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姑苏林家

黛玉站在窗边，看着平静的水面，心内却并不平静。

上一次从京城回来的时候，她一边担忧着父亲的身体，一边怨恨父亲抛下她独活于世，一路上更是归心似箭，身边除了雪雁，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那一次回来，她从没有出过船舱，每天透过四四方方的窗格，感伤落泪。

这一次，还是与当年的一样的旅程，也许是因为水溶的陪伴，也许是见多了人间疾苦，她再也没有自怨自艾，闻风落泪了。

可也许是近乡情怯，越是临近姑苏，黛玉心里越是害怕。她害怕这座生她养她的城市，再也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尽管林家早已消失在这片土地上，在回来之前，她还可以靠着那些微的记忆安慰自己。

这天，水溶处理完事情，进入船舱，见黛玉又在默默地看着江面发呆。想了想，坐到黛玉身旁，将人轻轻地搂在怀里，低声道：“黛儿，林家在姑苏可有别院？”

黛玉愣了一下，抬头看了他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林家曾经是否有别院她不知道，第一次离开江南的时候，她还太小，家里的事情也从未经手，对于林家的产业，她并不知情。

但她知道，等她第二次离开江南时，这片土地上，几乎已经没有属于林家的东西了，甚至连林家的祖宅，都已改头换面，更了主人。

那个时候，她沉浸在父亲去世的悲伤之中，甚至希望父亲能带着她一起离开。等她从伤痛中回过神的时候，一切早已尘埃落定，那个曾经煊赫一时的林家，早已烟消云散了。

她也成了无根浮萍，被困在那座美轮美奂的园子里。就算她知道林家家底不薄，那又如何，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仰人鼻息，艰难的活着。

“那你这个女主人可真是不称职，我们这一群人，马上就要露宿荒野了。”水溶轻轻地将头搁在黛玉肩上，言语轻快，与他口中即将到来的困境大相径庭。

“王爷不是说，诸事都安排妥帖了吗。”黛玉站起身来，仰着头，微微有些着急。

水溶将人重新拉回怀里，贴着黛玉耳边道：“你刚刚叫我什么。”

这两天，他忙着安排人手调查当年的事情，黛玉也有些魂不守舍，两人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亲热过了。

食髓知味，他又不是个圣人，再像个苦行僧那般过日子，显然难度太大。

看着眼前白嫩的耳垂，水溶忍不住轻轻舔了一口，然后坏心眼地含住，含混不清地道“黛儿这般不听话，可是要好好惩罚一番呢？”

温热的呼吸就在耳边，黛玉忍不住身子一颤，挣扎了几下没挣开，忙忙地改了口，“润之……”

明明是再平常不过的两个字，从她口中叫出来，却是说不出的婉转动人，引人遐思。水溶眸色一沉，再也忍不住，一把抱起黛玉，快步走到了床边。

黛玉已然不是少不更事的少女，一下子就明白过来水溶要做什么，只是外面早已天光大亮，哪能由着他胡闹。

“你快起来，雪雁她们一会儿就进来了。”

水溶已然情动，哪还管这些。闻言头也没抬，黛玉那柔如无骨的手，推在他胸上，更像是欲拒还迎。

见她急的眼睛都红了，一边宽衣解带，一边轻声安慰她“我在这，她们不会进来的，再说了，咋们是夫妻，夫妻敦伦，天经地义，难道还怕人看了去？”

黛玉还想再说些什么，已经被水溶堵住了口。

不多时，船舱里就传来低微的喘息声，间或夹杂着一两声隐隐约约的求饶声。

等到艳阳高照时，黛玉浑身酸软地躺在床上，已经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乖，好好休息，放心好了，我如何舍得娘子你受苦。”水溶低头在她额上轻吻了一下，然后慢慢春风地出去了。

黛玉闭着眼睛没有出声，白日宣·淫，羞死人了。

等到一行人到达姑苏时，已经是七月中旬，这一路，花了差不多整整两个月。

黛玉站在船头，看着岸上来来往往的旅人，满心喜悦，时隔多年，她终于回来了，回到了她的故乡。

从船上下来，早已等在岸边的王府下人，连忙上前给两人行礼请安，请两人上车。

黛玉忍不住看了旁边的水溶一眼，见惯了贾府男子的行事作风，她原本以为，下船之后也是诸事忙乱，没想到，竟然是万般妥帖。

“黛儿可还满意为夫的能力？”水溶看着她满眼的不可置信，凑在她耳边，低声道，说完还冲着她暧昧地笑了笑。

不知怎地，黛玉一下子就想到了那天早上的事，脸色通红地啐了他一口，扶着雪雁的手，快步上了马车。身后传来水溶开怀的笑声。

站在院子里，看到记忆深处的白墙青瓦，黛玉眼眶有些湿润，直到这时，才能真切地感受到，她回到了故乡。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身边的这个男人，黛玉忍不住抬头看向旁边的水溶，却发现他满面伤感。

