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格薇的意识渐渐清晰起来。她不再执着于半梦半醒间那双明亮的、注视自己的眼，转而看向战场。

毫无疑问的，这两个罪孽深重的人死了。

奥拓祭司与德罗拉深情对望，而波尔多法师则懊恼不已。这三位即便是与帝国首都的魔法师们在一起，也是不可小觑的强者；但与拉尔多相较，他们觉得羞惭万分。

“混蛋！疼死我了······”塔克上校挣扎着想翻身，却疼的呲牙咧嘴。他冲着祭司喊道：“奥拓！你在等什么？我要拔光你的胡子！”

祭司苦笑着上前，为他清理伤口，并驱除附着在他身体上的能量，塔克虽然仍旧骂骂咧咧，但精神明显高涨许多。

道格薇先是扶起了脱力的奥黛丽，又走上前，抱住了拉尔多。

“你真强。”她诚恳地说。拉尔多看着她，点了点头。

道格薇公主命令属下：“你们去检查一下。”待属下确认二人的确已死后，她仍不放心，亲自俯身验看。

就在她矮下身形的一刹那，异变突生。

绿魔的眼睛忽然变黑，一阵阵黑烟将能见度降到最低。待奥拓等人驱散黑烟后，他们吓得喊了起来。

绿魔的身体膨胀到两倍大，然后轰然炸裂。这濒死一击如果成功，离得最近的道格薇公主首当其冲，一定凶多吉少。但这种情况并没有发生。拉尔多眼疾手快将她扑倒并按在身下，当惊天气浪弥漫开来，又渐渐消散后，地面上多了个碗状的大坑，道格薇公主只被余波割伤了几块裸露在外的皮肤，并无大碍。而刹影则被强大的力量撕成碎块。拉尔多有气无力地伏在公主身上，整个背后与大腿血如泉涌，有些伤口甚至深可见骨。

道格薇公主爬起来，惊慌地大声呼喊：“快来人啊，快来人······”

一周后——

“殿下，他的伤口已经愈合，但是还不能下床走动，只能高卧静养。”从首都加急传召来的御医如是说道。

“上苍眷顾，上苍眷顾······”道格薇喜笑颜开，谢过御医后，留他照料拉尔多，自己则去了城主府。

“怎么样，有结果吗？”她看着眼前的两个石台问道。

“殿下，已经可以确认，这两具尸体之前有生命活动的痕迹，可以肯定不是替代品。我们商讨后得出结论：即便伊尔卡濒临死亡，且力量所剩无几，但他引燃自身血脉所产生的力量依然具有极强的破坏力，那个救了您的朗曼先生所受的伤便是最好的旁证。因此，伊尔卡尸骨无存，黑袍人则仅存四块骨骼，我们无法进行还原工作。”

“也就是说，我们无法利用这两具尸体，来指控巴托公国的罪行了？”道格薇看向面前的几个医官，双拳握紧，眼中怒火翻涌。

“殿下曾说过，奥黛丽夫人掌握一段影像，并且已经完整录入水晶球。如果能够清楚地辨认，我想这绝对是铁证。”侍卫长说道。

道格薇摇了摇头，“那只是依靠魔法效果，很难证明没有被修改过。单凭这样的证据，父皇对上巴托王毫无优势。”

侍卫长眉头一皱，很快计上心来，“殿下，拉尔多先生在巴托公国拉尔多斯亲王麾下效力，而知道他帮助我们的公国的人全都死了。我想可以利用他，在巴托公国内楔进一颗钉子。”

道格薇沉吟良久，默默不语。

侍卫长又劝道：“殿下，边境城主遇害，这是多么严重的事，陛下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但苦于没有证据，也不能轻启战端，但陛下绝不会将这件事抛诸脑后。如果殿下为陛下日后复仇提前做好了准备，我想陛下对殿下一定会刮目相看，您与其他皇子皇女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一定截然不同。”

