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赵藩

捧着清水擦了擦脸，擦去一路风尘辛劳，擦去心中阴霾郁结。

在小溪的倒影中看着自己因连日赶路而略显疲惫的脸庞，赵藩叹了口气，自己还没从郭元的死中走出来，心中还是郁郁不乐。再加上这几日风尘仆仆，没有好好休息过，连双眼都有些通红，脸色也很难看。

以为埋瘗郭元后，自己能从悲伤中走出来，但是每当忆起郭元的音容笑貌，忆起郭宁的言谈举止，忆起郭府往事，想起怀中玉佩的时候，赵藩总会叹息阴郁，总会闷闷不乐。

一路上，赵藩话语极少。赵染、赵概自然看出了兄长的郁郁寡欢，不过赵藩不肯说，二人也不知如何开口，只能陪在他身边，护翼左右。

赵染带着三名护卫下水捉鱼，赵概则拾了些干柴生火烧水，开始烤鱼。

埋瘗郭元后，赵藩带着赵染、赵概兄弟以及三名郭宁护卫一路往北奔驰而去。赵藩也不知道去哪里好，但是只要能离开益州这片混沌乱土便好，只要不再见到王衍，不再见到张宾、汲桑便好。

原本是郭宁座上宾的王衍不过是个士族公子而已，原本是自己兄长师傅的张宾、汲桑已然变成了屠戮郭府的罪人。

对于张宾、汲桑的所作所为，赵藩绝口不提，赵染、赵概本来不知情。但是跟随赵氏兄弟一同北上的三名护卫可是一清二楚的，已将来龙去脉全盘托出。

三名护卫都是武都人氏，跟随郭宁多年。郭府惨遭屠戮，郭宁、郭元身死人手，郭夫人上吊自缢，三人自然痛心疾首，悲愤交加，欲手刃仇人而后快。

攻进郡城、屠戮郭府的是相博的氐人与桑榆涧的山贼。如今氐人已全军覆没，大仇已报；但是桑榆涧贼人尚在，自己怎么说也要给郭氏报仇雪恨。

但是从那夜与赵藩喊话的人来看，赵藩与桑榆涧贼人称兄道弟，此仇必然是不会去报了。

赵藩俨然是六人中的主心骨，他无意报仇，仅凭三名护卫哪能成事。

益州已成焦土，三人无家可归，只好跟随赵藩北上。

六马六人一路北上，漫无目的，三名护卫或可投靠方伯大员，凭借武艺谋个一官半职，但是赵藩三人身份特殊，只能流落天涯。

穿过武都，越过高山，前头便是陇西郡内了。赵藩卷起裤脚，与大伙吃完烤鱼饱腹后，便躺在大石上稍作歇息。时值日暮，天边的晚霞似火般的飞红，静谧的山林笼罩在晚霞中略显沧桑，即使是欢快的鸟鸣和流畅的水声也显得悲凉无力。

赵藩心情沉重，话也越来越少，赵染、赵概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在三名护卫的告知下，二人得知郭府中事，得知郡城惨状，得知桑榆涧中有旧人，得知张宾、汲桑就在桑榆涧山贼中。

坐在草堆中，赵染向赵概使了个颜色，二人悄悄靠近赵藩，赵染小声道：“兄长，我们还继续走？”

赵藩呆滞地看了赵染一眼，又看了看天边红霞，道：“要不然呢？”

赵染看了赵概一眼，道：“我以为我们该……该去寻张宾大哥。”

赵藩轻哼一声：“张宾？他已经是桑榆涧盗贼，寻他作甚？”

“张大哥委身于贼，正是需要我们回去协助的时候，我等怎可此时弃他而去。”

赵藩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三名护卫，道：“你想回去投靠张宾？你们三人也作此打算？”

三名护卫摇了摇头，不悦道：“赵兄说的哪里话。我等生是郭府的人，死是郭府的鬼，桑榆涧贼人杀死郭使君，我等报仇还来不及，怎肯屈膝侍贼。”

说话间，三人同时瞪了赵染、赵概一眼。

赵染忙道：“三位兄长莫要误会。张宾、汲桑二人都是忠义之士，与我兄弟有旧，他二人定然是被贼人所迫，才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来。要是我兄弟三人与其会面，定可劝他二人改邪归正，弃暗投明。”

