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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晚》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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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亭的虎口火辣辣的疼,神色不明地盯着从地上爬起来的云卿。他现在怀疑她是不是假装晕倒伺机报复。

云卿看清眼前的人之后,灭顶的愤怒淹没了她,她咆哮道:“连云亭你这个挨千刀的,饿着我不够,还想把我摔死,你真是坏到了心肺里了!你、你会遭报应的!你会天打雷劈死不超生......”

云卿这会儿才思如泉涌,一气儿飚出好多成语,却因饿得气若游丝而显得底气不足,像极了一只垂死挣扎的小病猫。

云亭冷笑道:“好孩子,先不忙咒我死,先把饭吃了,饿死了就看不到我天打雷劈了。”

她房间的桌子上,摆了标准的四菜一汤和一碗白米饭。

她愣了一下,脑子里开始天人交战。

吃,还是不吃,这是一个问题。

白色的小人儿说:“吃吧吃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要是就这么饿死了才如了那个黑心肠的愿呢!”

黑色的小人儿说:“不能吃不能吃,这会儿吃了,前两天不就是白饿的吗,誓死不能向恶势力低头!”

白色的小人儿又说:“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儿了,你这顿要是不吃,那黑心肝的以为你蹬鼻子上脸,你可就真的只有被饿死这一个下场了。”

黑色的小人儿又说:“饿死也比被欺负死好,你这回低头了,以后想再抬起来可就难了,你可就是一辈子被欺压的命了!”

“吃!”

“不吃!”

“吃!”

“不吃!”

“......”

云卿极其痛苦地挣扎了一会儿,然后迈开小短腿奔向桌边。

云亭也在桌旁坐下,他似乎格外怕冷,不过是个阴雨天,手上便捧着热得滚烫的小暖炉。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大朵快颐,忽然开口道:“你晕过去之后,老二老三老四在雨里跪了一个时辰,求我不要再罚你。”

云卿拿筷子的手顿住,像是触动了哪一个点,眼泪猝不及防地掉下来,落到碗里。

她赶紧低下头去,生怕被云亭看见。

少年也不戳破,自顾自说道:“他们疼你,你当如何回报他们?继续拿着你的骨气与我分庭抗礼?若是如此,他们往后可有求不完的情了。”

云卿可恨死他了,如此咄咄逼人,想让她屈服,让她折腰。

混了眼泪的米饭,苦的、咸的,云卿都囫囵咽下去。

云亭这个长兄倒真有些严父慈母兼容并包的架势,一手承包了云卿的饮食起居,事无巨细,将她照料得无微不至。

他会在寒潮突袭的夜晚来到云卿房间,只为看一眼她是否盖好被子。冰冷的手指若是触到云卿的肌肤,会把她冻得一哆嗦,从睡梦中醒过来,然后不由分说把云亭也拉进被窝,学着他方才的样子给他盖被子,小小的身子树懒似的扒在云亭身上,拼了命地想要捂暖他。

云亭就抱她在怀里,姿势怪异却也不别扭,寒冷的身体有了暖意便迷糊地想睡。云卿却睡不着了,他的身体凉得似块冰,夺取了她所有温暖,于是她不依不饶地摇着云亭让他给她讲故事。

云亭沉默望房顶半天,想起坊间流传的那些你侬我侬让人恶寒的爱情故事,最终硬着头皮讲了一个。

“从前,天上有一个长得很好看的仙女......”

话还没讲完,怀里的小孩就打断他:“仙女有多好看呢?”

云亭想了想,道:“我不曾见过仙女,不知到底多好看。”

云卿轻哼:“没有人见过仙女,也许仙女根本就不好看呢?”

云亭失笑,“也许是,也许我们阿卿长大了会是一个比仙女还好看的姑娘。”

这话说得极合小孩儿心意,她又把云亭抱紧了些,再圆满不过地说:“那好,以后我要长成比仙女还好看的姑娘,但是哥哥要一直这样,不能长得更好看,否则便是比仙女还好看的姑娘也配不上了。”

云亭下颚缓慢摩挲云卿头发,拍打了她一下,“闲话这样多,还想不想听故事了?”

