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日月山河志》第五十七章 再见叶继儒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锦衣卫众人俱看得目瞪口呆,均知遇到了江湖巨匪,一身材高大百户更是有心躲开,扭头望见身后千户面目阴沉,按刀逼视于他,何敢后退?众人存了同样心思,少时钢牙一咬,俱生凶恶之心,呲嘴獠牙,执刀向沈文谦扑去。

沈文谦见锦衣卫如疯如魔,叹息一声,不退反进,抢入人群之中。锦衣卫众人虽将刀舞得快狠非常,似风卷落雪,沈文谦却腿似鹿奔,脚下生花,将鹿步梅花桩使得平淡中藏了几分难言之神韵。许观目瞪口呆,只在他人群中转了几圈,但听数声轻响,众锦衣卫冲天飞起,俱冲河面落去。

一时许观心中叹息,暗生羡慕:“我若一日也如他这般文成武就,定能青史标名,流芳千古。”对沈文谦已是生了钦佩之心。

沈文谦望见十几人在水中扑腾,花灯映照下的河面本堆着一片五彩柔波,此刻已被十几人搅碎。沈文谦见水花飞溅,忽觉心头一片轻畅通明,周身也觉轻快许多,仿佛有座大山自心头飞去,再也难见。此种情状,前所未有,殊为奇妙。

那千户此刻已成孤家寡人,见沈文谦举手投足间制住几人,骇然大惊,出声道:“你年纪不大,轻身之术却高妙非常,莫不是魔教妙风堂的人?”沈文谦闻言,忽而想起一人,那人个子不高,年纪颇大,形容猥琐,站在北固山甘露寺前侃侃而谈道:“轻功之妙,不唯身步之法,更曰心法,心法之妙,首重空松……或曰心空则意灵,灵则敏,敏而举重若轻,心有所往,无所不至……”

旧情故景,思来犹在眼前;陈年往事,回望触目惊心。沈文谦悲叹一声,露出凄然之色,缄口无言。那千户见他不答,神情肃穆,旋拔刀在手,将鞘弃在一边,声如巨雷道:“都说当年明教手段出奇,我俞山派虽为全真末流,却是不信。”沈文谦见刀刃锋利,上有紫光横生,不觉表情凝重下来。

他乃由苏道泉初传道艺,又偶得《明王心经》砥砺所学,及遇高兴,又多受他传道调拨,二人乃是江湖一方亢宗,心经亦是武林无上宝典,又因他悟性尚佳,此时于武道一途已初有小成,修道时日虽短,等闲俗手亦不能与他放对。此刻沈文谦见玄门嫡传后人语谤明教,心中火起,有心与他较艺,一试所学,沉下声道:“明教末学后进,愿领受玄门高深。”

那千户将刀拎在手上,刀尖垂地,冷冷道:“年轻人报上姓名,马凤龙刀下不杀无名之人。”沈文谦胸中战意汹涌,拱了拱手,一字一顿道:“明教山东沈文谦,向玄门的道长问好了。”双目倏放光华,与锦衣千户马凤龙对望一眼,后者不防奇光入眼,脑中如被针刺了下,双眼也流出泪来,闭眼喝道:“魔崽子敢使妖术。”一揉眼睛,双瞳已是通红。

沈文谦爽朗一笑,望着他道:“玄门也不过尔尔。”话一出口,自家也觉得诧异,失声笑了起来。马凤龙喝道:“且看我玄门‘七祖荡魔刀’诛邪除恶!”

说罢信手出刀,刀势又平又快,唯刀尖藏了虚势,恍惚难辨。许观早退在一旁,周围也围了无数人,都是门外汉,眼见马凤龙不过轻挑慢推,气韵平平,均想:“都说锦衣卫老爷飞天遁地,杀人无算,如何学了些戏台上的玩意?”

