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咔嚓……

奇怪，胖子啃苹果的声音有这么大吗？

嘀嗒、嘀嗒……

时钟的声音有这么吵吗？

咕噜、咕噜……

饮水机的咕咕声中，我就这样被一瞬间淹没。

淹没我的不是水，而是人潮。

我站在斑马线前，一个人，在苍白的人群里。

信号灯变绿的一刻，一个圆嘟嘟的东西滚到我的脚边。我低下头，发现是一个苹果。

我弯下身子，伸手去捡地上的苹果。右手抓住苹果的一刹那，一只柔软的小手抓住了我的右手。肌肤相亲的瞬间，又触了电般缩了回去。

我抬起头，阳光下，女孩微红的俏脸就这样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我清晰地看到女孩的嘴唇轻轻动了下。

“对不起。”女孩微低着头，轻声道着歉。

“没、没事。”我捡起地上的苹果，站了起来，讲话的时候不自觉结巴了一下。看了眼女孩用左手揽在怀里的一堆苹果，我伸出右手，把刚捡起来的苹果递给了女孩。

“谢谢。”女孩轻轻道了声谢，腾出右手接了过去。

当两个人的右手同时落在苹果上的一瞬间，我恍惚觉得，以那个小小的苹果为原点，无数色彩蔓延开来，整个世界瞬间斑斓——

那一刻，天空是蓝色的，云彩是白色的，太阳是金色的，脚下的水泥路面是青色的，女孩轻轻扬起的裙摆是白色的，苹果是红色的，红着脸微微笑的女孩是发着光的。

那一刻，周围的人群不再苍白，开始变得鲜活起来，同样鲜活起来的还有我的心脏。

我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我曾在书上读到过。

“心动”两个字在脑海跃然浮现，我的眼神开始有些闪躲。可当女孩转过身去的时候，心里又变得空落落的。

女孩的马尾在我面前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洗发水淡淡的香气中，我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心脏恢复跳动的时候，女孩停了下来，在一个挎着篮子的老婆婆身边。

我看着她蹲下来，看着她把怀里的苹果一个一个的放进了篮子里，看着她和老婆婆笑着说了些什么，老婆婆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她挎起篮子，扶着老婆婆小心翼翼的穿过了马路。

周围人群潮水一般川流不息，我还是像刚才一样，傻傻的站在原地，目送着女孩离开的背影。看着她那时不时跳动一下的马尾，看着她笑着跟老婆婆挥手告别，看着她渐行渐远，直到被人海吞没。

我这才猛地回过神来，莫名的慌张感打心底油然而生。我突然好想追上去，好想再看一眼女孩微笑的样子，好想问问女孩的名字。可是，就在我迈开大步，准备追上去的那一刻，对面信号灯上那绿色的小人儿突然急促地闪烁了几下，熄灭了。

我那已经伸出一半的前脚就这么停在了空气里，汽车呼啸而过时刮起的风吹乱了我的头发。

我站在斑马线前，一个人，遥望着马路的另一头，隔着一条条的斑马线，就像隔着一整条银河。银河里没有鹊桥，就连原本应该等在另一头的织女也消失不见了。只有信号灯上那鲜艳的红色还在刺痛着我的眼睛。

“啊！”浴室里传来胖子杀猪般的惨叫声：“这水也他妈太凉了吧！”

手里的请柬，就像那天亮起的红色信号灯一样刺痛了我的眼。我没有理会还在浴室里嗷嗷乱叫的胖子，把请柬轻轻放在桌子上，又把苹果放在了请柬上，取过挂在门后的外套，打开了门。

我知道，在这种时候我需要酒精来麻醉自己，需要找个人诉说，来宣泄一下心底压抑的情绪。胖子的性格注定了他不可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倾听者，何况我的那些陈年往事，他早已知晓。

所以，我只能一个人在楼下的小饭馆里，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闷酒。当桌上的空酒瓶堆起小半打的时候，文俊出现了。

他坐在我的对面，我让老板娘又添了两个小菜，两个人干了一杯，又满上了。他问我：“后来呢？”

后来，后来说起来可就话长了。

自从小学的时候被数学老师批评说我写的作文跟老太太的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之后，我就养成了一个习惯，讲话的时候尽量言简意赅。这样时间越久，从我嘴里讲出的话也就越少，于是，在后来认识的一些人的眼里，我理所当然的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人。

而现在，我也像往常一样在心里一再的告诉自己，要尽量言简意赅、轻描淡写。

然后，我给文俊讲了后来的故事。

讲我和她在教学楼里的重逢，讲她差点不小心摔下楼梯，讲我如何及时的拉住她的手，讲她差点跌入我的怀里；

讲我知道了她的名字，讲我如何装作不经意的经过那扇有她在的窗子，如何不着痕迹的偷偷看她一眼；

讲我为了她和总在背后扯她马尾的男生干架；

讲她在课堂上提出的那些可爱又可笑的问题；

讲她在校运动会的接力赛上不小心被队友踩掉了鞋子，只穿着一只鞋子坚持跑完了自己那一棒时的样子；

讲她唱歌时候的样子；

讲她在篮球场外加油时候的样子；

……

讲着讲着，讲到最后，故事里渐渐没有了我，等讲到我终于鼓起勇气向她告白的那一天，故事里已经多了一个他，一个对我来说完全陌生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