云卿立即闭紧了嘴巴。

“仙女觉得天界枯燥无趣,便来到凡间,吃遍了凡间美食,看遍了凡间美景,遇到了凡间的书生。书生很喜欢美丽善良的仙女,但是卑微低贱的凡人又怎么能配得上高贵的仙女呢?仙女很快厌倦了凡间百态,回到天上。天上有般配美好的姻缘在等着她,她有千万年的寿命,凡间的时光于她而言不过区区沧海一粟。但是这一粟于书生而言却是漫长而无望的一生,他爱而不得,不能宣之于口,也不能洒脱放下,最终迎来了自己悲哀的结局。”

小孩儿对这故事并不大感兴趣,听到这会儿有些迷蒙睡意,眼皮子打起架来,不清不醒地问:“悲哀的结局是说死了吗?”

云亭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声音听不大真切:“也许是的,但如此活着,同死了又有什么分别?”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同死了也没有什么分别。

怀里小孩儿终于沉沉地睡过去,他却睁眼到天明。

他也会将她绑在院子里的桃花树下,折了细细的柳条眼都不眨地往她身上抽下去,才挨一下,她就惊天动地地嚎啕起来:“来人呐!黑心肝儿的虐待儿童啦!救命啊!”

筝、泽、决被她召唤出来,跑到院子里一瞧,又若无其事地回去了,这样的场面简直是家常便饭。第一次,他们惊慌失措;第二次,他们忐忑不安;第三次,他们无可奈何;到如今已是麻木不仁习以为常了。

云亭脸上明明还带着笑,下一瞬已极快地又连抽了她几鞭子,声音还是一贯的清浅:“好孩子,背一篇《大司命》向我要了三天,三天已至,怎的还是背不出?”

云卿撕心裂肺地大叫:“我说我记错了嘛!我背的是《少司命》啊!”

云亭顿了顿,倒也没有再抽她,握着柳条遥遥点着她,“那你倒是把《少司命》给我背上一背。”

云卿哭得鼻涕直流,抽抽搭搭地吸了一下鼻子,断断续续地背道:“秋兰兮蘼芜,罗生兮堂下。绿叶兮素枝,芳菲菲、芳菲菲兮袭予。夫人自有兮......夫人自有兮美子......呃、呃,荪何、荪何......”

云亭眉头皱了起来,有些听不下去,提点道:“荪何以兮愁苦。”

“荪何以兮愁苦,”云卿飞快地接,“荪何以兮愁苦、荪何以兮愁苦、荪何以兮愁苦......”她实在想不出来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看起来狼狈极了,“我、我背不出了!你抽死我吧!”

云亭站在原地神色冷漠地瞧她好一会儿,忽地扬手将柳条扔开,拿了干净的帕子给她擦脸,声音轻似叹息:“若是抽你便可教你成人成才,我定不手软。但眼下看来,便是打死你也没什么用处。既是如此,你还是去把《大司命》和《少司命》多抄几遍吧。”

他口中的“抄几遍”定然不会是只抄几遍,到底是几百遍还是几千遍视他几时气消而定。。

云卿有些崩溃,她觉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原本只要罚抄《大司命》,谁让她背什么《少司命》!

云卿随他进了书房,二人并排而坐,各自面前一张案几。他案上是成堆的古书,她案上是成堆的白纸。

云亭只要个结果,自不会盯着她抄书,自顾自看着书。云卿真是奋笔疾书,字迹像鬼画符。

她对抄书已是驾轻就熟,一个上午下来收获颇丰,趁着揉发酸的手腕的空档偷偷看云亭,他用咬文嚼字的方法看书,云卿都替他累。

云卿心眼儿坏,看着他不染纤尘的白衣,笔尖沾了墨水趁他不注意在他衣摆上也写下鬼画符般的书法: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这句是她昨儿在书上看到的,她不明白其含义,这会儿倒似有些了悟,鬼使神差般写下来。

然而云亭仿佛背后长眼,冷不丁来了一句:“今儿我的衣服你洗,剩一点儿墨迹不许吃饭。”

云卿握笔的手一抖,又想痛哭流涕了。

他待她关怀到极致,也严厉到极致。关怀时,云卿恨不能向全世界宣告他是最好的哥哥;严厉时,她也会在心里诅咒他不得好死死不超生生不如死。

世上方一日,山中已千年。云卿便是如此度过了她懵懂的孩童时代,真正地在惊鸿山庄这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扎下根,发了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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