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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羡鸳鸯只羡仙》第2章 山中岁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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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五,是为下元,水官解厄之日。

这一日,乃是民间祭祖参拜的时候。虽然是个节日,然而比起花灯灿灿上元节,祭祀百鬼的中元节,热闹程度却是逊色不少。

上元节求天官赐福,中元节请地官赦罪,天君与地君主管的这两个佳节各自在人间办得红火。

所以,我们水部的总长,总管三界之内河工水文的水君,为此十分不满。他几次三番动员我们这些属下,要大大的推广民间对下元节的认知,要办成和上元元宵节,中元盂兰盆节一样备受人间推崇的盛大节日。

我想一想就觉得这事实在太难。

孟冬十月,我一个神仙都嫌外面冻的慌。如非必须要送水府的公文,我才不出门。寻常凡人百姓谁爱出来活动?

所以,无论水君如何想要和掌管天界和地府的两位仙官较劲,充其量都只是美好的愿望而已。

今年下元节,天下河神水神齐聚水君洞府,一年一度开例会,会上又是旧话重谈。我实在不想听了。

自从白梅帮着我谋了秦淮河神这个职位,几百年来我每年这一天都要来这里被水君动员一番,着实已经由里到外被洗礼得透顶。

前些年我还老实些,只敢挑个角落小打一盹,生怕打鼾或者流口水,落得个失仪之罪。然而近年来我变得滑头了,如何借同僚身体遮挡,如何睡中依旧正襟危坐,都已然不在话下。

于是我畅快的睡过了水君的这一番教导。再睁眼时,已是散会,同僚纷纷起身,三三两两结伴离去。

我本也想和几位同仁叙叙旧,但是念及今日是白鹤远行归来的日子,我就只好略作寒暄,速速回去。

白梅就算是我哥哥,白鹤算是弟弟。

白梅人如其名,真的是钟山山顶上的一株白梅花。然而他所生长之地钟灵毓秀,年长日久,白梅吸纳了些天地灵气,生成了个木灵。只是他浑浑噩噩只是在山间游荡。后来被巡游人界的仙家看到,觉得他天然纯净,便给他点化了,并让他执掌钟山上的生灵,算是本地山神。

后来他拣着了我。那是我也是灵性未开,只是一团蕴含在水里的精气,于是也每日傻呵呵的跟着白梅满山乱跑。后来我灵识渐明,便觉得这么过日子好像是有点没心没肺,于是闲来无事便去山外看看人,看看戏,看看书。再后来我有了点本事,白梅便托人让我做了秦淮的水神。左右这地方离他不远,我又是个水生的精灵。这是他人生之中少有的精明安排。

白鹤是我和白梅一起捡到的:

一回我和白梅一起出门郊游,驾云走了半日,来到个风景雅致的水泽之畔。我俩对着和风清波坐了半日,白梅忽然说他饿了。我们恰好在芦苇之中见到一枚鸟蛋,又不见周围有禽鸟出没,大约是被雌鸟弃于此地。白梅看到,便生了炒蛋吃的主意。我一方面觉得一株白梅花想要吃炒蛋是十分神奇的事情,一方面又感悟到万物各有命理,吃有吃的理,被吃有被吃的命。

我费了大力备好油锅柴火,临了时随口一说此地风水上佳,这鸟蛋多半灵性非常,吃下去一定增进修为。白梅一听,念头顿转:“咱们把这个蛋孵出来吧!应该能长成个很机灵的孩子。”

我那时以为白梅在开玩笑,他不是。

他对于捡弟弟妹妹回家这回事尤为热衷。我跟他回山里,真的眼见他几十天连续不断的把鸟蛋抱在怀里,让我对他敬佩与怜悯齐飞。

孵出来之后,我们请教了隔壁山的山神,方知捡回的乃是一只仙风道骨的大白鹤。白鹤不负白梅所望,后来真的化成了美少年。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看得白梅满心欢喜。只是他这些年不让人省心,总不愿着家,一出门就是一年半载。我能见到他的日子寥寥,因而今日不敢耽搁。

眼见着金陵城就在脚下,但我总不好落在闹市里,于是转个身,落在了钟山之上,打算步行去找白梅。

走着走着,我忽然想起前两天的一桩闲事,便回身往深山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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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并非大事,只是前两天在山里碰巧撞见一座无人古宅,颇为挂心。

这还要往前几日说开去。

虽然今天是下元节开大会的正日子,可是这一整年的事务却是要早早汇报到水君的洞府,水君总览天下江河湖海的今年起落旱涝,然后定夺来年如何行云布雨,恩泽苍生。

我所管辖之地既没有连年水患,也算不得一方粮仓。所以我在公文上只是记录了今年有几分降雨,水位如何,河中水族迁移数目这些琐事,三言两语交代完毕,在几日之前,呈送给水君看了。

其实水君除了爱和同僚较劲之外,对我们这些下属十分可亲。他一边看我那言简意赅的公文,一边夸赞我这个地方十分太平,定然是我办事得力。

我只好说下官惭愧。因为大体而言,一个地方若是出了水害肆虐,大体上是出了妖邪,而当地水神震慑不住。但是金陵这个地方,最是烟花繁盛,来到此地的妖也好,怪也罢,都被灯红酒绿所迷,我在街上闲逛时,就眼见着几只精怪化作人形,在酒肆里豪饮,没有哪个记得来找我麻烦,我也不去挑头,自然相安无事。

所以水君这一夸,我只好惭愧。

水君让我不必谦虚,又语重心长的说:“白仙官啊,今年下元时的会,你总该听听了吧?”

