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都熄灯了，周泗新的床帘里还亮着瓦数极低的光。

她把双腿裹进被子里，还向被窝里塞了两个暖水袋，都不顶用，十二月的寒意仍然顺着脚心源源不断地往上涌。

周泗新面前摊开一张卷子，很明显是被人团成一团又仔细展开。想着舍友还要休息，她声音压得极低地，断断续续地吐出些字句来。

“e的零次方……1……1……1……再写零我可打死你哦……”

“小于……取不到等于……”

“联立……求并集！并集！”

周泗新取了两张白纸，把月考数学试卷上的错题在上面重新做了一遍，她从枕头下面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发现满满的两大页花了不到二十分钟，这才松了一口气。

改好的卷子放进书包里，又她从书包深处掏出几个揉的惨不忍睹的纸团。

周泗新在一中上高一，文理高二分科，他们省不搞什么文理走读，这时候总分算九科的成绩，排名也是按照总成绩。

这是高一的第二次月考，三天的考试刚刚结束，成绩还没有发。但刚考完，九科的答案就快马加鞭地送到了各班的讲台上。

现在周泗新把那三个纸团一个一个展开，物理，化学，英语。

夜深人静的环境总是能让人很快静下心来。此时各科的学习还没有真正达到高中的高度，物理才讲到比较简单的受力分析，周泗新自己也觉得，现在这些科目的难度远远在她的接受范围之内，四舍五入一下就是完全没有难度。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可做起来完全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周泗新在考场的时候尚且惬意的很。从考完考场同学的反应来看，这些题目应该出的比上次月考要难很多。她自己倒是觉得，这次完成一科卷子的时间比上次月考长了一些，但也仅此而已，难还真算不上难。

考完最后一科，她干脆连检查都免了，在空调暖风的吹拂下，没睡着，眯着眼做起了重回巅峰的美梦。

答案一发她就傻眼了。尽管周围的同学跟自己没法比，周泗新还是紧张。隐隐担心自己会重蹈第一次月考的覆辙。

物理选择错了两道，纸带小车的实验错了一个空，一道追及相遇的大题全错。

数学选择填空各错一道，有三个大题只得了一半的分。

英语其他还好，完形填空错了七个。七个。

考虑到题目难度，周泗新错的实在是不算多。跟班里前几名的同学一比，占着语文的优势这次应该又是稳稳的全班第一。

可是从她自己的角度呢？她哪里会是这样的水平？

周泗新的班不算太好。总体成绩、各项指标在全级都名列前茅，因为中间水平的同学实在太多。正因为这样，拔尖的人和真吊车尾的人少得可怜，少到分班进来的尖子生只有一个周泗新。

这年六月中考，周泗新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被片区保送进了一中。

她不是心思细密如针的女生，做难题的优势远远大于做一套普通的卷子。初中的成绩虽然一直很优秀，但也从来没有考过这么好，中考的时候算是沾了题难的光，也是百万分之一的几率没有在运算上出一点毛病，体育考试之前两条腿都要跑断了，再加上独生子女的加分政策，这才考出了将近满分的成绩……

周泗新盯着眼前的四张卷子，蓦地从纷乱的思绪里惊醒。却再也没办法集中起注意力研究错题，不自觉的记忆又飘远了自己。

第一次月考她考了他们校区的四十多名，只差一点就跌出前五十的队伍里。尽管一中很大，他们这级有四五千人，分散到各个校区，每个校区也有一两千人。但这也让她过了将近一个星期的被各科老师轮番提点训话的日子。

下了晚自习她跟隔壁班的第一张子桑一起回宿舍，期间谈起成绩，张子桑倒是痛快，一点也不藏着掖着，也没有学霸之间常见的互相吹捧，把各科的情况全都透给了她。

周泗新硬着头皮听，硬是忍住想要逃跑的冲动。偏文的科目总还是自己好一点的，只是化学，英语，物理，数学，听一科周泗新就想打爆一个人的头。

她假笑着跟张子桑在宿舍门口告别。

舍友还没回宿舍，周泗新一进门就爬上自己的上铺，躲在床帘里把自己这四科的试卷乱七八糟地揉作一团塞进书包里，怀里抱着书包嘤嘤嘤嘤地哭了。

她哭的声音极低，放学后的女生宿舍乱糟糟的全是女生叽叽喳喳谈笑的声音。舍友进了门，发现周泗新床帘紧闭，以为她睡了，也没多问。

周泗新没脱衣服，脸上都是泪痕，躺在床上等宿舍关灯。

宿舍灯一关，她立刻爬起来开台灯

——拿出那被她视为平生最大耻辱的月考试卷。

一中老师批卷子永远比讲课有效率。周泗新脑中回响着班主任下午说的话：“成绩明天差不多就出来了……成绩明天差不多就出来了……”

想到成绩单，周泗新莫名地心惊肉跳。

她想起自从中考一来一路走低的成绩，每次发下来的作业卷上总会出现的那些刺目的红叉，练习册上因为大脑一时短路死活跟答案算的不一样的得数。

最可怕的是——那些题她明明都会做的！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

周泗新摸着那些试卷上再也抚不平的褶皱，她的成绩会不会像这些被攒成一团的试卷一样，再也无法恢复如初了啊。

她趴下去，倾泻下去的长发挡住了台灯的光，眼泪又掉下来了。

…………

第二天是周六，寒潮来袭，全市大幅度降温。周泗新七点多出门，冬天学校不要求穿校服，周泗新只穿着加绒打底裤的腿，一出宿舍就冻得差点跪下，只好回去加衣服。最后用羽绒服把自己裹成了一只熊，这才敢出门，沉着脸去教室上自愿的自习。

将近冬日的南方，常绿树仍然不掉叶子。没有风，云很少，只是日光实在稀薄，散布在空气里，像搅散的蛋花汤。

周泗新坐在食堂里，缩在光线昏暗的角落，戴着羽绒服的帽子冷得发抖。面前摆着早饭，她没心情吃，只是小口小口地嚼着饼。

早上老师就会加班加点的来学校把答题纸看出来了，读卡机一上午差不多就能读完答题卡，下午汇总成绩，校区开全级班主任会。班主任晚上就会拿到成绩单，然后把本班的成绩单和全级排名的文件发到班群里……

这下所有人就都知道了，那个在开学典礼上不可一世耀武扬威的女生……

…………

周泗新还没展望完未来，突然觉得身旁有个身影一动，紧接着左手臂上一沉。

她桌上满满一碗粥，被旁边起身离开的人打翻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