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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印》十、碧澜榭花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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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轩瑶好不容易从怪力乱神的恐惧之中跳脱出来,每天抓住别人的手就絮絮道:“幸亏我心脏坚强啊……心脏那么坚强的人现在不多了……”皇帝估计觉悟到自己摧残祖国花朵的暴行十分恶劣,不知躲在哪儿壁思过了。倒是太后亲自来慰问过,陪着掉了许多眼泪,数落那个老妖男的罪行,最后用一个“但是”起承转合,帮他讲了几大车好话。临行前还颇为哀怨地告诫她:脑子活络点,切不可忘了礼数,礼数!

意思就是:跪得要快,要准,要狠。

一边愤愤地想那个皇帝心眼真挺坏的,一边用服平膏涂抹着结痂的指尖。这药确实好用,不久火辣辣的痛便慢慢消沉下去了。

自己是不是太没用了?被吓得不停地抠门。不过那天确实是人吗?她痛苦地回想。

三日例行公事,找太后唠磕。不知怎么的,一大家子女眷全围在碧澜榭里头,如众星拱月似地围着太后赏花。

“谣儿来了?太妃正念着你呢。”太后看她在外面晃荡晃荡,小小的脑袋在一片暖玉琅玕中若隐若现,于是微微一笑把她拉近身旁。

“嗯……我……”

“不急,”宽宽的袍袖一拂,往湖中的廊轩走去,“太妃有墨王陪着,你去了恐怕墨王还吃醋呢!”

“墨王素有孝名,”静妃缓步在太后身后一步左右,看着水里的锦鳞投下一片花瓣。“太妃得此子,也是大福。”

太后颔首,“是啊。皇上哪个时候有睍儿的一半贴心,哀家也就心满意足了。”

一旁的楚轩瑶听了心里咯噔一下,自己还骂他是不肖子……完了,和一个素未谋面的帅哥结怨了。

“其实皇上常常念着太后呢,”一行人步到小石桥下,静毓诗稳稳地搀住太后说:“皇上虽然不说,可是心里一直都很着意。特别是晓得太后当年为延龙脉而体虚,总是传石太医询问药方事宜。”她顿了顿,抚了抚太后微皱的肩帛。

太后笑而不语,眼角细小的皱纹隆了起来,但嘴角含上了阳光的味道。“毓诗,有你服侍皇上,哀家很是放心。”

静毓诗谦恭地执礼,“太后过奖了,尽心服侍皇上是臣妾的本分。再者说来……男儿不愿启口的话,倒是女儿家说来更是合适。”

太后赞许地点点头,楚轩瑶就这样觉得静毓诗有点像好人了,多好一媳妇呀,不和婆婆闹别扭也不成天闹腾。太后端坐在石椅上歇了一会儿,突然道:“今天大家都在,不如……就来说说这花吧。花中千种色相,不知都独爱哪一种啊?”

楚轩瑶本来站在香樟下的树荫下,听了这话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花?平生知道好像只有圆仔花、太阳花之类的,不太能上台面,看她们跃跃欲试的样子就晓得——这次又要做垫底王了。芙影、芙影何在?总不能说喜欢仙人掌花因为它顽强有毅力浑身冒着硬挺的刺儿吧?

那边厢贞妃已经笑开了:“全雷城的人都知道静姐姐喜欢牡丹,洛寰宫里除了牡丹还是牡丹。前些日子臣妾送了些海棠过去,也不晓得蔫了没蔫啊?”

“这海棠就算被照养得好好的也被牡丹比得蔫了!”太后茗了口茶打趣着,“牡丹的富丽雍容远非海棠所能及。”

贞妃也不甚介意,呵呵笑着便跺到静贵妃身旁搀住了她的手臂。

“那璃妹妹你呢?”穆妃摇着团扇恰似一幅美人图,倚着香樟香汗淋漓。

贞妃慵懒地笑道:“自然是金丝桃,很有些熠熠生辉的样子,又娇俏圆润。前年汾安国进贡了数百盆,臣妾喜欢得紧就问皇上讨了十盆伺弄在琉璃宫里,今年得了些花籽,不晓得太后娘娘和各位姐妹都看得上眼吗?”

穆妃显然早听说过这十盆金丝桃的来历,轻摆团扇道:“先谢过妹妹了。这花还认主,矜贵得很,怕不是妹妹伺弄还不肯开花结籽呢!”

“金丝桃这么南边的东西,璃儿能在雷城里伺弄好也真不容易了。”太后取下发髻上小小的一枚发饰,“哀家这里正巧有一枚金丝桃,晔晴的工匠打的,有些年头了,配璃儿再好不过。”说着把发饰牢牢地插在她低俯的发髻上。

“谢过太后娘娘。”贞妃一叩首,再抬头已带上了丝快活的骄傲。显然是承惯礼的人。

“穆妃是喜欢梅的,哀家猜的没有错吧?去年哀家大寿之时,穆妃的‘千梅摘雪图’……”

穆妃一掩嘴,“太后娘娘就莫再打趣臣妾了,臣妾可是羡慕梅花生在冬天免去了九伏天!”

