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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朱颜》第五章 美人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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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将之上了酒肆,开了一个包厢在里头坐着听书。堂下那个说书先生为了多赚赏银,卖足关子,十句里没两句说到重点,全是撩拨人兴致的虚话,非要等听客们往台上掷够银钱,才讲下一段。

好不容易等他说完了月姬受赏拜穆帝,那说书先生话锋一转,语调里带上几分神秘。

“诸位,都说那月姬是倾国倾城貌,肤胜白雪,瞳剪秋水,能将人迷得神魂颠倒。你还却别说,这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头,没准就真的会落在她身上去。”说书人一敲木梆,话音停了在那,高深莫测地看着台下。王将之抽了抽嘴角——书都说到尾声了,还故意作态要钱,满堂听众不怒才怪了。

果然,二层上,一个正对着王将之这边的包厢帘子撩开,里面走出一个相貌清丽的小相公,手里捏着一块金饼,直直往说书人头上掷去。

“哎哟!哪个不长眼的掷你爷爷——”说书人被掷得头上冒包,正要发火,却被那闪闪的金饼生生折了腰,也顾不上痛,双手捧着金饼不住的往楼上作揖。

“赶紧的往下说,不许再停。再停一句就下来打折你的腿。”

那容貌清丽的小相公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回了包厢。下头那些早就厌烦了说书人一句三停的听众,不免附和着叫好,说书人满脸痴笑地将金饼塞好,木梆一敲,继续开讲。

“在座有年长的,大概也听过【美人钗】这件旷世奇物,要是没听过的,也别急,待老朽一一说来。话说在一百二十年前,穆哀帝魏璧得了个美人,对,就是那个引得军镇叛乱,十胡南侵的天下第一美人微澜儿。这个微澜儿美到什么程度?说是一天她兴起,要去蝶谷赏蝶,到了之后,那些个蝴蝶见了她,都自觉没她好看,纷纷羞愧难当,投到湖里自己淹死了自己,一个蝶谷就因着这么一下,死了一半蝴蝶,你说是不是天下第一美人了?哀帝得了这么一个谪仙似的美人,当然是恨不得心肝也掏给她,先不说微澜儿生下的非长非嫡七皇子被立了作太子,就说平时拿去讨好她的各色珍奇玩意,没有一房子,也有一车子了。【美人钗】就是这里头最最珍奇的。

这柄【美人钗】,由当时名动天下的能工巧匠打造,以纯金铸出浮云、楼阁、玉兔等物,浮云是金裹玉,玉兔眼嵌红宝石,楼阁旁,立着一块莹白通透的玉珏作明月——这还不是最让人惊叹的,真正使人啧啧称奇,是钗子上,垂下了三十六缕黄金丝,每条金丝下又坠着一个比针尖还小的小铃铛,传说这三十六个铃铛是蝴蝶仙子送给微澜儿的,当然啦,这个蝴蝶仙子意思就是,你有事没事就别去蝴蝶谷了,省得我座下那些蝴蝶看到你又要寻死。

不管这个说法是传奇还是杜撰,那三十六枚金铃铛可是真有大神功的,那不是普通的金铃铛,而是鉴美铃——只有戴在天下第一美人的头上,它才会叮铃作响,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使人过耳不忘。而寻常女子,任凭你戴着它翻跟斗,它都不响一个音。这支美人钗在微澜儿头上戴了八年,长安城里的大庆宫便叮铃叮的响了八年,直到十胡南下,微澜儿被穆皇后一剑砍死在宫里。

那晚大庆宫乱成一锅粥,穆皇后砍死微澜儿之后顾着逃命,也不给她收拾尸体,就抱着十皇子与穆帝去汇合太子出逃,可怜穆太子这时还不知道自己母妃已经死在穆皇后刀下,还护住帝后出城……咳咳,这是另一个故事,老朽下回再细说。说回那支【美人钗】,当晚被微澜儿宫中一个侍女从她尸身上拔下,带着逃出了皇宫,从此流落民间了许久,后来穆太子在燕地建国,侍女带着【美人钗】去投靠,说出了穆皇后砍杀微澜儿的往事,从此北穆与南穆彻底闹翻,【美人钗】被收在了北穆宫中,有几位北穆皇后也曾得过它,可从不戴,嘿,你道为啥?因为戴了它不响啊!堂堂皇后谁丢得起这个脸面。

再后来,桓氏篡了北穆,【美人钗】再度不知所踪……可就在昨天,城中的天禄阁,嗳,就是那个号称天下异宝皆可售的,你们猜怎么着?天禄阁的当家将【美人钗】拿了出来,供在了店里,消失了几十年的【美人钗】重现世间!

