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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韵兰香正当时》楔子 一纸休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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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紫竹堂里微风习习,屋外是一眼望不到底的翠竹,随风轻摇,竹叶沙沙作响。只可惜,已经无人有心来赏。

我一身素衣跪在佛龛前,两目无光地看着那一纸休书。

我已经哭不出声来,眼泪似绝提之水,绵延不止。

那个曾经与我执手相待,同游于白梅树下的若凝,那个站在白梅树下,清隽爽朗,笑容如同树上的花一样灿烂的若凝,那个说“你喜欢这花,往后我便日日陪你来看。年年有雪,岁岁花开,白雪白梅,定不会相误。”的若凝,如今留给我的,就是这一纸休书吗?

耳边传来二姨娘念遐的声音:“侯爷休书已下,夫人还是不要妄自挣扎了。我已叫了一众小丫头们在紫竹堂外候着了,帮夫人收拾收拾,今日便回本宗吧。”

我记得若凝夸过,念遐的声音,如黄莺轻啼,清脆婉约,芳甸流转。今日,这声音,活生生变成了催命符。

圆尘大师手持佛珠,朝菩萨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才转向念遐正色说道:“二姨娘休要在此放肆!不要忘了这紫竹堂本是佛堂!侯爷体恤老夫人年事已高,身体孱弱,为尊其向佛之心,才特意在折梅园僻静之处辟出一阁,修缮为佛堂,请了老身常驻,好让老夫人不出府即可参拜,省去烧香奔波劳累之苦。这是清修之地,你莫要在此扰了菩萨的清静!惹得老夫人不悦!”

念遐听此,没有丝毫惧色,反而咯咯一笑地说:“夫人,你在这佛堂住着也有几个月了吧,说得好听是修身养性,参悟佛理,其实就是失宠失势。我若是你,早就一头撞死了,何必留在这世上白白地惹人笑话。”

念遐话说成这样,圆尘大师被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抹了抹脸上的泪,说:“我要见若凝,我要亲耳听他说,他为什么不要我了。”

以前,我也亲耳听他说过,此生相知,定不与卿负。

念遐漫不经心地摸了摸头上的金簪说:“夫人还真是不死心。侯爷说过了,他不想再看到你了。至于侯爷为什么不要你了,我倒是可以告诉你,因为你没有价值了。”

我不明就里,一字一顿地问:“我、没、有、价、值?”

“是啊。以往李府如日中天的时候,侯爷自然对你百依百顺,千般哄万般求,可如今,李府可是如风浪里随时倾覆的一叶小舟,侯爷自然要和你划清界限了,免得淮北侯府被李府给牵扯连累了。”

我呆住了:“不可能!不可能!他以前曾对我那么好!他说过无论祸福生死相依!”

念遐摇着手里的圆扇说:“那我就和你好说说,你有什么能够让他对你生死相依了。”

她冷冷地笑着,上前一步,用居高临下的语气问到:“你有什么?你是有倾国倾城的容貌,沉鱼落雁的芳容,让人一见思之可倾倒众生吗?”

没有,我站立不稳,后退一步。

她再上前一步:“你是有文姬的才情,可提笔默籍、听音辨琴?还是有道韫的文采,可出口成章、落笔成文吗?”

没有,我觉得摇摇欲坠,再后退一步。

她还上前一步:“你是有举世无双的谋略,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扭转乾坤于闺阁之中,可令他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助他拜相封侯?”

还是没有,我顿时天旋地转,双腿再无力支撑,靠着桌子瘫倒下来。

她步步紧逼,弯腰用鄙夷的语气问到:“还是你父亲有掌控天下的权力,高享庙堂的功绩?你什么都没有,却在问他为何不爱你。”她慢悠悠地转过身去,“你一无所有,身无长物,他怎会爱你。生死相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夫人没听说过吗?”

心似刀绞,泪如雨下。

若凝对我,从头到尾都是在利用吗?

“可我出身士族大家,帝都十门!我父亲也曾官至中书郎、太子太师!”

念遐听后忍不住又是一阵冷笑:“可你父亲因受太子谋逆一案牵连,已被皇上罢官免职了。哎,帝都十门,很快就要变成帝都九门了!”

暮雨扶着我,拎着包袱,一步一步从折梅园中走过去。每走一步都如踩利刃。

折梅园里那么多梅树,如今不是开花的季节,倒是结了一树树的青梅。苦涩,酸透,便是青梅的味道,如同我现在的心情。

一路走过,那一群群下人在一旁指指点点,莫不是都在说,这个当时风光嫁进侯府的李府小姐,就这样被侯爷休了。

走到拐角处,瞧见那三姨娘寻风,立在树荫下,满脸都写着幸灾乐祸,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嘲讽的心思呼之欲出。

再走一步,就走出折梅园了。

折梅园,折梅园,这个我曾经日日夜夜盼望的地方,从此以后,再不能见到。

他喜欢梅花,尤其喜欢白梅。府中后花园内,四处都是梅花,各行各色皆然不缺。据说当年皇上亲临侯府,正值腊月寒冬,园内梅树争相斗艳,红梅如火烂漫,白梅疏枝缀玉,粉梅娇嫩不妖,绿梅清雅不俗,皇上见到也颇为惊叹,流连园中,止步不前,特赐名折梅园。

亦记不清是哪年冬,我染病不起,他来瞧我,我打趣他:“折梅园的梅花可是全京城最有名的,我如今下不了地,没法子亲自去看,你也不给我带几枝来,怕是又送给哪个富贵人家的小姐去了。”

他说道:“哪来的富贵人家的小姐啊。你若想看梅花,我日日给你送来便是。不光是今年,就是往后年年给你送来,我也愿意。”

我继续和他打趣:“今年折梅赠人还可以,若是日后你娶了夫人,折梅园里有了女主人,又怎好日日往外送。”

他坦坦荡荡地笑着:“折梅园的女主人只会是你,再不会有其他人了。”

郑颢说这话的时候,笑容就如同冬日的太阳,温煦暖心,清风万里,我的心跟着清朗无际起来。

从此,冬日折梅园的白梅每天都会盛开在我面前。每天,那沁人心脾的梅香,便无声无息地渗透到屋子的每个角角落落,也一点一滴地填满了我的心。只要花开,他必日日送过来,也有忙时无暇□□,便会让他跟前的随从戎昱送来,从不曾有误。

只是他不知道,我喜欢的并不是白梅,只是他喜欢,我便喜欢。

如今,花没了,情残了,心寒了,人误了。

留给我的,只有这一纸休书罢了。

郑颢,字若凝,有妻李氏青荦。本望汝延续郑氏香火,服侍父母,照拂弟妹。未曾料得,汝戾随日增,刁伴时长,又无所出,已合七出之条。立此休书,自即日起退回本宗,任从改嫁,永无争执。恐后无凭,立此文约为照。

长治十六年夏,淮北侯郑颢休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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