道格薇点了点头，还是没有开口。

侍卫长转了转眼珠，又说道：“巴托公国之前一直是实行共管制度，由几位大公联合执政，但巴托王自封王号，实行独裁，公国早已名存实亡。而巴托王接掌大权后，野心越来越大，几个与其接壤的小国家被其剥削，早已怨声载道。就算我们不动手，也会有其他人。那么伐乱禁暴的美名，为什么不能由帝国接下······”

“放肆！”道格薇一声斥责，侍卫长立刻噤声。

“你怎么敢妄议国政？”道格薇看向侍卫长，面色不善。

侍卫长单膝跪地，声音低沉地说：“我对国政毫不关心，只关心殿下的前程。”

道格薇挥手让他们退下，自己端坐沉思。

侍卫长轻轻将门关好，想了想，叫住了那群医官，“从现在起，你们去照顾朗曼先生。”

医官们惊讶地问：“我们所修习的并不适于活人呀。”

侍卫长不耐烦地挥挥手，“那么熬药你们总该会吧，去帮助御医大人，或者自己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朗曼先生于殿下有大恩，绝不能怠慢。以后你们没有接到命令，不准离开朗曼先生的住处一步，听到没有？”

医官们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拉尔多悠悠转醒，映入眼帘的是奥拓花白的胡子。他惊叫一声，猛地立起身子。

“年轻人，别紧张，我是来看看你的伤。”奥拓宽容地解释着。

“是这样······”拉尔多舒了一口气，带着些许愧意看着面前的老人。他猜想，老人不只是为此而来。

奥拓从口袋里拿出一袋果干撕开，抓出一些放在桌上，将剩下的大半给了拉尔多。

“帝国土地肥沃，自然要物尽其用，尝尝。”他拿起一颗槟榔嚼着，拉尔多以前没有吃过这种东西，但也有学有样地拿了一颗塞进嘴里。顿时，一种奇特的滋味在口腔中弥漫，他的喉咙发凉，舌头微苦，但是很舒服。他又捏起一颗橄榄，试探着咬下一点点，那粗硬的质感背后，蕴含着甘甜与清香。他冲着老人憨笑了一下，又将手伸向剩余的果干。

老人看着他，目光中满是赞许，“很高兴你能喜欢。这些水果经过加工，改变的不仅仅是口感，还有营养，更利于长期保存。这么冷的冬天，能有如此温暖的午后阳光，口腹之欲都显得不那么重要。原谅一个老人的喋喋不休，我希望能对你的健康有益。”

“谢谢您，奥拓先生。”拉尔多很有礼貌地致谢，“如果可以，我想陪您出去走一走。”

奥拓和蔼地笑笑，“你的伤很重，公主严令任何人不能妨碍你的休养，我想，你以后会有很多时间散步，同伴也一定比我更好。”

“您说得对。”拉尔多笑了。

奥拓看着他，又拿起一块杏肉，慢慢地吃着；拉尔多同样手口不停。

良久，奥拓开了口：“拉尔多，能保护帝国殿下们的生命不受威胁，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为了这个目的，死去的人不计其数。而活下来的人，表面上得宠，而背后却有很多不如人意处，甚至伴随着更大的危险。你知道吗？”

拉尔多看着他，没有说话。

拉尔多看着他，没有说话。

“孩子，你还很年轻，但已经拥有了一颗仁爱之心，我对你在戈登镇的政绩也早有耳闻。所以，我对你有一些忠告。”

拉尔多心底一惊，却面不改色地恭敬请教：“我洗耳恭听。”

老人欣慰地笑了笑，“以你的能力，只要你愿意，什么样的要求公主都会满足你。但我希望，如果你志在掌权，那么最初的官职一定不要太高。”

