑暗中，无霜只能听见连城璧的呼吸声，她尝试着，跟随他呼吸的频率，很快，他们的呼吸交缠在一起，心中升起诡异的满足感，耳朵急速升温

“到了。”手掌顺着鼻梁滑落，引燃了双颊，无霜急忙揉了揉眼睛，想借冰凉的手指降降温，双眼渐渐清明，无霜捂住了嘴。

点点荧光萦绕着不知名的紫色小花，铺展开一大片，将漫天的星星衬得黯然失色，摊开手掌，一点荧光随风而动，轻盈地落在掌心，无霜兴奋地回头：“是萤火虫！”

风卷起连城璧的衣摆，携着他的话语滑过她的耳畔：“喜欢吗？”诱人的温柔，无霜托着萤火虫走向他，裙摆荡起星河，在他们周围潺潺流淌：“真好看。”

连城璧笑了，不同于以往的温润，带着一分放肆的邪气：“景，还是我？”

也许是花香太过醉人，她有些痴了：“景好看，你更好看。”

“是吗？”连城璧盖住她的掌心，将萤火虫困在其中：“既然我这么好看，为什么你都不看我。”想起这些时日无霜的刻意冷落，连城璧眯了眯眼，他开始的游戏，不允许任何人中途叫停。

掌心的萤火虫撞啊撞，撞得无霜心乱如麻：“我，我不能，你和小姐，你们……”

“唉”连城璧叹了一口气，像被一团软绵绵的棉花堵住喉咙，无霜再也说不出一个字，说得再多，也不过是自欺欺人。

“传说，此虫有灵，能替人引路。”连城璧移开手，重获自由的萤火虫迫不及待地盘旋而上：“我带你来，就是想问问这些小家伙，能不能帮我找找去你心里的那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