沈文谦却屏息凝神,不敢大意。眼见他刀势凝重,平淡之中似乎藏了无穷变化,及至身前,已然气韵全无,唯刀锋又快又利,与人一起撞来。沈文谦知他非庸手,此战又是他生平第一次对敌,不敢大意,倏然后退,与他拉开距离。

突见马凤龙身子一晃,目中陡射寒光道:“魔教余孽纳命来。”话音刚出,刀势急转,周身掀起一阵怪风,绕身旋转,四周忽地苍凉一片,人刀俱渺,卷向沈文谦。便在此时,沈文谦双手内涵外扣,躬下身躯,迅疾在地上一拍,此一掌不见声势,熟料青石地面上,竟顿时现出一周整的掌印,内浅外深,奇异非常。

与此同时,马凤龙却觉脚下一震,一股怪力自脚心入体,浑身整劲瞬息生出些微不调,外人虽看不见,但他却知自家浑身整劲已乱,顿失重心,心中惊骇,正欲拿桩调整,沈文谦已然矮身钻入他怀中。马凤龙大叫一声,刀身向下斜切,出手颇为老辣,欲将他整个人劈成两半。沈文谦却不慌不忙,抢先用手在他肋下拂了一下,马凤龙半边身子一麻,居然被震飞了起来。许观离得最近,但觉一股无形气浪汹涌而至,直如怒潮拍身,惊呼后跃。

二人一个照面,马凤龙已吃小亏,沈文谦亦知他真实本领,更添信心,也不停手,直起身子,脚下生出变化,追着马凤龙,绕身飞转。须知鹿步梅花桩乃是前朝山东一地躺大家所创,地躺拳乃是专精跤法的造化神技,讲究腿法奇猛、跌法巧妙、腰身柔灵,尤擅贴地变化,随机就势。

这位大家自幼出身地躺名门,四十岁上下拳术大成,名满八方。后因避仇,入山隐居,于家中梅林圈养数头麋鹿,这位大家每日观察,与鹿在林间追逐,不过五年功夫,便被他造出一种极其了得的身法,取名鹿步梅花。此技糅合吸收地躺之技法特点,又不拘一格,以鹿之逐跃之能杂糅其中,加入翻跃转身之法,至此才携技出山,血刃仇敌,复名躁当时,世间始有鹿步梅花之无上身法。

及后这位大家身老,后人无继,此术传于山西苏姓人家,便是苏道泉先祖,传至其父,已是数代之后,此术虽已无当年高名大盛,幸保拳术精髓不失。沈文谦在沧州已学苏道泉之鹿步梅花精要,后一路南下,多加揣摩。后凤阳遇高兴,高兴身法冠绝群雄,对沈文谦多有点播,又悉心传授明教俱名法王‘神变’之术精要,于登萍渡水的绝学也与他亲授印证,沈文谦数日来熟练不辍,自此轻身之术已非俗手所能相抗。

马凤龙不过昆嵛山俗家弟子,虽精刀术,身法却极一般,方才已然被沈文谦绞乱下盘,跌飞出去。不容喘息,又被沈文谦“吃”住全身,已经手忙脚乱,无力抵挡。众人只见沈文谦绕着他飞转,忽向南斜跨一步,一拧身,伛偻着又兜了回来,旋疾向东迈步,蓦地身似惊鹿,复向南转,少时脚下越来越快,年纪稍大一些的,早看的神昏目眩,闭目称奇。

当此时,沈文谦更是奇步连连,手上电掣星驰一般抓在马凤龙后背,后者应声立跌,如此将对手连跌三次,待第四次贴住他时,马凤龙手下长刀已然被打落在地,沈文谦掌心欲吐,忽见他向后一跃,闭目叹息道:“马某当官久了,早不是江湖中人了,你杀了我罢。”

沈文谦见他袍服碎裂,空中碎片飞扬,狼狈不堪。低头将刀捡起,捏着刀柄,将刀把放在他手心,轻抚刀身道:“锦衣卫此刀名唤绣春刀,乃裁决公义之刀,非刮民脂血之刀,你如若今日般继续索贿于民,我不杀你,自有人来收你一身手段。”

