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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当空照》第一百三十九章: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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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月无风,一行车马疾驰,捣碎片片寂夜。

唐奉道昏昏沉沉躺在马车内,张大了嘴巴,有一出没一出地呼哧着,那声儿颤颤;额头上不停冒出豆大的汗珠来,眉头紧锁,神情惊惶不安,身子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尚司月坐在一旁,一手紧握着他发颤的手,另一手拿着一张巾帕时时替他擦汗,不停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千万别怕。”

自从上一次为助江依寒脱逃,而超强负荷使用惧象,唐奉道已经略微被反噬。白天清醒时候尚且无事,一旦睡去,便坠入了梦魇,堕入无限恐怖之中。在此期间不敢轻易唤醒,恐怕乱了经脉走火入魔。是以尚司月虽满心关怀担忧,除了整夜守在他身侧之外,却也无计可施。

尚司月求助于唐杀心,道:“他是你哥哥,你就忍心看他每日这般受苦遭罪吗?”唐杀心漠不在心,道:“这是他自作自受,学了那装腔作势的歪门功夫,半桶水的实力还强自出头,他不遭罪谁来遭罪。”也不去理会。

尚司月还想说些什么,还没张开口,唐杀心先说了出来,只听他道:“况且你不过是花钱买来的一个所属物罢了,有什么资格来对我说三道四?”

尚司月喉咙哽住,隐隐在心中感觉,这今后的日子,只怕不比在红梨园中轻松多少。

马不停蹄奔驰了半个时辰,总算是看到了前方有点点微弱的灯火,唐杀心大笑道:“可算是碰到一家客栈了,今晚就在此地歇息,明天在赶路。”打马快进。

唐杀心纵马赶至客栈门前,翻身下马,上前将把那门敲得砰砰巨响,口中兀自高喝道:“快快开门,有大买卖上门来了。”

屋内紧接着就传出一句叫骂声,随后恼怒且不耐烦道:“打烊了打烊了,去别的地方,别来搅和爷的好觉。”

这可把唐杀心一阵好气,一巴掌把门拍倒,牵着马就走了进去,大声喊叫道:“在不来人爷爷把你这店给拆了信不信!”

这阵势可着实把屋内的人吓了一跳,胆战心惊慌忙道:“大爷可千万别,小的里面就出来。”只见屋内闪起一盏昏黄豆光,过一会儿就看见一个衣冠不整的瘦汉子拿着一盏油灯走了出来,随后又出来五大三粗的高个汉子,接着又是两个睡眼惺忪面上尤自带着生气的汉子,最后出来的是一个圆脸胖子,一边走出一边穿戴整齐。

这一行人就是客栈的老板和伙计了,圆脸胖子是掌柜的,衣冠不整的瘦汉子是账房先生,五大三粗的高个汉子是厨子,那两个撅着嘴生气的是跑堂伙计。

只听左边那个伙计道:“谁啊,这般可恶,不让人睡觉了。”此话刚出,只见唐杀心横眉一竖,晃一晃身就扇了那伙计一巴掌,打得他捂着脸惊在原地。唐杀心旨意在教训教训他,并没打算杀人,所以并没有用力,否则这一巴掌下去,脑袋还不飞了?

圆脸掌柜的道:“伙计无礼冲撞了大爷,请大爷赎罪。大爷是要住宿吗?”唐杀心道:“不住宿难道叫你们出来好看不成。快些给我们安排七个上好房间,在煮两桌好吃的,烧几桶热水。”

马车比不上单马跑得迅速,这会儿才感到,在赶车弟子的扶持下,将迷糊的唐奉道抱了下来。进店之后,尚司月歉然道:“深夜造访,搅扰到各位清休,实属抱歉之至。”声音清铃曼妙,又言行得体,叫人听起来好受多了。

几位本来被唐杀心闹得心里不愉快,现下立马觉得舒服多了。那站在右边的那个伙计提了精神,主动上去相迎,欢欢喜喜道:“客官请跟我来。”唐杀心朝尚司月哼了哼,没有说话。

各自去了房间歇息等候热水洗澡。尚司月守在床边,看着唐奉道深陷梦魇不能自拔,心痛如刀搅,恨不能替他担承了这份痛楚。她是自小就受这梦魇之罪惯了,比之唐奉道更加有承受能力。

