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梳妆台上摆满了各色胭脂妆粉，程晚如轻轻执起一支黛笔，对着四方镶着翡翠雕云纹铜镜画眉，素手微抬，烟眉由淡转浓，红唇娇艳欲滴，俏鼻直挺，凤眸似水却又暗藏锐芒，待她对镜画眉完毕，再由丫鬟为她梳妆打扮，她只静静坐着，凝望着镜中的自己，不言不语。

三月十六日，黄道吉日，宜婚嫁，今日便就算是她程晚如的大婚之日，要嫁之人，乃是当今皇帝赫连青羽。

都知程相有一子一女，长子程远文正三品翰林院学士，娶有礼部侍郎之女为妻。剩下一女便是程相掌上明珠程晚如，两个月前皇帝一道圣旨而下，赐封正一品贵妃，择吉日入宫。

程晚如眼看着丫鬟镜儿和嬷嬷为她挑衣备妆，低眉不语，神情并没有因为被册封如此荣耀而欣喜，有的只是无尽的愁。

"小姐……"镜儿绕过程晚如前面，为她整理衣襟，刺绣精美复杂的衣料捏在手中顿感柔软舒适，可见程相爷是极为重视此次与皇室联姻，镜儿悠悠叹了口气，轻声道："小姐不开心吗？"

程晚如凤目扫向她，神色平静如常，淡淡道："开心不开心，反正今日便是要入宫了。"

镜儿不再吭声，整个相府的人都知道，皇上登基这两年一直想尽办法削夺相爷的权力，但是因相爷门生遍布，手段了得，朝中多乏老臣都是与他交好，皇上纵然年轻有为心思慎密，要一夕之间除掉相府是不可能的。一道圣旨降下来，特赐小姐贵妃身份，准以年满十八再入宫，怕是就开始对付相府了吧。

程晚如粉唇浅浅勾起一个优雅的弧度，笑得恬淡，宛若山谷中一朵孤立清冷的兰花，她清淡问道："都弄好了？"

镜儿点点头，看了看正在为程晚如选簪子的嬷嬷，轻声道："今日穿的衣裳及佩戴的头饰都是相爷上个月命城中最好的能手精心缝制和打造的，只望小姐能开心。"

嬷嬷选好了簪子递给镜儿，镜儿小心翼翼的插在程晚如高盘起的髻上，顿时房内耀眼生辉。

一切事毕，程晚如这才立在一面落地的铜镜前细看自己，一袭大红四喜如意云纹织锦广袖长裙裹着玲珑身材，头挽高髻，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髻上簪着六蝶团红宝石步摇及各种价值不菲的金簪，耳戴一对晕着幽深光芒的月石耳坠子，气质如兰，却带着一种令人无形间感到压迫的气息，盈盈立着，凤目一眨不眨就这样盯着镜中的人，依旧无法从她清丽绝俗的脸庞上寻到一丝喜庆的气息。

大喜之日，为何她却无法展露出一丝笑意？有的只是旁人讶异非常的平静。

程晚如看了一眼嬷嬷，淡道："有劳李嬷嬷了。"

李嬷嬷微微一笑，随即行礼旋身离去，屋中大概喷洒了何种花香，满屋尽是芬芳，程晚如走到妆台前习惯的拿起黛笔。

"小姐刚刚已经画过眉了--"镜儿在旁好心提醒，一脸忧色。

手执着黛笔停留在半空中，微微一怔，程晚如旋即浅笑如花，静静道："的确忘了，瞧我这记性。"

镜儿自也着了一身喜庆却又不失身份的衣裳，体贴地为程晚如沏了热茶端至面前，"小姐先喝些热茶暖暖身子吧，吉时一到就要入宫，怕是一整天都不能吃东西了。"

程晚如接过热茶，早起头还有些晕，凉气未散，确实要喝些热茶暖暖身子，轻轻呷了一口，放下茶盏，道："你去厨房看看有什么点心给我拿一些来，我先填饱肚子，不然这样撑一天我可撑不住。"

