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府以及徐达的家人都知道我的存在，虽然我依然是未有婚约的王缇。王越秦知道了一些需要让他知道的事，我的名分依然由他王家供给，却再也不用去观福街。

自那水月庵事件后，我有点惧怕人与人之间皮肤间的接触。朱棣除外，我喜欢趴在他肩膀上，就算被他牵牵手也不觉得反感，不过这也是现在所能接受的亲密极限。

朱元璋的到来完全没有征兆。

朱棣不在，我一个人练字呢，就听见有太监喊：皇上驾到。

一个人五十六了，还走得这么快。

太监喊完余音刚停，他就出现在我面前。

满院子跪着的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其他人都下去，王缇进来说话。”

待我进了屋，朱元璋上上下下打量我一遍：你改叫徐缇得了。

我不出声，谁知道这老豹子心里怎么想的。

果不其然，他马上说道：不过徐达这老小子，凭空蹦出来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太便宜他了。你还是姓王，将来嫁人了，娘家姓什么，自己清楚就行。

“是。”

过会，朱元璋突然说：你怎么一点话也没有？老六说你口才好，你给我抬头说话。

我吃惊抬头：陛下，要我说什么？

“说说你在水月庵都做了什么。”

这样的人精面前，我若是说谎还能活命么？马上将自己进水月庵第一天一直到最后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贵妃在那边住了几天？”似乎是试探真假。

“两个晚上。”

“你抄写百遍皇后手札有什么体会？”

他今天是来面试的么，看我配不配得上他最心爱的儿子。我想了想，回答：“为*者，摆正自己的位置，以丈夫及大义为先才是正道。人不仅仅要活的开心，还要明白自己的责任。”这么冠冕堂皇的话，应该不会出问题。

“你想过杀那水月庵的尼姑没？”老豹子话题一转，直接探视我的内心。

“想过。”说不想他不信，而且也显我的怪异。

“跟老四说过？”

“没有，没来得及。”

“嗯，那你说，朕这次杀人，杀的好么？可不可以不杀？”他说这话时，身体向前倾了倾。

我从心底认同他杀人，于是说道：那些犯妇藐视国法，侮辱皇家斯文。陛下杀他们是为世立正典。出了问题自然就要纠正，当然如果能事先规避问题的出现更好。不过这个需要更加完善的制度。

老豹子，你不是勤政爱民么，那再增加点工作量好了。

老豹子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盯着我说话，我似乎越来越不怕他，居然跟他对望了一会。他哼了声，说：朕先走了，老四回来，让他来见朕。这个东西赐给你。

他从怀里摸出个东西，我跪下去用双手接来。

是块玉。

上面刻了四个字：恒寿永昌。

朱元璋给的玉佩，这应该是面试过关了。

朱棣回来后我掏出老豹子给的玉佩炫耀。

“父皇真大方。你好好收着。”朱棣仔细看过这块玉，若有所思。

“陛下让你去见他。”

朱棣出门前回头说：恐怕，用不了多少时日，你也要叫父皇了。

隔天，朱元璋下旨让王缇做了燕王府的女官。这样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跟着朱棣去北平。

既然要离开帝都，自然要好好的看看我这段时间到底生活在怎样的城市里。

一连两天，我都带着福儿出去乱逛，一人一顶藏青小轿。好不舒服。

路过城隍庙时。有个声音似乎在里面招呼我：张云树。小树。

“小姐是要去进香啊？”福儿见我停了轿，马上跑来问我：小姐，我去买香油。您等等我哦。

她腾腾跑去。

“张云树，”呼唤我的声音越来越大。四下里看看别人，都没有异样，只有我能听见。平地里起一阵大风，将城隍庙前的旗帜刮的呼呼作响，道士们慌乱收拾燃起的香火，那些黄纸带着火苗作势扑向我，一阵一阵地，要把我往庙里赶。于是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几乎是逃进城隍大殿，耳边顿时响起阵阵窃窃私语，每一句都有回音：是她告了帝君？

“张云树！你怎么出尔反尔？”耳边这句话包含着极大的愤怒。陆判官？

我望身后一转，叫了声“陆判官？”

捧了香油的福儿一愣。

“福儿，买点黄纸来。”

哎，福儿出去后。我的耳朵依然有哪些声音，是帝君出事了。

福儿拿来黄纸，我让她出去等我。

在黄纸上写下“张云树”三个字后烧掉，陆判官开始问我：为什么要告帝君，害得帝君现在要被天庭隔离审查。

我懵了，对天发誓，我绝对没有做过这事。

刚刚嘈杂的城隍庙一下子安静下来，凡人不见了。声音也只有一个，“小缇。”帝君的声音传来，那也是徐达的声音。

我急切地告诉他：“我没有告你。”

“我知道。事情到这一步，不怪谁，都是我的私心，我的女儿洪武十五年死在河齐城外，我见过她，但是她从来不知道我，我有个心结，就是想让她认得我。于是我把你带到那个时候，那个地方。让她再生。”

“为什么是我？”这个更让人惊讶，突然想起徐达问我恨不恨他。若是现在问，也许我会说恨。

“因为你是她的转世。”

这个人，管他是帝君还是徐达。我该爱还是该恨？神仙的心结，需要如此大费周折才能解开。凡人的命就这么该被折腾？

帝君说道：如果有机缘，你会知道为什么我不后悔做这件事，即使要被天庭隔离审查，只可恨帮不了你，小缇乖女儿，一切要靠自己。

声音越来越远。

我对着一堆空白黄纸，眼泪又不争气地落下来。

他改了历史。

多米诺骨牌效应会出现吗？蝴蝶效应会改变整个世界吗？

最后在黄纸上写下“再见父亲。”

一阵奇怪的风，从殿门卷进来，将纸的灰烬旋到半空，带到大殿的各个角落。

明天我要去北平，真的是要再见了。

人总要向前看，我的大明人生路才刚刚开始。

燕王回藩。因为是燕王的岳父，徐达不必避嫌。他送我出了京城，他对王缇的感情是如此深，我根本没想到。难道对一个孩子的愧疚会值得如此动情，如此折腾？徐达对我的感情，为我的生存添上一份筹码。他的两个儿子一起来到送燕王，徐辉祖精明强干，那张脸不露声色，而小儿子徐增寿，显然因为崇拜朱棣而来，有朝一日，他会死在他对朱棣的崇拜与衷心上。

我舒舒服服地坐在马车上，看沿途风景多变。累了就睡，睡累了再坐起来看风景。顺便想想以后的路。

朱棣已有王妃还是徐达的长女，孩子也有了四个，侍妾更是一堆，我接受这个现实，想得到的太多，就要付出更多。现在的状态刚刚好。

我喜欢朱棣，他也喜欢我。不过说到死生相随的地步，恐怕还差点。

他能给我带来安全感，我能他带来什么呢？新鲜感？

自己一笑，江南的秀丽转变成北国的辽阔。天下之大，岂是几分情一颗心就能填的满的？

车马行至直隶境内，听说赵贵妃被打入冷宫。她的儿子才一岁。从独占恩宠到独孤终老，天差地别如此之快只是一个念头而已。忽然想起朱元璋问我贵妃在水月庵住了几晚上。难道是因为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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