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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清心》命运的拐点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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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明月在镇卫生所昏迷了整整两天。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怎么,我竟还在这人世上吗?”她抬起自己正挂着吊瓶的右手,起身左右环顾着自己所处的,散发着刺鼻的消毒水味的病房,和躺在自己身边病床上已经熟睡的病人,心中既是愤怒又是绝望。她多么希望自己此刻正昏死在那个太平间里,昏死在父母的身旁,不用再去面对失去父母这个冰冷的事实。

江明月将右手收回,僵直的躺回病床。

窗外的风声雨声,和车子驶过路面的声音,夹杂着同病房人熟睡的呼噜声,清清晰晰地钻进她的耳朵里,让这个黑夜显得更加孤单而漫长。

她的脑子不受控制的自动运转着,时而想起和父母生活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时而又闪过父母躺在太平间的惨象。

“我的父母死了,他们是死了吧?我看见他们死了,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会死了呢?他们死了,我该怎么办呢?”

曾经,她以为父母就是她永远的依靠,她只用考个好成绩,听从他们的教诲,听他们的安排,别的什么也不用担心,不用考虑,现在他们.....他们不在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就双双撒手人寰,将她一个人留在这人世间。从此,她人生的路上是再没有人在前面指引了。她独自在空无一人的路上走着,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和迷茫,仿佛身处悬崖一般。

“爸爸妈妈!如果有魂灵的话,求你们了,告诉我怎么办吧,或者带我走吧!”她在黑暗里无声的哭泣。

好不容易捱到天光,医院病房里多了不少人进进出出,在喧嚷的人声中,江明月只觉得她的脑袋越来越沉,视线也越来越模糊。渐渐的,她眼前的男男女女都变成了一个个移动的白点。

她开始产生幻觉了。她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个梦,而且是个她从未做过的,最糟最坏的噩梦。

恍恍惚惚间,她看到父母的影子就在前方隐隐耸动。

“他们这么可能死了呢?没有,不会的,我之前一定是看错了,爸爸妈妈就在县医院的太平间里。我要回县里,他们一定还在那儿等着我带他们回家呢。”这样想着,她便动手去拔输液的管子,准备下床。

“你在干什么!”门口传来一个声音,仿佛一只有力的手,把江明月从幻想中拉了回来。江明月扭过头,只见李主任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包裹。她快步走过来,将包裹往在桌上一放,拉过一个椅子坐到了江明月床边。

仔细一看江明月的脸,李主任不禁吓了一跳。不过几天不见,江明月像是变了一个人,曾经的聪明灵秀不见了,双眼空洞,瘦骨嶙峋,仿佛幽灵一般。这样看着,李主任心里一酸,直掉下泪来。但是江明月并没有看她,她的眼睛只是盯着前方。李主任连忙将眼泪擦去,她叹了口气从包裹里取出一个存折和一张□□。

“我去了s大和银行,你父亲所有的积蓄都在这里了。”李主任的眼睛微微肿起,显得很疲倦,“他除了每个月给你母亲的家用外,还定期资助贫困的学生,所以并没有留下多少存款。”

她的口腔发出一阵阵咕噜声,像是在把什么东西往喉管咽下一般,她继续说道,“我和你父母是多年的老朋友了,我也知道你父亲一直在资助一些贫困儿童,但没想到他资助了那么多,那么久。一个堂堂的s大教授,竟至于身无长物了。”

江明月的眼泪瞬间又流了出来,她赶紧把头低下去,紧紧咬着嘴唇。听到有关自己父亲生前的消息,她心里就像针刺一般,她怕自己又要失态了。

“按照你的意思,我没有接受肇事司机的任何赔偿。他被判入狱三年.......萍帆知道了这事,哭着喊着要来看你,我没让她来,这孩子说话莽撞,我怕她一来反而要伤你的心。学校那边,本来说是要组织捐款的,但我说先来看看你的意思是怎么样的。”江明月有些感激的看着李主任,伸出手将她的手握了握,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竟冷的如冰块一般。

