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打了她还似不解气，面纱下的朱唇抿成了一条线，矜傲的美眸中噙了疑惑，这个女乞丐挨了一耳光，怎敢还不畏不惧，失神痴迷地看着她的赋哥哥？

人分贵贱，贱人不懂眼色规矩也是常事，更何况是连她脚趾上泥都比不上的乞丐。美人似是想到这一点，眉眼有了轻微的松动，仍是恶声恶气道：“小乞丐谁允许你用这样的眼神看他？你要是再敢多看一眼，我就把你的眼珠子挖下来！”

她怯怯地垂下了头，搓着两只粘着泥的手，清澈灵动的眸中似有留恋。

真是不怕死的贱骨头，还敢肖想她的赋哥哥！不过话说回来，这个肮脏小乞丐的眼睛倒真是漂亮，宛若母妃步摇间的凤鸾明珠。正是如此，越发叫她想要剜下来，狠狠地踩碎了！

小乞丐自是不知她心中想法，脸颊上火辣辣地疼，心里却甜滋滋的。原来她能化妖为人，是为了在尘世间遇见浅溪。

天道怜了她这一回，兴许成全了她和浅溪的因缘。

这么想着，她真想跪下来给苍天磕几个头。

美人瞧着她唇间边若有若无的笑意，只觉得可憎，真是如虫豸的下贱人。不给她磕头赔罪也就罢了，还敢跟得了糖般在那傻笑。

她一挥手，另一记凌厉的耳光接踵而至。

小乞丐讷讷地抬起眼，有些茫然，眼见美人的手指又要贴上她的脸，却被浅溪握住了柔荑，他的声音温润带着丝丝无奈的宠溺，就像是月儿在唱歌。

“歌儿今日的脾气好大，你若厌恶她，我们走便是。何苦一再地脏了自己的手。”他将美人的手掌展开，似是心疼地吹了吹。

他低眉那一瞬的温柔认真，犹似他当年为自己作画时的姿态。

只是这一世的温柔，不属于她。

小乞丐垂下了眉眼，深深的，颤颤的。心口间一阵酸楚的痛意传来。

他牵起美人的手，从她身边走过，极是尊贵冷漠的姿态。那一瞬，她像是闻见熟悉的墨香气息。唇边的笑意越发苦涩。

“赋哥哥杀了她好不好？她不过是个乞丐，我不喜她看你的眼神……”美人娇笑着说道，走过的身子微侧地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让她浑身发紧，果然说女人心海底针，她什么都没做，不过是看了浅溪一眼，就有人想要了她的命。

她求救似的看向美人身边的人，却不知自己的这个举动，让美人眼中的冷光更盛了。

她知道浅溪在尘世中辗转千年，不该再有以前的记忆。

但这一刻，她侥幸地想着或许浅溪还能记得什么，冥冥中注定的情缘，能让他对自己有恻隐之心。

但是，他从始至终都看着身边的女子，眼瞳映着花灯，像是有无数繁星浮起的夜色，只有柔情似水可以形容。

他说：“歌儿你这脾气该要改改了，再如此娇蛮下去，只怕要嫁不出去。至于她……”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完，目光静静的落在小乞丐的身上，或许有那么一丝的怜惜。

“阿六，阿七。”他轻声念出两个名字，从灯影迷离的人群中走出两个虎背熊腰的大汉。

这一刻，她才知晓他们的身边一直都有人在暗中保护。她惹上了不该惹的人！锦衣华服，隐在暗处的侍从，这两个人只怕都是人上人。

“手脚干净些，别让人发现了尸首。”他的要求就只有这一个，说完就转过了身子，连多看她一眼的必要都没有。

小乞丐的双脚发软，她今夜就要死在这吗？

人心她还是琢磨不透，挨了巴掌她忍了，怎么还想要她的命？

她想跑，脚下一个踉跄，就再没能爬起身子，她不习惯用这两条腿。不知是太害怕，还是太心急，她发觉自己两条腿软软的，提不起一点劲来。

美人娇笑出声，尖锐得有些刺耳，“赋哥哥你看她的样子好不好笑？我只是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她却吓得跑都跑不动了！让赋哥哥的人杀这样的虫豸，只会脏了他们的手。我也只是给她长点教训罢了！谁让她长了一双眼睛，就敢乱看！”