一边擦拭这他额头上的汗水,一边叹息道:“真不知道你和你弟弟的关系是怎样的,他的心可真冷,见你受这样的罪过,一丝一毫都不放在心上。”

听得门外有人敲门,道:“小姐,我给你送热水来了,开开门吧。”尚司月把门开了,鱼贯而入两个伙计,一人手里提着两桶热气翻腾的水桶。

尚司月道:“劳烦两位了。”拿出几钱银子打赏。那两位收了银子,好不欢喜,道:“姑娘你这样好的人物,怎么和他们那群凶悍的人走在一起。”说到最后面的时候,已经把声音放低了。

尚司月道:“你这话可别乱说,当心被他们听见了拔掉你们的舌头都是轻的,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那两个伙计忙捂住了嘴巴,好像已经有人要来拔他们舌头了。

一个伙计用肩膀顶了顶旁边那人,那人笑着指了指木桶里面的热水,道:“小姐你先洗澡吧,打会儿饭熟了我俩再来叫你,可要把门窗关好,谨防歹人!”

尚司月锁好门窗,本待解衣宽带泡一泡热水澡解乏消困,可低头一看,床上的唐奉道兀自蜷缩难受着,虚汗出了满身,心下思想:“唐郎已经出了半宿的虚汗,全身湿濡哪里会好受,应当给他泡泡澡,或许可以轻缓精神。”

她已经改口称呼唐郎,心里面是认定他是自己夫君了,否则又怎么会和他待在一个房间?若是要照顾,那六个弟子难道不能照顾?

虽然还未成亲,但是她这么多年的经历,也不是那么在乎俗世礼仪的女子了。当下替唐奉道解除了衣服,又是脱又是抱又是推,飞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他“噗通”一声推滚入木桶内。

唐奉道全身泡在热水之中,头枕在木桶边一个凸出来的木枕之上,尚司月挽起袖子替他揉捏按摩,以期助他脱离梦魇。

没一会儿,尚司月就感觉到唐奉道因为恐惧而紧绷的肌肉开始变得松缓,不由得大喜,振奋精神又替他按摩了好一会儿。

门外又响起叩门的声音,是那伙计来叫尚司月吃饭了。尚司月此刻惦念着唐奉道早些好起来,哪儿还有什么心思吃饭,便道:“我不太饿,就不吃了,你照顾那几位爷吃了吧。”

雾气已经越来越淡了,水温也慢慢冷却了,尚司月想:“再泡下去该着凉了。”停下来才发觉双手五指一阵酸软僵硬。

但见唐奉道眉头消解,面容安详,四肢都舒展开来,心中大喜,道:“太好了,他终于不在做噩梦了。”当下又费力把他从木桶中拖了出来,擦干净身上的水滴,穿了内衣搬到床上躺着。

楼下却突然传来掀翻桌子的声音,尚司月正起疑,又听见一声大骂:“你们这群卑鄙小贼,敢使下三滥招数对付你爷爷。”是唐杀心的声音。

接着就响起数声阴恻恻的笑声,然后听见一汉子道:“什么下三滥不下三滥,能杀了你们不就行了吗。”尚司月知道这是那个掌柜的声音。

唐杀心怒骂一声,听见乒乒嘭嘭数声齐响,那掌柜的又道:“大家退开些,他们还有些力气,等中毒深了,在绑他们去案板上剔骨扒皮,做成人肉包子卖了。”

其中一个弟子大叫道:“你可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就敢对我们下次毒手。”掌柜的道:“管你们是什么人,进了我们的店,就是天王老子也得留下几斤肉来。”

尚司月听到这些,一颗心扑通扑通跳,想道:“这是进了一家黑店了,听他们说来,是要把我们全都宰了做包子吃,这可如何是好?”片刻之后又冷静下来,想道:“唐杀心他们鲁莽无礼,强盗般惹了他们不痛快,我待他们客客气气,总不至于连我也一起杀了。他们中了毒,我却没下去吃饭,难道还逃不了?”可看唐奉道睡得安安稳稳,心中一酸:“难道我就抛弃唐郎一走了之?不,我决计不留他一人,要死也好我们一起去死了。”

想到能和自己心爱之人同生共死,也就不怕了,在房内静静等着他们上来。松懈之后,疲惫翻江倒海而来,不一会儿就双眼朦胧,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好生舒服,迷迷糊糊之中感觉自己不像是在床上,摇摇晃晃的似乎在移动着,猛然记起一行人误入了黑店,自己这定然是被他们抓走不知要带去哪里,唐郎怎么样了,不会被他们杀了吧。