“还有,还有这个.......”李主任迟疑着,从包裹里慢慢取出两个棕色的骨灰盒来。按照小镇的风俗,发生车祸算作横死,横死的人是不能土葬的。于是江明月的父母连丧礼也没有,便草草地被火化了。江明月猛地将骨灰盒接过,看着上面两张微笑着的照片,将它们牢牢地抱在怀里。现在她没法骗自己了,她的父母确实已经死了,他们已经是一捧灰土了。

“我看你的样子,是失了常态了。我希望你以后能粗糙一点,坚强一点,这么纤细敏感你会活不下去的。”李主任半是哀痛半是责备的盯着江明月,“我也是女人,知道女人遇上这样的大难,有多么不容易捱过,但是一旦捱过去,你以后就什么都不怕了。你还小,未来的日子还长,现在对你最重要的事就是高考,你必须打起精神来,不能再这样放纵自己。你父母如果泉下有知,一定也不希望你把自己的前途就此断送。你现在只用想着高考,其他一切事都不需要操心。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我来出,无论如何也要让你上大学!”

“你觉得我还有心思上学吗?还有力气考试吗?”江明月把头抬了起来,泪水在她脸上蜿蜒,“你试过通宵都醒着的滋味吗?你试过被至亲的人抛弃,孤零零的在世上吗?你看着窗子有想过就这样跳下去一了百了吗??”一时间,整个病房都安静了,静得只听见呼吸的声音。

很久之后,李主任才重新开起口来,她的声音非常温柔,江明月从没听过她这么温柔的声音。

“孩子,碰上这样的大难,我知道你心里苦。但是死亡是人人都会面对的事。我之前跟你说的那番话,并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痛,而是因为我是实实在在能够理解你现在的境遇......你问我有没有试过失去爱人的绝望滋味......我告诉你吧,我有过。我还记得在我丈夫刚死的那段时间,我也是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为了第二天早起上课,只能吃很多安眠药,所以落下了容易情绪激动的毛病......我当时的心境,跟你现在是一样的,我也很想就这么随他去了。但是我知道我不能,因为我还有个5岁的女儿,所以就算我再怎么痛苦绝望也好,我也要继续活下去。”

李主任伸出手来,缓慢地抚摸着江明月微微发颤的后背,“死,其实很容易,活下去,才需要勇气......我也是为人母,我们做父母的,是总有一天要与自己的孩子诀别的,你的父母不过是早了时候而已。而你,早晚有一天是能与父母相见的,这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是急也急不来的,孩子。在等待的时间里,你有你的事要做,生而为人,你有你的事要完成。你也不要忙着去见他们,我们终有一天会在那里相见的,终有一天。你只有完成了你该完成的事,才能毫无愧疚的去见他们,告诉他们你并没有辜负他们对你的希望,你已经过了有意义的一生了。”

这几天,江明月都没有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她虽然不停地流着眼泪,却从不哭出声来。她认为一旦哭出声来,就等于为父母送别了,所以她一直抿着嘴唇勉强支撑着,但是刚刚李主任说的的话,虽轻,却字字戳进了她的心里。她的勇气瞬间消散了,终于哇地一声扑进李主任的怀里,痛痛快快地哭起来了。

“好了好了,孩子,”李主任轻轻拍着江明月的后背,然后十分轻柔地把她揽在怀里,像疼小孩一样哄着她,“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李主任走了很久之后,江明月仍直直地坐在床上。

她的脸上仍然带着泪痕,但是眼神已经逐渐清明起来。

李主任说的没错,她确实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如果她再这样下去,不仅对不起自己,更是对不起父母。

她的心虽然还在泣血,但是她现在要让它慢慢结痂了,她要让自己那孱弱而幼嫩的心灵长出一层坚硬的外壳,虽然怎么做,固然会裂皮剜心,抽筋断骨。但是她知道,她必须这么做,因为从今以后,是再没有父亲臂弯和母亲的怀抱供她依靠了,在她今后的人生里,她只有她自己,也只能靠她自己走下去。

像刚刚那样,被人当作小孩子似的哄着,要算是最后一次了。

明天,从明天起,她就要从芜杂的心绪中抽身启程,独自一人去走那前方的道路了,但是现在......