拉尔多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巴托王虽然霸道强横，但并不糊涂，拉尔多斯亲王这个封号从来都是王子公主们趋之若鹜的，但这次居然封给一个外姓人，再加上那片封地的特殊地理位置，你比我更加清楚，一个清醒的、有智慧的人做亲王，要比宫廷中身不由己资质平庸的王室嫡系要合适的多，发挥的作用也是天差地别的。正因为这样，可以想见，虽然眼下的拉尔多斯亲王只是一个闲职，但他将来一定会得到更大的权力，而你作为他封地的主管，一举一动都会引人注目。假如你还想回到公国，那么你一定要有充足的证据证明在刺杀城主事件发生的这一段时间你不在帝国的国土上，否则很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拉尔多惕然心惊，连连点头。

“以上的推测，是基于你已经为自己做好准备的情况之上，孩子，你是有智慧的，既然敢来为城主大人报信，那么一定也准备好说辞搪塞上官。但以我之见，你在公国的势力范围内仍然危险，而帝国虽然同样波澜四起，但你已经为自己找好了一座码头，未尝不能开拓一片新的领域。而如果你想与公主一路，那么公主的侍卫长哈克玛尔是你应该全力拉拢的对象。”

老人说完，静静地吃着，没再开口。拉尔多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问道：“尊敬的大祭司，我该如何回报你的好意呢？”

老人一愣，低声笑了起来，起身离去。在走之前，他指了指那一包果干，对拉尔多说：“我最喜欢清淡一些的食物，相信我，风干的樱桃对你的健康大有裨益。”拉尔多向他鞠躬后，关上了门。他需要一些时间，来好好思考这个不同寻常的午后所带来的一切，当然，有美食相伴，他的思路会更加清晰明澈。

五天后——

道格薇公主提着一盒鹿肉来探望他，他喜出望外，立刻交给厨师，并力邀公主一同用午餐。

公主看他神采奕奕，显得很高兴，“看到你恢复健康，是我最大的愿望。”

“荣幸之至，我的殿下。”拉尔多显得很是殷勤。

公主打量了一下四周，抱怨道：“雪松城的确是太小了，要你忍受这种憋闷的环境，我真是于心不安。”

拉尔多回答：“殿下，这已经很好了。比我在戈登镇的办公地都宽敞许多呢。”

公主嫣然一笑，挽住了他的手臂：“能陪我出去走一走吗？我想令人期待的午宴需要好胃口。”

“这是我的光荣。”拉尔多轻声回答着，站起身来。

拉尔多与道格薇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穿行，并没有被认出来。因为他们遵从习俗，穿上了厚厚的大氅与挡风的兜帽，引起路人注意的，只有雍容华贵的皮毛和镶了金边的黑色密织布料。他们看着路边的店铺，不时交流几句，很快就出了城。

他们漫步在雪松城外辽阔的平原上，不知不觉间，走到了那个大坑旁边。

“我忽然想起，似乎自己还没有向美丽的恩人致谢。”拉尔多看着被雪填了一半的大坑，感慨万分地说。

道格薇瞪了他一眼，“伤好了，就开始油嘴滑舌么？”

拉尔多讪笑两声，继续向前走，二人来到大雪山顶，注视着山脚下苍莽无际的雪松林。

“这里真美，是不是？”公主轻声说道。

“我想，老师热爱这里的一切，我们应当寻回他的遗体，安葬在这里。”拉尔多说道。

公主摇了摇头：“这恐怕不可能。不过，世事无常，当达成这个目的需要你出力时，你会袖手旁观吗？”

拉尔多坚定地摇了摇头。他看向道格薇，目光炽热。

公主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慢条斯理地说：“我想也是。我将于三天后送你回戈登镇。”

拉尔多转过身去，但又很快转过来，压抑着语气问道：“只是这样？”

道格薇的目光忽然游移，回答：“我希望你能为帝国做一些事，你回去后如果地位稳固，我会派人与你联络，而如果有什么危险，我也会派人接你回帝国。”

拉尔多踢着脚下的雪，没有回答。

“这也是为了奥格登大人，你一定不希望他死不瞑目对吗？”

拉尔多抬起头，看向道格薇：“我会回去，现在就走。”说完，转身离去。道格薇看着他下山的背影，觉得他们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断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