“歌儿的怒气可消了？晚些时候就看不到皇宫外的烟火了！”他稍稍抬手，两个壮汉退入人群之中，便没了踪影。

“算是消了！赋哥哥可是我的，谁都看不得……”她扬起眉眼，笑靥娇俏。随即踮起脚尖贴近他白玉般好看的耳垂，道：“待我及笄之后，就让父皇给我们赐婚。父皇知道我们青梅竹马，定然会同意。”

他没有回答，神色格外柔和宠爱，牵了她的手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过，渐行渐远。

小乞丐费力爬起身子，心中仍是惴惴害怕。

看着他们两人般配贴近的背影，犹豫了一会，还是跟了上去。

她知道这一次被发现，定然没法再侥幸活命。她怕死，但更怕弄丢了浅溪。

守候千年，天道才给了她一次化为人形的机会，她实在是舍不得放弃。

他就是浅溪！她敢肯定。他有浅溪的容貌，浅溪身上的气息。她得想个法子，让他记起千年之前的事情才行！

她一路不敢靠近地跟着，极是刻意地放轻了脚步。

皇城门前聚满了等待看烟花的百姓，只是一转身，他们就不见了。

再回首时，他们已走到了皇宫门口，守皇城的城门将收了铁戟，恭敬道：“岚玉公主，苍德赋少爷。”

原来他叫苍德赋，小乞丐在心中默念他的名字。只是这个名字，远不如“浅溪”好听，让她叫不习惯。

她寻了一个地坐下，折了一根草茎叼在嘴里。

皇宫内的城楼上，苍德赋跟在岚玉公主的身后走到了城楼边，两人靠得很近，神色含笑地说着些什么。

小乞丐的心里不是滋味，她尚是妖时，浅溪都不曾与她如此亲近过。

说来也不怪浅溪，千年前，她妖法微弱，才得了元神，需得修炼上百年，历了天界才能化成人形。

浅溪虽对她这条锦鲤爱护有加，也绝不能将它搂进怀里，抱上一抱，亲上一亲。说来还是她太没用，若是早一点历了天劫，化成人形，兴许还能与浅溪有一世的因缘。

她只记得自己魂飞魄散之前，曾从后背搂过他的腰肢，那算得上是他们最亲近的一次。布衣上的墨香，她到现在还记得。

嘴里的草茎咬碎了，那苦涩就一直淌进了心里。

“放烟火喽！”不知谁高声叫唤了一句。

烟火“咻”的一声窜上了天，“砰”的一声炸开，那零零碎碎的光影，像是破开的墨点，又像是剪碎的彩纸，散落了满天。

她倒瞧不出有何好看，而皇宫宫门前的百姓都举首望去，舍不得眨眼。

不自觉间，她偏了头，向皇城上看去。她挑得位置，正好能将城楼上的两道剪影看得清楚。

苍德赋站在岚玉公主的身后，用手帮她捂着两个耳朵。许是因为他们离放烟火的地方太近，他担心岚玉公主会被震坏了耳朵。

小乞丐呆呆地看了一会，也将自己的耳朵遮了起来。

哪怕是闭眼去想象，也没法骗自己那是他的双手。紧贴耳朵的手心，没有他的怡人温暖，亦没有他指尖令人缠绵的薄茧。

明明是千年之前的事了，她却都还记得。

震耳欲聋的爆竹声响彻耳畔，她却听见了许多许多年前浅溪的浅语。

惊蛰春暖，雨大如泼。

他撑了十八骨的油纸伞而来，染湿的布鞋停在了方塘边。

“锦鲤，你怕不怕惊雷？”

他笑问，清润的声音若春雨般缠绵入骨。

且不说她是妖，就算她是只寻常的鱼儿也喜欢落雨的日子。雨落池长，水草曼曼，她游着也畅快得多。

他却将油纸伞系在了方塘边，“若是你怕，便来伞下避一避。”

将油纸伞系好后，他站直了身子，雨落满身，湿了个透。

她觉得这凡人有趣好笑，却也赏脸地在伞下转了转。

他就站在池边望着她，也不走，如墨的发丝被雨打湿粘在唇角边，衬得那浅浅的笑意如春日池塘边的桃花一样好看。

那笑她还记着，只是记着记着，白云成了苍狗，流光抛了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