一想到此节,一下惊醒过来,喊了一声:“唐郎!”入目之内无不是熟悉的装饰,这不是在她这几日所乘的车厢是哪里?这可让她越来越糊涂了,难道那群贼人非但没有杀她,还让她如此安稳睡在车厢内,连绳子也不捆一根。

帷幕一下被掀开,探进来一张熟悉的面孔,不是唐奉道是谁,他在车外听见尚司月喊了一声,语气惊惶不安,伸进头来问道:“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尚司月喜极而泣,捧着唐奉道的脸,道:“他们没杀了你,真是太好了!”唐奉道一头雾水,只疑她睡糊涂了,把梦里面的事情当真了,笑了笑道:“你梦见我被人杀了?世人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见你心里没盼着我好的。”

尚司月摇了摇头,道:“我们不是被黑店的劫匪给抓了吗,我听见他们说要将我剔骨扒皮,做成人肉包子。我醒来后不见你,还疑心你已经被他们杀了。你还活着,他们是放过我们了吗?”

唐奉道这才明白过来,道:“那群贼人已经被杀了,我们都好着呢,什么事情都没有。临行前我见你睡得香甜,就没有叫醒你。让你担惊受怕了。”

尚司月道:“咦,四公子他们不是中毒了吗?我听他们信誓旦旦,这毒药肯定厉害得紧,是怎么解的毒?还是说四公子他们早就查破他们的诡计,根本就没有中毒,是骗他们玩儿的。”

这时候,帷幕外又伸进来一个脑袋,比唐奉道的要小一圈儿,模样清清秀秀,唇口齿白的,年纪约莫不过十五六岁。

尚司月没见过他,但见他笑嘻嘻显得十分乖巧,虽然有些冒昧,心下也不恼,指着他问唐奉道,道:“这、这位是?”

唐奉道刚想开口,那少年抢先道:“见过嫂嫂,我是三哥的五弟,我叫唐无情。”这一声嫂嫂饶是叫得尚司月也有些害羞了,低了低眉眼,轻声道:“我和他还没成亲了。”

唐无情道:“迟早也是要成亲的,早叫晚叫又有什么关系呢。是吧,三哥。”唐奉道被他看得脸有些红,把他头按了出去,道:“你这般贸贸然闯进女子的马车,实在无礼,快快出去。”

唐无情打趣道:“哼,三哥你进得,我就进不得了。”唐奉道脸更加红了,道:“你还说!”尚司月见他们兄弟俩说说闹闹,全然不像先前和唐杀心相处,心下道:“我只道他们一家子都是寡淡薄情的,看来是我错了。不知道其余兄弟姐妹好不好相处。”

唐奉道打发走了唐无情,这才又回来,道:“让你见笑了,我这五弟就是没些规矩。”尚司月莞尔道:“没有,他挺好的啊。”唐奉道摇了摇头,道:“你若是单看他面貌,觉得他只是一个心思单纯的少年,那可就千错万错了。”

尚司月道:“这可怎么说?”唐奉道进了车厢,靠着她坐着,道:“你知道在那客栈中,我三弟和其余六人都身中软骨迷魂香,最后是谁来救的吗?”

尚司月摇了摇头,道:“我正待想问你。”唐奉道便将当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给她说了出来,道:“这个也是我醒来后听他们说的。原来那伙贼子将迷药混入了洗澡水中,你想,谁能防到洗澡水里面会下了药?”

尚司月“啊”了一声,道:“这可不好,我给你泡了那有毒的水,你没事吧?”唐奉道摇了摇头,道:“这就是因祸得福吧,他们在水中掺和的是消散内力的软骨迷魂香,我泡了之后,一身内力散于无形,却也解脱了惧象梦魇。”

尚司月道:“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是我给你按摩学位起了作用呢。”唐奉道抓住她的手,道:“不,我当时做梦正在被一个夜叉追赶,那夜叉行动好不敏捷,一下就把我抓住,束缚我全身,我难受得紧,突然就出现了一双芊芊玉手,一点一点替我借了束缚。”尚司月笑道:“你就哄我吧,哪有儿这般神奇。你还是继续说是谁来相救的吧。”