一时间全城贵人都轰动了起来,别的不说,单说奚国君,他身边的一个宠姬想要,他就带着一队人马去了天禄阁,要拿奚国三个县去买,你们猜天禄阁的当家怎么着?

——人家说,不卖!”

饶是被告诫过不许再停,说书先生讲到这里也少不免得色一番,听着酒肆中众听客哗然咋舌的声响,对自己说书技巧很是受落。他喝了口茶,润一润嗓子继续往下说:“天禄阁说,【美人钗】是不出世的异宝,他们拿来献给穆帝贺新封属国的,是以谁都不卖。但天禄阁的当家脾性古怪,又在【美人钗】上头挂了两块牌子,一块是月姬,一块是卫夫人,说要在封国大典前一晚的升平宴上进献,月姬及卫夫人戴上后,谁响便给谁。”

台下有好事的人笑道,“要是都不响呢?”

说书人一摊手,“天禄阁当家的说了,要是谁戴都不响,就不送,收回库房。”

众人哄笑起来,这天禄阁也是大胆,什么戴了响了才献上,还要指名的去戴,这不拿皇室开玩笑么,穆帝肯应承才怪,大概是看最近金陵城八方来客,就巧立个噱头涨自己名声,换个货如轮转罢了。

王将之轻转手中折扇,难怪外面的赌摊拿月姬与卫夫人开赌局,原来是这个因由。昨天他与四伯爷聊完碧菡馆的人手安排后,便直接去了那边调度……王将之敛眉沉思,不对,即使他不在四夷馆,王氏的暗子也应该向他禀报这件事才是啊。

正思考着,对面帘子一撩,先前那位相貌清丽的小相公跟着一位十三岁上下的少年郎走了出来。

“天禄阁在哪儿?”少年郎问,小相公在他身后恭顺地答,“在同福坊里,郎君是要去么?要不要叫车?”

“难得出来一次,还坐车就没意思了。”少年郎嚯的一声,展开一面扇子,扇上写着“且乐一杯酒”五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当然是要慢慢一路走去,将沿途景致都看个明白。”

小相公微微一笑,抬手将少年郎鬓边的乱发整好,低声说了一句,“诺。”

王将之坐在包厢里,看他们走下酒肆,不禁哑然一笑。穆帝魏俞的这位长公主,还真是一如暗子所报,英气豪迈,胆大包天。

魏迦南带着落葵,下了酒肆,轻摇纸扇,沿着永乐大街慢悠悠地走。她今天一听到魏俞下了赐金陵女子上街的圣旨,马上就换好了男装,带了几个随侍出来逛。走到门口时,何氏还拦了她,魏迦南却没有一丝停顿。

圣旨早不下迟不下,偏她去了碧菡馆就下了,这是她的皇帝爹有意放她外出的意思,要真还闷在碧菡馆里,也枉费桐娘平日对她的教导。

金陵城中,以永乐大街为中轴,分了同福、平安、乾元、嘉德四个坊,其中乾元坊最近皇城,平安坊则相反。同福坊向来是天下巨贾的聚集地,里头宝巷连绵,商铺林立,南北珍货都能在这儿买到。又因人气鼎盛,坊中客栈酒肆教坊……甚至青楼花街,都比比皆是。寻常女子听说要去同福坊,多少都心里有点畏怕,魏迦南却是个心大的,在街边随意找了个八岁左右的小货郎,给了他五个钱叫他带路,与落葵施施然地进了去。

“嗳,毛头,听说昨天有位大贵人去了天禄阁,你有去看热闹不?”

魏迦南在街边买了三串糖葫芦,给带路小子扔了一串,一边嚼着糖块,一边问。“那当然!”小毛头来了精神,“你没去么?半个金陵的人都跑去看啦——奚国君的安车,有一间房子那么大呢!”

魏迦南皱眉,“少吹牛皮吧你,他一个封国国君,只能乘两匹马拉的安车。”

“就是有,满金陵城的人都看见了呢!”小毛头与她倔了起来,魏迦南连忙道,“有就有罢,哎,我又不是问你车的事,你昨天跟着进天禄阁了吗?”