楚轩瑶留下一滴冷汗,还有那么劲爆的理由啊,那仙人掌也不算过分了。不料刚如此作想,就听到一线温灵的女声幽幽若若地唱起:“飞雪盖弥野,万里不闻踪。倚梅思归期,但愁过芜庭。君不见梅雪俱隆结绮室,君不见寒意凄凄花朝时。”

余音袅袅,层林尽绕。

太后的脸色有些淡漠,只是略一点头道:“穆妃如此好的音色,何不在七夕家宴上再续呢?曲是好曲子,只是词要改改,梅、雪、花朝都不应现下的时令了。”穆妃愣了愣,复又含笑称是,撩起丝绢拭了拭额上的汗珠。简璃担忧地看了看静毓诗,见后者气定神闲也不由得捏了把汗,这可是后宫才学第一的牧琏清啊。

“后宫果然七步能成诗者不少。”楚轩瑶拧着丝绦亦是汗涔涔地想,颇有一个理科生身陷一大堆文科生中比古文的窘迫感。但转念一想穆妃肯定还要窘,夺了头魁还要被看脸色,虽很有班婕妤的影子,却没有她的好运。

“谣儿,”太后转头抓住正在自愧不如的她,“怎么,今儿憋得像个闷葫芦?”

“是啊,储妃娘娘喜欢什么花啊?”贞妃忙跟道。

“嗯……这……”皮球被踢到面前了,楚轩瑶只好向花花求助:“还是先问花婉仪吧,我……”

“哦,”太后抬起手指了指她的脑门,“是想留个惊喜给大家吗?那好,谣儿就最后一个讲。婉仪先来吧。”

惊喜倒没有,惊雷有一个。

“是。”花琤音本来站得远远的,这时徐徐上前,蜜色织锦宫袍配着慵来妆,自有一番不可言说的气韵。“臣妾喜菊,犹爱千叶银安菊。”

千叶银安菊?楚轩瑶瘪瘪嘴,把“银铵络合离子”这个很煞风景的词语从脑子中赶出去。好有风华的名字,晚艳九华帝女花……试想这种花开时的迤逦与繁盛定会炫迷太阳的光彩。

“嗯,”太后赞许地轻吟,“我们的国花。”

“史称高祖从朔北极寒的冰原上带来了千叶银安菊,让王勉绪培育出了各式各样的花色,植满了沣水河畔。雷城初建时缘河道布局,一百单八坊几乎坊坊都有一色菊。雷城建毕,四海归一,高祖登极之日正是寒华,帝都的千叶银安菊齐盛,花色斑斓如锦。更称奇的是那年雷城下了十天十夜的花雨,故雷城亦有‘花都’之称。”

“是啊,一百五十多年了,”太后呓语道,“不知今年的千叶银安菊会不会如同百年前那么有勃郁之气。”

“定会有的太后娘娘,皇上开河清海晏,国运昌则花事兴,今年寒华节许是又能请公卿家主们来秋清苑赏菊了呢。”

“也罢,到时再说吧,”太后不自禁蹙了蹙眉心,挥手让别的宫妃接下了话头。

楚轩瑶听了一大帮子人讲什么莲啊、兰啊、商陆啊、石楠啊头都涨得昏昏沉沉了,突然听到太后说:“谣儿,轮到你了。”她捧着新换上的茶盏,修狭的眉显出远山的青朦,微笑着等准儿媳开语。

楚轩瑶实在讲不出东西来只好低头懦懦道:“我不喜欢花。”

“不喜欢花?一种都不喜欢?”太后有些惊诧于这个答案。宫中如今最时新的头饰就是花钿,配以新鲜的花插于鬓角,自然天成,花人相应。而谣儿确实从未佩戴过花钿,也未有在鬓上插花之举。

“我喜欢树,香樟、松木、竹子什么都可以。花太娇弱了,而树看着就硬朗,安全。有荫凉处给行人避日,寻常人家可以劈来柴火升火祭灶,红木沉香打出的家具甚至可以传家,硬木还能制成箭矢卫国。这亭台这宫室,莫不是树勾连而成的。还有……”她小心翼翼说下去,总怕太过格格不入。

“有意思。女孩子喜欢树……”太后看了看那张清稚的脸,思绪慢慢飞远了。也许她也和自己一样,有一股别人不晓得的拧劲吧。若在青瑞楼肯求一个开恩,也不至于罚跪出云啊——她不相信她的儿子是如此冰冷的人。

亦或是想成为别人的依靠,成为后宫唯一的一株树,即使隐在万花斑斓中,也绝不会成为孤寂的遗落。飞花绕树三匝,还是要落回树上的。花是用来宠的,而树,是用来依靠的。

就像从前的他一样。

“这是晋国的堇玫瑰,全帝都就只有我的含英殿有。你喜欢吗?那就送给你吧。”

“嫣络,我不知道我能等多久。但我晓得只要你肯跨过德水(注),我就肯与天下为敌……”

“太后,”楚轩瑶乱七八糟讲了一大堆,发现十有八九都很无聊的样子,连太后也神游天外了,只好扯下脸来把茶水呈到她面前。“太后请用茶。”

“哦树,嗯,很好。”太后回过神来端详着她的侧脸,声音细若喃喃。心头却浮起一丝欠悔——如此酷肖的面容啊……

“那太后喜欢什么花啊?”楚轩瑶一声问下,众妃都从梦游中醒转来,支着耳朵收集情报。

“哦……堇玫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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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德水,原名彭水,发源于莫雷山南麓,自西向东注入沃雪原云梦泽,是中原第三长河。沿途滋养了晋国、燕、汾安三国,航道通达,少有泛滥。

德水上缘是王域与晋国的分界线,自此之后六个月,这里将成为西界关战役中的东部主战场。<div align=center><!--阅读面页章节尾部广告--></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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