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附近有几条学生街，ktv、电玩城、网吧，鳞次栉比，一家挨着一家。周泗新想起，深夜的时候，有几次被对面男生宿舍的强光和吵闹乱醒，往往是班主任联合家长，把半夜溜出学校上网的男生押回宿舍。

不过这条街上有几家理发店挺不错的。因为来的都是学生，出示一下学生证，理发白菜价。

周泗新的学生证还在书包里放着。好在长得小，一番解释后，店家相信了她是学生的说法。

周泗新坐在立镜前，直到头发洗过，围上围布，心里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剪。

那理发的小哥哥还一个劲儿的煽风点火。

“哟，同学，你头发留了多少年了？”

“差不多……小学开始留起来的？”

“那还真不错。同学你怎么想起要来剪头发的？哎，对了，你以前做过内扣吗？”

“没有呀。”

“比做过内扣的还自然。哎呦，一个分叉都没有，这么好的头发剪了不可惜？”

“……”周泗新有些为难，道，“要不我再想想吧。”

虽然舍不得，但头发留着是个大隐患。

她在食堂哭的那么丢人，长发的辨识度又高。不给自己换个造型，万一以后有人认出她来……

后果不堪设想。

脸还要不要了？

虽然她常常在走廊上看到车师杰迎面走来，无法忽略他的长相气质，偶尔窜出“如果我是校霸女朋友”的奇怪念头，可是——

分心则乱。

能被校霸注意说明她身上确实有值得注意的地方，但这种让人心跳加速的梦幻一般的臆想，多了也没有什么好处。

更何况今晚出成绩，目测她会连续跌两次。

门口的风铃“叮叮当当”地响起来，负责自己的理发师眼看就要上去招呼。

周泗新连忙叫住他，把心一横：“我剪。”

她头发比较松，之前因为长发下坠感比较明显，剪了短发才能看得出来，不需要繁琐的烫卷就可以堆叠的很有层次感。

就算剪发，周泗新也没有剪那种很乖的齐耳梨花头。鬓角上的头发垂下来刚好遮住半个耳朵，耳后剪得非常干净利落。从正脸看，颈上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赘余。

这种发型是非常挑人的，周泗新虽然矮，却脸小身条纤长，足蹬一双高底的靴子更显腿细。她在立镜前转了几圈，感觉效果不错。

理发师建议周泗新染上点金色。想想都有点恐怖，她一看店里的时钟，已经五点多了。她还想买点东西早点回宿舍，洗洗因为月考攒了几天的衣服。于是婉言谢绝，付过钱出门。

理发店隔壁就是家还不算小的精品店。周泗新顺便进去，买了几个布朗熊系列发卡和两条黑色颈带。她对着镜子，把一条颈带戴在脖子上，中央镶着一个黄色的铃铛。配着她今天出门一身黑的穿着，很是协调。

精品店温度有点高。周泗新没多久出了汗，把羽绒服拉链拉到胸口处，里面只穿了一件黑色的薄打底衫，露着颈口和锁骨，给舍友们挑选礼物。出了店门，她被扑面而来的冷气冻得浑身一哆嗦。天都黑了，她手里还提着东西，一边低着头拉拉链，一边沿着路走。

周泗新有点夜盲，感官在夜晚也会变得有些迟钝。

她拉链还没拉上去，就跟迎面疾行过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所幸两个人都没被撞倒。周泗新抬起头来看，背着路灯，那人的正脸一片模糊，只淡淡勾出个轮廓。他左手拿手机讲电话，右手……

满满一塑料袋的玻璃瓶装啤酒，此刻正摔在他的脚边。

想必对方也忙着讲手机，没注意面前来了个人。

见到这幅场景，周泗新心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

完蛋了！还要赔人家啤酒！！

cnm怎么这么倒霉？？

还没待对面的人开口，周泗新立刻鞠躬道歉：

“实在不好意思，我没看路。对不起对不起，啤酒摔碎了多少，我可以赔。”

她实在没有跟人争论一番的勇气，与其被人争得话语权劈头盖脸地抢白一顿，还不如自己先认错态度良好地争取谅解。

“……操。”

扣了电话，车师杰垂下眼睛，怒视对面不长眼的行人。

周泗新也抬起眼来看他。四目相对的瞬间，二人都愣住了。

“又是你？”

周泗新惊恐地点头，下意识想跑。又想起自己摔碎了人家的啤酒，本来就应该赔偿，于是身体一僵，静静地站着没动，不太情愿。

“你把头发剪了？”

周泗新根本没听到校霸在说什么，只盯着他不断开合的嘴，注意到他下唇的中间，有一小块地方异常的红。

“挺好看的。比原来好看。”

怕是早上被她咬的。

她莫名期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哪怕车师杰对白天的事给她一个解释呢。

但是什么都没有。车师杰对着早上才有那样的亲密的接触、统共才见过两面的女生，甚至完全没有任何想提起白天发生的事情的意思。

车师杰看着面前才剪过头发的女生，短发，发顶散发出洗发水的馥郁香气，路灯映得一张雪白的脸，紧身裤马丁靴，羽绒服拉链还没有完全拉上，一条黑色的颈带把白色的脖颈分成两段。

像一只背脊拱起，正在与人对峙的猫。通身柔顺的不行，却又散发着显而易见的敌意。

车师杰突然想起了什么，说：“你在这儿等我五分钟。”

