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顾氏眉眼中带着不自觉的厉色，语气同样生硬冷漠。

“你是云姐儿？”程顾氏打量了她一眼，微微颌首，语气依旧冷淡，“肖父，亦肖母。”

顾燕氏掩在袖口的手指倏然捏紧，差点撑不起笑容来。

肖父，亦肖母！

想她为顾家生下两儿一女，却从未听顾程顾氏说过一句“肖父”！而今初见这贱种，竟是直言这贱种肖父母，将她这个当家主母置于何地？

然，她却只能生生忍下，笑着为顾云思解释：“姑母，云姐儿才刚回来，有些事情还不懂。若是她有什么做的不到的地方，您多多包涵，侄媳回头再教她。”却绝口不提是她让顾云思磕头的事情，只当是顾云思心切，特意为之。

程顾氏淡淡的扫了她一眼，又看向顾云思：“过来。”

顾云思也不为她的冷淡和疏离吓到，乖顺的起身到了她身边，任由她近距离打量自己。

一老一少一对答，却是将顾燕氏给晾在了一旁，顾燕氏的笑容顿时一僵。

顾云思此时可顾不了这许多，最初的激荡过后，此刻心平气和，垂眉敛目，静静的等着程顾氏再开口。

片刻，程顾氏才收回目光：“这些年在老家过的可好？”

顾云思嘴角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露出小梨涡，却又不会让人觉得有讨好的嫌疑：“衣食住行从不曾短缺，云思心满意足。”

程顾氏眉头微微一蹙，很快松开，又问：“都学了些什么？跟什么人学的？老家可专门找了人教导？”

顾云思乖巧的回答：“有专门教导的！跟着女先生识字，从五岁开始练字，十岁之时先生教了作画。往年还跟红婆婆学了女红，只这两年自个儿摸索着来。所以，样样都不算精。”

事实上，练字是为了静心，她刚被送走的那两年思念过世的母亲和外祖一家，又不明白为何父亲不要自己，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生了病。只有在练字之时，她才能够冷静下来，忘却那些不美好的东西。

至于作画，则是因为那女先生自己喜欢，为了出门作画，于是干脆也督促她好生练习，而后借着她的名义能出去走动走动。好在她住在乡下，她们去的也只是周边，倒不至于被人说道。

“你红婆婆是个手艺好的。”程顾氏道。

顾云思点点头：“红婆婆的手艺再好不过，只可惜云思资质愚钝，红婆婆说只学了六七分手艺，终究还是差了不少。”

程顾氏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面部肌肉抽动了几下，露出一个不知是不是笑容的表情来：“你红婆婆身子骨可好？”

顾云思脸上的笑容立刻退隐，多了几分哀伤：“红婆婆，两年前就走了……”

程顾氏的脸色倏然就难看了起来。

顾燕氏本以为顾云思到了这里说不了两句话就会被程顾氏给吓哭，到时候她只需要轻描淡写的说上几句话，就能让程顾氏厌烦顾云思。而顾云思那一头就更好办，只要让她知道程顾氏厌烦她，顾云思就会对程顾氏退避三舍。可如今是什么状况？顾云思不曾惊惧落泪，程顾氏更不曾厌烦赶人。

尤其是这个红婆婆！顾燕氏对顾将军老家的那些人从未放在心上，自然不知这红婆婆到底是谁。只是她有一种直觉，这个红婆婆怕是要成为这两人拉近关系的突破口。

她决不能让这种事情在她眼皮子底下发生！

“云姐儿，跟你姑祖母说这些作甚，没的惹你姑祖母心里难受。”顾燕氏嗔怪了一句，又缓了语气为她在程顾氏跟前说情，“云姐儿并无他意，您也别跟着揪心。欢姐儿昨儿还说想跟云姐儿多亲近亲近，您看，不若侄媳下回再带云姐儿过来给您请安？”

顾云思并未开口反驳，只怯生生的看了她一眼，又大着胆子看向程顾氏，眼中却是满满当当的慕孺和亲近，全无半点惊惧。

程顾氏看了顾云思一眼，这才对顾燕氏道：“今儿就留云姐儿陪我老婆子说说话，你可先走。”

顾燕氏的笑容差点没撑住，狠狠的掐了手心一下，这才勉强维持住了微笑，笑着应下：“那侄媳就先告退了，府中尚有不少琐事未曾处理。”

又叮嘱顾云思：“你姑祖母喜静，云姐儿莫要叨扰太久，可记下了？”

顾云思乖巧的应了：“夫人放心，云思都记下了。”

再三叮嘱，顾燕氏这才按捺下不安的心，转身离去。

一出了院门，她的脸就撂了下来，心中更是生起一丝悔意。她怎的就不多观看观看再把顾云思那小贱种给带过来？现在倒好，也不知那小贱种怎的就突然入了程顾氏的眼，万一坏了她的计划可如何是好？

还是她身边的大丫鬟轻声提醒：“夫人，老夫人也说了是今儿把人留下说话，并未说其他。以奴婢猜测，怕是老夫人留下人说话，也只是因为想要知道那红婆婆的事情。”老夫人话少，可之前却是一连提及那红婆婆两回，还特意问了红婆婆近况，想必也是个能让她惦记的故人。

顾燕氏咬咬牙，现在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了。

房中，等顾燕氏离开之后，程顾氏才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坐下说话。”

顾云思选了个最靠近程顾氏的地方坐下。

程顾氏问起红婆婆，语气中终于多了一丝迫切：“你说，你红婆婆走了？她身子骨最是硬朗不过，怎会突然就走了？”

顾云思眼圈微红：“并不是突然走的。红婆婆的独子跟儿媳在外做事，红婆婆便带着小孙孙过活。没成想，前些年被拍花子给偷走了，红婆婆一下子就垮了。儿子儿媳又对她颇多怨恨，连家都不肯再回，红婆婆的身子骨就愈发的不好了。孩子找不回来，红婆婆心里梗着刺，没几年就走了。”

垂首擦了眼泪，这才像是突然想起，从袖袋中拿出一物，展开之后是一块两尺见方的绣品。

她轻轻摸了摸：“这是红婆婆让云思转交给姑祖母之物，红婆婆说，她不曾忘却当年的约定，总算不负所托。”

程顾氏看着那绣品，一张僵硬的脸猛然抽动起来，眼底竟是闪过一抹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