我更加惭愧,只好说:“要听的,要听的。”

当然,我也只是说说,该睡的觉我不含糊。水君人实在不错,于是我们这些有年头的河神都有几分放肆,只要尽职尽责,他旁的都不计较。

话说回来,我当时交代完一年的杂务,便往回走,照例落在钟山之上。只是那一次却一不小心迷了路。

这对我而言并不为难。我身上常带三枚铜钱,随时都可起卦占卜。

诚心求问之后,我掷出了个上坤下离,这是明夷之卦,位置大约在东北。

我看清楚方向之后,觉得有些奇怪。顺着这个方向走,不是越走越往深山里扎了吗?

但是自从我小时候学会易理之后,打卦解卦还从未出过不准的,这一点连一直以挤兑我为乐的白鹤都服气。所以我考虑了一下,还是从尊重经验,往东北方向去了。

不多时,眼前现出一座别院。

这个院子修的好。倒不是说房屋样式多么华贵不凡,建材多么考究,只是这个地方选的太好了,有山有水,最是个钟灵毓秀的地方,只差云蒸霞蔚,就是仙境一样了。

我不禁连连点头,建这屋子的人真是够懂的。

但我真的不记得这里有座院落。可话说回来,我跟着白梅满山跑已经是百多年前的事了,这百年间是否有人在这搭了屋子,我不甚清楚。白梅的治理方略就是“无为”二字,他必然也是一无所知。

这院子透着不凡,叫我无法不好奇,于是便化作一个采药女的样子,打算去敲门问个路。

但我拍门拍了小一盏茶的时间,都没有人应声。可瞧着这院门光鲜,应是有人时常打理。一时之间我倒判断不出这是否空屋。

总之无人应门,我也只好告辞。

但问题就在于,这个地方的风水实在太好,若是里面住个仙灵或是凡人都不打紧,只怕招来了不干净的东西。而白梅那点道行,若是来个妖邪,再有山里灵气相辅,他必然是镇不住的。

我想了想,总不能未经主人允许就闯空门,于是在这个院落四周依着山水脉络,布了个辟邪除煞的阵,又在门上贴了一道灵笺,大意是:钟山山神过此地而不遇,引以为憾,仰仪主人风采,愿求一晤。

灵笺是写给仙灵的,寻常人看不见。若真是仙灵,管你修为如何,见了这个留言,有点眼力见儿的都该知道该给此地山神报备一番。

*****************

这是前两日送公文回来的情形。我本都不太记得了,可今日又落在这山上,倒让我记起来了。我有点着急赶路,但来都来了,顺道就查看一番吧。

然而这却真成了一件咄咄怪事。我留的灵笺和法阵没有被触动的痕迹,可是这大门口连堆秋风卷下来的落叶都没有,干净鲜亮一如既往。

到底有没有人住?我靠着门口的石雕貔貅,盯着大门和贴在上面的灵笺瞧了半天,实在想不出门道。

我左看右看,觉得这地方虽然怪异,倒没有什么诡谲之气。于是一提气,跳上了墙头。

从门外看已是不俗,这墙里面的风光不出意外的雅致。最显眼的是一座灰瓦小竹楼:我在这个地界游荡多年,从没想过会有人想在山里盖一座竹楼,可是甫一见了,又觉得并不突兀。

这楼颜色有些灰暗,可是周围秋色正好,又和这小楼映衬得宜,简直绝妙。

更绝妙的是院子里还引来山泉注了一方池塘,塘上修了一座小竹桥,很是可爱。

我坐在墙头上看得心花怒放,深恨我那水府是天庭资产,不可妄动,不然倒要好好修修。直等我踏上竹桥,脚下响起吱嘎嘎的声响时,我方才的本意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从墙头跳下来了。

原本只是要远看探查一下,现在这样已经冒犯了主人。

其实凡人看不见我,我还不在意,只怕这里住了个仙灵,那我就唐突了。

“小仙白露,属此界地仙。误闯仙府,实非有意冒犯,还望主人原谅。”我这么说了两三遍,除了山间回声毫无动静。但我还是有点不放心,往旁边一个矮小的貌似厨房的房间走去,推门看了看,灶台里一点灰也没有。

那是果真没人住了。

我放下心来,又在小院里溜达了两回,实感快慰。看着看着,又忽然觉得不妥,这院子主人到底也还不是什么都懂,比如喜光的夹竹桃被放在了墙角阴影里,蜀葵离水太近了,久了难免涝死。

之所以明白这些,都是以为白梅。自从他捡了我和白鹤,就对捡小生命回家热衷不已,总想再点化点什么成人。刚捡到我时他很高兴,可我年岁渐长,成了个大姑娘,白梅脸皮薄,总不太好意思跟我太亲近;后来有了白鹤,他又极开心,却又一瞬间陷入了推牌九三缺一的苦楚。

偏生我当年还算过一卦,我们白家人还没齐,后面肯定还有小的。

这便给了白梅希望。于是这几百年,他总是带些幼小植物回来,悉心呵护,灌注灵气,希望有一天能幻化出个四弟,凑齐一桌牌。但更加不着调的就是,身为木灵的白梅,对花草却是个煞星,养什么死什么。我简直看不下去,就替他担负起养花的重任。

养的日子久了,四弟是没种出来,却难免摸出点门道。我知道实不该动别人的东西,可是习惯使然,还是没有克制住鼓捣了起来。

能做的有限,就是把花盆移了些位置,大一些的植物,练拖带拽给挪了窝。本来从水君那出来是就没有蹭饭,现在更是没气力。我坐在个大花盆的沿儿上,看着对面的木槿,发觉还应该做做修剪。

但是实在没有时间了,白鹤到家的时候也差不多了。我忍痛放下这满园花草,越墙离开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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