唐奉道笑了笑,继续道:“四弟他们泡了澡之后,那软骨迷魂香顺者毛孔进入体内,中毒方浅,浑然不觉。待他们吃了肉喝了酒,那毒已经渐渐入深,等到察觉不妙的时候,已为时已晚。”

尚司月道:“不错,我正是在那时候听见四公子他们打了起来。”唐奉道道:“不错,他们只斗了一会儿,旋即分开。那伙贼人并不是我四弟的对手,便耗到他中毒颇深,全身不剩一点内力了,才待动手。你想我四弟是何等人,哪肯就此束手等死,见他们不攻来,就主动去打他们。

“可是贼人十分狡猾,溜来跑去,叫四弟抓他们不到,其实当时四弟功力已所剩不多,否则怎会连他们四人都抓不到。四弟追他们不到,越发恼怒,这毒便深入更深,追了几圈儿之后,就瘫软倒地。这时候那四人摩拳擦掌正待上前。门外悄无身息走进两人。”

尚司月道:“便是这两人救了我们,其中一个便是你五弟?”唐奉道点了点头,道:“你猜得不错,一人是我五弟,另一人是我父亲义子,我的六弟,叫做葛良洮。他们是奉我大哥之命,前来接应我等。”

尚司月道:“你大哥怎么就知道我们会遇上危险?”唐奉道羞惭地笑了笑,道:“不瞒你说,我们唐家的名声在外一向不好,想要杀我们的人数也数不尽。四弟武艺高强,自然是不怕这些,就算打不过,总也能逃掉。可是我不行,我武艺平平,撞上了仇家,可就只有乖乖等死了。大哥就是想到此节,才叫五弟他们来接应。”

尚司月道:“那你大哥待你很好,不像你四弟,你梦魇时候,对你不闻不问。”唐奉道道:“唉,在家中,真正待我有兄弟之情的,只有大哥一人了。但是我们之间有嫌隙,相处总是不愉快,这也是我为何要离家出走。”

尚司月道:“原来你这般不愿意回家,因为我你又要回去那个地方了,而且你还用了这么多银子,依你家中的关系,回去后该怎么办?”唐奉道不想提及此时,以免引起尚司月的愧疚,便转开话题,道:“先不说这个。你知道我为何跟你说别小看了我五弟吗?”

尚司月摇摇头,道:“不知道。”唐奉道叹息了一声,道:“我五弟你别看他年纪小,整天一副人畜无害,实则我们兄弟几人中属他最有心机。你知道那黑店中的伙计是谁的手下吗?”

尚司月摇了摇头,正待想说不知,可是却察觉到了什么,变了颜色,诧异道:“难道是他?”唐奉道面色沉重,点了点头,道:“你猜得不错,他们是我五弟的手下。”

尚司月本已猜到,可是听唐奉道说来还是不免大惊失色,道:“你们不是手足同胞?他为何要这样设计陷害?”

唐奉道长叹一声,道:“为的什么?不过是一个字,玩而已。”尚司月道:“玩?”唐奉道道:“不错,五弟他早就探听知道我们会路径此地,遇上派人打扮成掌柜和伙计在此地开店,这店是本来就有的,他们给别人占了。他做了这么多,就是想和我们开开玩笑。”

尚司月简直不敢相信,方才那个清秀乖巧的少年郎,竟然有这这样歹毒的心机,愕然道:“你们兄弟之间开玩笑都是这样开的吗?”

唐奉道道:“也不全是这样,只有五弟他你可要防着一点,今后离他远些就是。四弟这个人虽然脾气暴躁了一些,但城府不深,做事情都喜欢明着来。我大哥就不用说了,是真心待我们几个兄弟,我二姐外嫁,只过年过节才回来一次。六弟是义子,总和我们有些隔膜拘谨。”

尚司月道:“那客栈里的那几个人呢?现在也跟着我们一起吗?”唐奉道面显惭愧,道:“他们都给四弟他们给杀了,你想啊,四弟被如此作弄,不杀几个人怎能消气。其实就是杀了那几个人,也难消他心中的气,只有把五弟杀了,才能平息。可他不敢,他怕大哥怪罪。五弟也不敢真把我们害了,他也怕大哥。这下你知道大哥对我们而言有多重要了吧,如果没有他,我们几个兄弟只怕早就兵戎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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