此话一出,许观抚掌较好,四周围观众人亦抚掌称快。马凤龙转望四周,神色羞愧,将头低下,抱拳道:“多谢阁下留情。”沈文谦侧身不受,微笑道:“你要拜,便拜宫中那位,当年他设镇抚司衙门,想必也是存了平治天下之心,你玄门既然自命群伦领袖,便应当持心公正,为江湖表率。”马凤龙面赤如血,更添愧色,颤声道:“马某定不负君父与阁下寄望。”

沈文谦点点头,走到许观身前,拉起他道:“这便赶去方先生家中罢。”许观此刻已是目瞪口呆,发声不得,茫然随他前行。马凤龙弯腰作礼道:“阁下慢走。”沈文谦拱手回礼,转身欲行,人群中让出路来,沈文谦从他身边擦过,蓦地见马凤龙一声爆喝道:“辱我玄门者死!”欺近沈文谦身前,瞬间抢门夺位,便欲行凶。

沈文谦不防一刀刺了过来,他临阵经验尚浅,登时乱了方寸,脚下一软,坐倒在地。却不料此一坐,却将马凤龙势在必得的一刀躲了过去。马凤龙用刀偷袭走空,以为他有意坐倒,更添愤怒,爆喝一声,撒手丢了绣春刀,电一般欺向前,手掌张开,直抓沈文谦头颅。

沈文谦此时才醒过神来,用胯在地上一蹭,以腰为轴扭动,转到马凤龙身侧,两脚伸出,如钢鞭一般,剪住马凤龙双腿,将他绞住。不待他有所反应,脚下轻巧发力,马凤龙根基尽失,如风飞起。

马凤龙人在半空,蓦地又是一声怪叫,身子打了个转,头下脚上,双掌携着无穷威势击来。此乃玄门置之之死地而后生的“回心掌”。沈文谦也从苏道泉处知此绝技,心头火起,浑然不惧,运起九成九功力,翻掌相迎。两掌相接,沈文谦掌心一热,劲力狂吐而出,便是一记“掌心雷”。两人双掌一触即分,只见沈文谦坐下青石碎裂开来,马凤龙却腕骨折断,惨叫一声,向后倒飞出去。

这一飞去势颇快,少时便至秦淮河面,此时其势已衰,向下落去。马凤龙人在半空,无处借力,又不忍踩踏同僚,眼看便要落入运河之中。正此时,忽见一人自秦淮河对岸踏水而来,捷逾闪电,出手抄起马凤龙,丢向岸上,着地后滚个不停。马凤龙猝然被人抛落,抬头望去,旋见一人飘身落下,惊呼出声道:“叶师侄如何来了。”说话间,一位白衣公子已立在河边,望着河中众人扑腾不休,皱起眉头道:“堂堂五品锦衣千户被人丢入水中,不觉丢人么?”

沈文谦望向来人,真息一乱,惊呼道:“你是玄门叶继儒。”叶继儒扭头望着他,立目笑道:“沈公子好快的脚力,我追了你等一路,几次都被贵教妙风使计逃脱了。”沈文谦被他一望,不觉脑中一空,知他艺业惊人,低头不敢与他对望。叶继儒转看许观,温和道:“许解元大名传遍秦淮,龙门派叶继儒久欲结识。”拱手施礼,状极恭良。

许观不防玄门中人也叫出自己名姓,脸上一红,回道:“不过无用书生,何劳贵官挂齿。”语虽谦顺,态度却是不卑不亢。叶继儒眉毛一挑,心中暗赞道:“果然颇有风骨,无怪太子殿下也要夸他。”又拱手作了几下礼数,不再理他,信步至马凤龙身边,叹口气道:“马师叔一把年纪,做事如何不知轻重。”声音虽不大,但语气却颇严厉,如斥孩童。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