三名护卫中最年少一人不过二十来岁，与赵染一般大，名唤管无咎，冷哼一声道：“一说起这两人就来火。张宾受郭使君这等厚恩，尚且恩将仇报，此人狼心狗肺，狼子野心，我看他和桑榆涧盗贼是一丘之貉，不是什么好人。”

赵染道：“张大哥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岂是区区盗贼可与之相比的。他定然有他的苦衷。”

管无咎扔下手中树枝：“苦衷？就是有天大的苦衷也不能残害郭使君，郭使君可是他的救命恩人。”

赵染还欲再辩，赵藩叹道：“莫要多言，我等继续北上。张宾是我兄长，郭使君是我恩人，但如今郭使君已死，张宾已委身于贼，我们岂可再置身贼窟？还是离开益州这片伤心地吧。”

赵藩形容枯槁，语气沉重，不容置喙，赵染不敢再言。

管无咎恭敬道：“赵大哥说的是，我们跟着你。”

管无咎话音刚落，突然从山坳中转出十余人。

赵藩六人吃了一惊，连忙手持长刀，惊慌坐起。眼前十余人都是破烂短褐打扮，长发散开，衣衫褴褛，一副困厄模样。但是来人人人手拿大刀，举止粗俗无礼，满嘴胡语。

来人竟是氐人。

一见赵藩六人，氐人皆猛然一惊，将大刀护在胸前，严阵以待。

双方都没料到竟有人在此出现。

赵藩惊疑地看着对面氐人，氐人亦惊惶失措。对峙半晌，一个氐人首领出列叽里咕噜地说了些什么，赵藩不明就里，转头疑惑地看向管无咎。

管无咎是武都郡本地人，与相博打过交道，略懂胡语。

管无咎皱眉道：“他要我们放下长刀，乖乖站在一旁。”

赵染怒道：“他奶奶的……十几个氐人敢如此嚣张？”

赵藩转头对管无咎道：“告诉他们，要想活命就赶紧走，要不然我们手下不留情。”

氐人面面相觑，不敢相信眼前区区六个汉人竟敢如此嚣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氐人首领大喝一声，十余人即捉刀杀来。

六人中赵氏兄弟本就武艺高强，三名护卫能被郭宁选中，也绝非善与之辈。六人各自冷哼一声，举刀迎向氐人。

一言不合，双方火并。

赵藩在前，赵染、赵概紧随其后，管无咎三人联结作战，六人刀法精湛，配合默契，氐人怎是对手。况且氐人浑身破败，一副连日未进食的模样，自然不是六人对手。

尽管有人数优势，但氐人面对的是赵藩兄弟，面对的是郭府护卫，只有被宰杀的命，不能伤六人分毫。

六把长刀在空中挥舞着，不断有氐人惨叫一声倒在血泊中，甚至连惨叫一声的机会都没有就人头落地。

赵染、赵概以及三名护卫自不必说，五人都是骁勇之辈。最令氐人心胆俱碎的还是最前头的赵藩，赵藩手中长刀冷血至极，划过胸口、划过肩膀、划过脖颈，氐人不能抵挡分毫，在长刀下或死或伤，无人能避。

连日的抑郁寡欢在这一刻得到释放。赵藩眼前一片红色的鲜血，脑中浮现武都郡惨状、郭府惨状，浮现出氐人的酷虐、桑榆涧盗贼的狡诈。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身后站着的是五个兄弟同袍，是郭宁的三万将士，是郭府的昔日旧识，是死在自己怀中的郭元。

胸中的愤懑之气化作了挥舞长刀的动力。

拿起长刀的赵藩变成了桑榆涧口中的杀神。

赵藩眼中只有鲜血，只有杀戮，仿佛眼前不是人，只是待宰的羊羔而已。地上躺满了氐人尸体，落了一地残肢断臂，人头滚落着，鲜血流淌着，长刀挥舞着，赵藩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幸存的几个氐人像是见了鬼一样，连滚带爬逃出战圈，想要撒腿逃跑。但是赵藩已然杀红了眼，眼中只有死人，容不得他们生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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