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时间有些许恍惚，摩挲着腿上的伤痕，耳边响起了当年戏班老人说的话：人，有些你以为会永远记得的事会忘得很快，但有些事，你以为你会忘得很快的事却会深藏在心，无论时间过多久，你连当时的细节都会记得一清二楚。比如，让你伤心到无法哭泣却会心疼无比的事。

竹笙当时觉得他不对，因为他连他的妻子都忘了，却记得很多年前的邻居。现今再次听到这个男人的声音，过去的画面再次令她心绞痛，她才有些许明白那个老人的话。

当你以为成长到无人可敌时，其实一点回忆就能毁了你。

“珠…。珠儿…。小呆。”一把深沉的男音。

竹笙回过神来，眨了眨眼，说：“怎么了？”兰墨在桌底下握紧了竹笙的手，皱紧了眉，说：“怎的这般冷呢，是方才落水受寒了么？”竹笙刚想说没关系，兰墨便转过头对身边的婢女说：“去煮碗姜茶来。”那个婢女楞了楞，兰墨便喝道：“快！”那个婢女惊了惊，立即拔腿就跑，竹笙心道那些个嬷嬷教的宫廷礼仪都毁了。兰墨转过头来，望着竹笙明显惨白的脸色与额头的冷汗，便伸手要去摸竹笙的额头。竹笙回过神来，若是平日便罢了，现今这宴会可是如此多的权贵来，怎的能让他乱来。竹笙便怯怯的模样要躲着了，兰墨摸不到，皱了皱眉，一个拉扯把竹笙拉到怀里，大手掌探了探竹笙额头的温度。

竹笙楞了楞，似乎觉得宴会静了静，她转过头望了望，又立即转过头低了下来。她冷汗直流，兰墨见竹笙如此，便低下了头，低声问：“怎么了？是太冷了么？”随之又紧了紧怀抱。竹笙心里直想推开他，但她还是受不了那些个小姐和权贵的眼神。小姐们是用着眼神当利箭咻咻的往她身上插，竹笙想她们大概接受不了‘分明不喜女色兰王爷今日却抱着她’这个事实。而那些个权贵却是眼含打算，里面意思分明，大概是‘兰王爷既然喜爱女人了便送上自家女儿’。竹笙暗叹无法忍受。

“兰儿，你旁边这个是谁家女儿，怎的穿着九儿的服饰？”一把低沉的音色，恍若一把上好的古琴的音色。竹笙怯怯的抬头看了眼，又急忙低下头。兰墨平淡应道：“她是丞相家的小姐珠儿，方才坠湖我便救了她。”长虹立即笑道：“是啊父皇，孩儿还没见过三皇兄那么急忙的救过一个姑娘呢，而且孩儿甚是喜爱珠儿，便让珠儿到孩儿殿内换了衣裳。”皇帝笑了笑，说：“是这样么墨儿？”兰墨点了点头。竹笙瞧着不对劲，底下的手使劲掐着兰墨。

这时一把极有韵味的女声幽幽响起：“珠儿么？丞相家的养女？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模样。”竹笙怯怯的抬头，眼中含着惊惧，隐隐泛着泪花。竹笙看着眼前笑着缓缓点头的美貌女人，心中掩不住的惊讶，听闻太上皇宠爱十八年的，甚至最后太上皇为了她连皇后也打入了冷宫的女人，岁月并没有留下痕迹，反而令她经过淘洗，散发着独有的韵味。这个权倾朝野的女人，现今的祁芳青。

缓缓抬起手向竹笙招手，笑说：“孩子，过来这边，哀家瞧着很欢喜你。”竹笙眼中恐惧，紧紧抓着兰墨的衣袖，兰墨便会意，对说：“珠儿胆子小得很，也不懂礼仪，恐怕会阻了皇祖母。”但脸色不变，依然笑意盈盈，说：“珠儿像极了我过往的模样，便过来陪陪哀家吧，哀家可不会吃了墨儿的心上人啊。”眼中一闪而过一丝悲伤。兰墨还想说什么，但竹笙拉了拉他的衣袖，便转过脸瞧了瞧竹笙，她一脸正色，抿了抿唇，还是站了起来。

“臣代臣下女儿谢过美意，珠儿年少不更事，便让竹儿代珠儿上前如何？”那把书生男音再次响起。竹笙心中颤了颤，在袖下的双手无意识抓紧。笑意盈盈的望着他，眼中露出犀利的光，慢慢说：“丞相，哀家说，我喜爱珠儿，让她前来陪我。”丞相低下头，拱手行礼，说：“美意，珠儿便上前认真伺候。”随之便退下了。竹笙抿了抿唇，绕过桌子，缓缓上前，怯怯又坚持着的模样惹人怜爱。招了招手，让人抬来一张椅子放在她的下首。竹笙怯怯的坐下后认真的望着，便呵呵笑了，下首的皇后淡淡的笑，说：“这孩子也是难得的，娇柔的模样惹人怜爱。”便笑说：“可不是吗，哀家瞧着这孩子越瞧越是欢喜啊。”她缓缓拉过竹笙的手，拍了拍，说：“便进宫陪陪我老人家怎么着？”竹笙惊了惊，一直留意着的兰墨更是反应剧烈，立即起来便有些虚弱的说：“皇祖母，珠儿可还要照顾我这病人啊。”便笑了一下，转过脸向皇后说：“瞧瞧这孩子，心急了啊。”皇后嘴角也勾了起来。席下的礼卓皱了皱眉。这时，大大咧咧的竹儿便站起来了，说：“兰王爷，珠儿可也是个自小体弱的人，照顾王爷可是力不从心啊。”听着这话，便问：“丞相，这话可当真？”丞相拱手行了个礼，低头应道：“回，此话当真，珠儿自小便在静养着。”便伸出手来，白嫩的手摩挲着竹笙的小脸，竹笙低头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望着。笑了笑，说：“孩子，苦么？”

竹笙瞧着眼中的慈爱与暗藏的悲痛，她有些恍惚，想起了九年前也有那么一个人轻易就给了她怜爱的眼神，抱起衣衫褴褛的她，说：“孩子，苦么？”温热的胸膛，怜爱的眼神，小心翼翼的触摸。当时她的双眼突然就落下了泪，面无表情而后呜咽着，最后放声大哭。她记得周围有人在说，这孩子终于哭了。是的，在遇到那个人之前，她并不知道哭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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