镜儿掩嘴一笑，道："镜儿这就去厨房偷些点心来，小姐稍等些时候。"

程晚如浅然一笑，目送她推门离去，重新端起茶盏，蓦地却秀眉蹙起，重重放下茶盏，凤目泛着异光，冷冷道："何方高人，还不现身？"

话音才落，紫檀嵌百宝花鸟屏风后缓缓步出一青衫锦袍之人，冷意绕身，剑眉星眸，颇为俊逸，就仿佛从画中走出来的人，程晚如捻着一粒珍珠刚要击向来者的手愕然停住，随即起身，上前一拜，轻声道："教主怎么来了？"

那青衫锦袍男子盯着程晚如看了许久，才淡淡道："今日你大婚，特意来看看你。"

程晚如默然，此人是天祁教教主有琴涟，天祁教的势力遍布在江南一带，因教中人行事诡异，性情偏激，久而久之，江湖中人便将天祁教视为一大邪教。

有琴涟负手而立，看着程晚如道："你此番入宫，便更难有机会出来。"

程晚如轻轻点头，说道："皇宫虽然守卫森严，但若教主召见，想要出宫一趟也非难事。"

有琴涟幽深的黑眸紧锁着程晚如的脸，半晌，仿佛有叹息声传来，却又仿佛是她的错觉，只听他宛若流水般的声音含了一丝柔意，"宫里是非争执多，你身份又特殊，皇帝封你为贵妃，怕是也要开始着手准备打压你们相府，进宫后便万事小心。"

程晚如微微颔首，菱唇噙着一抹红艳，轻声道："属下遵命。"

有琴涟眯起星眸看着程晚如，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句，"你若有任何事，大可去城内花红坊留话，花红坊的人也任你差遣。"

"教主……"程晚如吃惊地抬起眼皮看他，"花红坊一向隶属教主掌管，属下不敢……"

有琴涟截过她的话，"你为我天祁教做了这么多事，花红坊交由你打理也是应该的，更何况近来江南总教那边闹得厉害，我需要回去半年左右，花红坊总需有个人来调遣。"

既然他如此说，程晚如也不再推脱，便应了下来，门外传来镜儿的声音，程晚如看向有琴涟，有琴涟淡淡扫她一眼，道："时候不早了，你需准备上轿，我也该走了。"

程晚如微一欠身，浅浅道："恭送教主。"

有琴涟看她一眼，闪身跃出半敞的窗子消失不见，许是清晨露中，迎面扑来一阵凉意。

镜儿端了点心进来，程晚如正坐在镜前，手执黛笔，葱白一般的手腕柔软搭在妆台上，镜儿暗暗摇头，放下点心，说道："小姐，刚才奴婢去了厨房那边，厨房那边正要给小姐送些点心来填饱肚子呢。"

程晚如放下黛笔，转头望向镜儿，"厨房怎么知道我要吃东西？"

镜儿笑道："听厨房的人说是相爷一早就吩咐好了，怕小姐一天都吃不上东西会饿坏，相爷很是心疼小姐的。"

程晚如微微一笑，道："你少嘴贫，去看看还有什么东西没有准备好的，进宫再难出宫，该带的东西一样也不许少。"

镜儿点点头，转身进里屋检查东西去了，程晚如便拣了几块儿松软的点心就着茶水一并吃下。

在屋中稍稍坐了些时间，门外便有嬷嬷来催促时辰已到，于是几个丫鬟簇拥着程晚如一同朝大门去了。

上了轿，她轻轻掀起帘子，望着相府的朱红大门以及御赐金匾渐渐变小，街边看热闹的声音消失在耳边，她放下帘子，心底幽幽一叹，眉梢间挑起几丝忧愁，此趟进宫，若真以为她从此得享圣宠那便是大错特错了。

对她程晚如来说，进宫并非一入宫门深似海，她所要面对的并非嫔妃之间的纷争，也或许还有皇帝对她的态度。

她唇角无声漫出一缕苦涩，说不定一进宫就会被打入冷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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