水溶低下头，看着她满眼的担忧，轻声道“我没事，这座院子是父王当年买下的。”

先北静王很喜欢江南清新秀丽的景致，南下时买下了这座别院，计划着将王位传给水溶后，就带着王妃来江南隐居。

后来，水轩殒命江南后，这座别院也一直被闲置着，直到今天，才迎来他的主人。

黛玉没有出声，只是默默握紧了他的手。

舟车劳顿，两人都有些疲惫，晚饭过后，也就早早地歇下了。

第二天一早，水溶就叫醒了黛玉，拉着她出了门。回到了姑苏，自然要去看看黛玉小时候生活的地方。

站在林家祖宅前，看着那金碧辉煌的大门，黛玉止住了脚步。是了，当年卖的那样急，除了以富闻名的盐商，又有谁可以一下子拿出那么一大笔钱来。

“要不我们将这里买回来吧？”水溶抱着有些失落的黛玉，轻声提议。

他原本是想陪着黛玉回家看看，却没想到，林家祖宅竟然早已更名换姓了。是他太高估贾家了，得了那么大的好处之后，连一座祖宅都不愿意留下。

在这一刻，他才真正的明白，这些年，黛玉在贾家，究竟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那就是她生活的真实写照。

黛玉轻轻地摇了摇头，就算是买回来又如何，物是人非，早已回不到过去，这里再也不再是她记忆中的家了。

对于林家老宅，她其实并没有多少记忆。在她很小的时候，她们一家就随着父亲去了扬州，小时候，她一直以为，扬州的那座官宅才是家。

少年不识愁，也不懂什么叫背井离乡，那个时候，她觉得，只要有父亲、母亲在，处处都是家。

等到母亲去世，父亲带着她回到这里时，跟她将这坐宅子的故事，她才知道，这里养育了林家的几代人。也是那个时候，她才知道，她的家在姑苏。

林家虽然是建国的功勋，但因着多年一脉单传，墓园规模却并不庞大。等到林家最后一位家主林海逝世，唯一的血脉黛玉又被荣国府接到京城教养之后，曾经赫赫有名的林家，算是彻底消失在了世人眼前。

林家五服之内，并无亲近的旁支族人，墓园因为年久失修，又无人打理，早已是荒草丛生，除了墓碑，完全看不出这里埋葬着一个那般煊赫的家族。

黛玉跪在林如海、贾敏的墓前，看着满眼的破败萧瑟，眼泪止不住的流。

也是在此时此刻，看到此情此景，她才真真切切地理解了父亲与母亲当年的痛苦与无奈。就算父亲将她当做男孩子一般教养又如何，就算她觉得自己并不比男子差又如何，她终究是一个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姑娘，受身份的限制，她光耀不了家族，也兴不了林家门楣。

如果不是上天眷顾，有幸遇见水溶，她甚至终其一生也无法回到这里，无法亲手为林家的先祖烧一炷香，磕一个头，无法为父亲母亲的坟上添一抔黄土。她能做的，不过是在异地他乡，求求佛，抄抄经，遥寄一下哀思而已。

看到满园的破败景色，水溶也很是伤感。

靖安朝的建立，林家先祖可谓是功不可没，当年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太·祖身边的林侯爷，一个智多近妖的人，这也是建国初唯一一个封侯的文臣。不过短短一百多年，林家墓地竟已经荒废到了如斯境地。

水溶跪下，以林家女婿的身份，对着林海夫妻真心实意地磕了几个头。

然后将哀哀哭泣的黛玉扶起来，轻声道：“黛儿，岳父大人在天有灵，也不愿意看到你这个样子。我们会在江南呆一段时间，趁着这个机会，将墓地好好翻修一下，以后的每年，就算是无法亲自，我也会派人回来祭拜的。”

顿了顿，又道：“等以后，我们过继一个孩子回林家吧。”

黛玉不敢置信地看着身边一袭白衣的水溶，民间不是没有过继女婿之子承嗣的，但公侯之家，大多讲究多子多福，水溶也算是北王府的一根独苗，要过继子嗣，谈何容易。

水溶看着她，满眼坚定，他当然知道这件事的阻力有多大。光是母妃那里，就很难同意，但他还是想要试一试。

他这个提议，也不仅仅是为了黛玉，更是因着对林家祖先的钦佩尊重。为着这个王朝立下汗马功劳的林家，不应该就这样被世人遗忘，没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