“天禄阁那种地方我们哪儿能进?”小毛头打量了一下魏迦南的衣着,“便是你这样的,我看也未必能。”魏迦南翻了个白眼,觉得与小毛头计较太有失身份,只好往下接话,“合着你也没见到奚国君的威风嘛。”

“谁说的?”小毛头吃掉最后一个糖葫芦,砸了砸嘴,“我岂止见着奚国君了,我还见着他的宠姬咧,说得多好看,我扒着窗台一瞧,瘦的跟母猴一样,也配去肖想【美人钗】”

一旁的落葵噗地笑出声,“你能懂什么是美人?”

小毛头将串糖葫芦的竹签收进随身的布袋,又看了眼魏迦南与落葵手里那根,见她们尚未吃完,只好挪开眼。“昨天奚国君带着宠姬,一群人浩浩汤汤的去天禄阁。正巧我替阿耶送铜丝去同福坊,就跑着去瞧热闹了。他们都在正门张望,多笨!我偏不,拉了大义去侧面,那儿有三扇花窗,叠罗汉的话正好能看到里头的——”

魏迦南一听,不禁回头惊讶地看着这小毛头。她向这孩子打探昨天的事,原本只打算问个大概模样,没想到却捡到了宝,连忙再给了他一吊钱,哄着他赶紧往下说。

“那个奚国君又肥又丑,他的宠姬瘦得那腰,只有我两掌宽。我们趴在窗上看着都要笑了,可里头忽然就闹了起来。是那个瘦母猴要买【美人钗】,天禄阁偏说她戴了不会响的,她不肯,非要买走,又撒赖一样窝进奚国君怀里……”

“那叫撒娇。”魏迦南拿扇敲了一下小货郎的头,“美人在怀,难怪奚国君肯用三县之地去买。”

小货郎夸张地咧了一下嘴,“那样儿的撒娇我可不爱。反正,奚国君看她一贴上去,忽然就嚣张了数百倍,让天禄阁的人出价,天禄阁不开口,他自己就一百金、辆车金、一个县,两个县的加上去。这时有些贵人是在店里的,听到他这么说,都劝来着。可天禄阁那个白脸当家,非但不松口,还当着瘦母猴的面儿将月姬和卫夫人的木牌挂在【美人钗】上了,明晃晃地说,当今天下,只有这两位有资格去试戴一下,也不一定会响。那瘦母猴气的呀,我看她是要挠人,大义偏说她是要哭。反正她是又哭又挠的窝回了奚国君怀里,白面当家就笑她,说她没照镜子便来买钗子,她还哭,奚国君不知怎的,就气着了。”

“奚国君竟然气着了?”魏迦南眨了眨眼,所以今天被奚国君带进宫的,和这位闹着要买【美人钗】的宠姬,不是一个人?

“嗯,可气呢。一巴掌扇的瘦母猴的脸小山一样高,又打伤了天禄阁的一位掌柜,啧啧,可热闹啦,看戏都没这好看……后来有巡城的执金吾来了,才散的。”

小货郎说完,看落葵也吃完手里的糖葫芦,张嘴道,“小哥哥能把竹签儿给我么?我攒起来卖给卖烤羊肉串的老章儿。”

落葵便将手里的给了他,他看了一眼魏迦南,“你的吃完也给我吧。”

魏迦南咬下一口糖块,“给你给你,都给你。你明儿别卖货了,天亮起便帮我跟着奚国君,我每天给你两吊钱。不过现在还是得先带我去天禄阁,我要看那钗子到底有多了不起。”

小货郎不可思议地瞪着魏迦南,“才不要,被他手下那些兵捉到要打死我的。你不安好心,奚国君好好的,跟他作甚。”

“呸,他才不安好心。”魏迦南用扇子敲了一下小货郎脑壳,“我是那个瘦母猴的弟,哼,他昨天打了我姐,明儿就该去找情儿了。不跟着看着,我姐要死啦!”

小货郎张大嘴,看向魏迦南,一副受了极大惊吓的模样。魏迦南嘚瑟地拿扇泼风,暗自好笑。

一旁的落葵也笑了起来,顺便提醒她,“郎君,天禄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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