窗外的月光如水银一般向她涌来,慢慢的,她觉得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一种很久都没有出现过的困意,又重新向她袭来了。她不禁往后一躺,瞌睡沉沉地进入梦乡。

那疲乏的身躯被她暂时的摆脱了。

她的意识渐渐模糊,但是她的头脑却越来越清晰起来。

在一片澄明的惺忪中,她重新用一双崭新的眼睛审视着自己这几天的经历,虽然那只是短短数天,却像是漫长如年。

忽然地,父亲在出事前对她说过的的话,从她的记忆之海中骤然跃出。

“明月啊,你要记住,以后这些东西就是你的弹药与底气,也是你独自面对人生的支撑。以后无论境况有多糟糕,遇到多坏的人,你都能跨的过。”

就像在深寂的绝望中,又显出慈悲的柔光。

她的眼前出现了一本本的书册,每本书册都发着耀眼的金光,那些金光越来越亮,最后竟耀如白昼,将她本来黯淡无光的心灵瞬间照亮了。在灿烂的光芒中,她看见这些书册渐渐幻化成了人形,汇成了黑幢幢的一片人影。

这些人都是江明月曾在父亲的书柜里看过的书籍中的人物。他们有的跟她不同时代,有的跟她不同国家,但是都无一例外的,经历过自身命运的巨变;有的因为飞来横祸而成为残疾,有的因为病痛而饱经身体的折磨,有的因为坚持信仰而被关进监牢,流放驱逐,或是因为战争而国破家亡,妻离子散。

但是他们并没有因此而一蹶不振,丧失希望,甚至就此结束自己的生命。相反,他们在看到自己的命运并不是一帆风顺以后,无一例外地选择地用坚韧不屈的方式,用自己的行动或是文字,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了自己存在过的,清晰而深刻的痕迹,给予那些在他们之后的,处于逆境中的后世人,心灵的慰藉和力量。

这些人影越靠越近,他们像跳水一般,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跳入她的血管,融入到她的血液之中。顿时,一股遒强的力量在她的心中激荡起来。

“我不是独身一人!在这多舛的命运道路上,还有这么多人在陪伴着我呢!”

江明月只觉自己体内的血液渐渐温热起来,心中的寒冷一点一点地被驱散了。

在这一刻,她忽然明白父亲让她读那么多书的意义了,身外之物可以夺走,脑子里记的,灵魂里镌刻的东西,却永远也夺不走。

那些人影还在继续输入她的血液中,他们通过她的脉管浸透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谢谢你们,”她不知是在梦中还是现实般地轻轻呢喃,唇边也勾起一个微笑来,“真是谢谢你们啊!”

第二天早上一大早,当阳光洒满了整个房间的时候,江明月就起床了。这是她几天来睡上的第一个整觉。昨晚那个奇妙的梦,和那个梦所带给她的力量,仍然充盈在她的身体里,仿佛是父母给她的,最后的馈赠。

江明月站在窗前贪婪的呼吸着,她又能闻见空气里阳光的味道了。

忽然,病房里响起一阵很沉着的脚步声。

江明月不禁转过头去,只见一位约莫三十多岁,戴着眼镜,看起来十分斯文的青年,正朝她走来。

“您好,江小姐。”他在她面前站定。

“您好......”江明月疑惑地接道,“我们见过吗?”

“没有,”他的脸上露出一个熟练的微笑,“但我是专程来找你的......要打听到你在这儿可真是一点儿也不容易啊!”

他掏出一张名片,“我叫方崇新,我想请你做我们电影的女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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