随后他甩开两条长腿，从周泗新身边掠过，眨眼消失在夜色尽头。

他装着啤酒的塑料袋也不要了，就扔在路边。

“这人真的是……”周泗新叹了口气，打开那个塑料袋。

幸好只摔碎了几瓶。

周泗新记着数目，到不远处的便利店，照原样买了几瓶啤酒、几包纸巾，又要了一个大购物袋。她蹲在地上，一瓶一瓶地把完好的啤酒瓶擦净，全部安置到新的大购物袋里。

“你在那干什么呢？”周泗新还没起身，闻声抬头，车师杰正抄着手在身前打量她。

周泗新垂着眼道：“我摔了你的啤酒，要赔的。”

“赔什么赔，你怎么一见我就要赔我东西。几瓶啤酒我还买不起了？”

车师杰换了一件厚外套，略长的额发被风吹的有些乱。靠着一台机车，正在摘手套。

“啤酒给你？瓶子我都擦过了，不行你再用水冲一下。”

周泗新提着一大袋啤酒，很沉，她有点费力地往前递。

车师杰看了她一会儿，这才接过来。他喊住欲走又不太甘心走的周泗新，取下挂在靠后的机车把上的东西，递给她。

“拿着，你的东西。”

周泗新眼睛都直了，那是她丢在食堂的书包。

“东西都没丢吧？”

周泗新踉跄一步上前，双手接过她的包清点着。什么都还在，只是手机的位置变了，她记得一直是放在书包前面的夹层。这时也顾不上这些细节，连声道谢，激动得语无伦次：“谢谢谢谢！真的，谢谢你啊。”

“周泗新。”车师杰目光灼灼。

“怎么了？”

“你这么容易感动的吗？“

周泗新一下没反应过来。

“你面前的人，早上好像违背你了的意愿，让你做你不想做的事情。”

她思索着这句话的含义，发现车师杰的脸色似乎很好的样子。笑意在脸上登时无法隐藏了，冷风吹在她的胸口，都不能让她那颗心跳的不那么剧烈。

半晌，她缓缓开口，考虑的却很少：“可能是因为……你长得好看吧。”

“我这人好像没怎么有原则？”

车师杰已经跨上车，啤酒挂在车把上。打着了火，发动机轰鸣声十分震耳：“我知道了。”

“等一下！我的校园卡，是不是被你拿走了。”

车师杰：“我出门的时候换了身衣服，你校园卡在刚才那件衣服的口袋里。”

“……”

“你急用的话就跟我来拿吧。这鬼天气，打死我也不想出门了。”

“远不远啊？”

“不远，就在这条街上。”

“你告诉我地址，我自己过去吧。”

“本来也没想带你。新天地，沿着这条路往前走个二百米，coco旁边。”

说完这句，车师杰一踩油门，一骑绝尘。留下一地尾气扬烟。

新天地是家ktv，装潢豪华的跟这条街上的绝大多数商铺都格格不入。周泗新的初中玩的挺开，小团体之间几个男生女生有时候会一起去唱歌，提起ktv倒并不觉得谈虎色变。

在去ktv的路上，周泗新心里雀跃到不行，步子都是跳的——

“他究竟怎么把我书包拿到手的？”

“他怎么记得我书包忘在食堂了？”

“他会不会是……真的看上我了？”

一路胡思乱想着。路过ktv门口的奶茶店时，有人隔着玻璃喊她的名字。

一眼望去，周泗新顿时笑成了一朵花：

“格格！！！”

“你怎么来这里了？”

郑格一上来就劈头盖脸地教训她，俨然就是她的第二个妈，神气还跟原来一样分毫未改：“哇靠。周泗新上个高中你真是出息了，剪头发都不跟我商量商量！又不听爸爸的话了是伐？”

周泗新的家所在的片区距一中非常之远，远到升入高中她没有回过家，都是父母来这里看她，给她带点家里的饭菜和收拾衣服。初中也是在离家很近的地方上的，而中考她考的实在是太好，一中下了十三道金牌让她来这里上高中，俨然一副来也得来，不来也得来的架势。

跟以前的闺蜜好友倒是经常联系，不过也有几个月没见过面了。

“昨天嘛，临时起意来这里找我男朋友玩。今天早上给你打了电话，想把你也喊出来的。对了，你怎么不接？”

“哈哈哈哈哈，我手机丢在食堂了。”

“那你手里的是什么？”

周泗新看一眼自己手里握着的手机，笑道：“等会儿再跟你解释哦，我有点事先进去一趟。等我出来，等我出来！”说罢两步跳上了新天地的台阶。

猛地被人在门口截住。

车师杰倚在旋转门边，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对她摊开手来，手心里是她的校园卡。

“我还以为，你这样的学霸不会来这种地方的。”

周泗新突然就想起，书包里那几张被攒成一团又展开的试卷。她每对完一科的答案都会把估分写在左上角的位置。她也对着他摊开手，车师杰会意一般，手心翻转，校园卡被扣到她的手中。

ktv门口的彩灯把变幻的光影不断投射到两人身上，异彩纷呈。

“哈？我觉得ok。”周泗新听到自己回答说。

车师杰摆手：“行了，你还有什么安排快去吧。这也不早了，我先上去了。”

眼看车师杰就要走进旋转门，她不知怎的便脱口而出：“车师杰。”

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嗯？”

“谢谢你哦，玩的开心，我回去了！”

“没什么。你不怪我就好。”这句声音不是很大。

郑格以为他们已经说完了，出了奶茶店便兴致勃勃地绕到好友身后，出其不意大喊一声“周泗新！”刚好盖过那句不算响的声音。

“你说什么？”

可是车师杰没有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