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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旅馆》第一章 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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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洋溢在零点酒吧周围,青春播撒在热情奔放的少男少女们身上。他们雀跃欢呼,手舞足蹈;他们举杯畅饮,谈笑风生;他们跟随着震耳欲聋的摇滚节奏尽情起舞,放声高歌……这般兴奋、热闹和激越如同战场上凯旋归来的一支队伍,斗志昂扬,骄傲放纵,啤酒与音乐就是他们最好的战利品。这个疯狂的派对似乎稍不留神便会将整间酒吧闹的个底朝天,但是谁也懒得管。因为此时大伙儿的眼光都不约而同地凝视着谢小楼,好像他正是这支队伍的头目。

啤酒早就摆在各人面前,音乐源自一把火红色的电吉它。谢小楼施展着浑身解数,舞动着那把电吉它,每个夸张的动作和每种摇摆的姿势都促使大伙儿的情绪更加高涨。而他那双明亮透澈的眸子却在忙着跟台下一位身穿白色连衣裙、胸佩红色蝴蝶结的妙龄少女频繁接触,交流和传递着爱的讯息。

这女孩子有个很好听的名字——白灵。她所在的位置距离舞台最近,这场表演她因此看得最清;她早已将全副身心投入到这狂欢的气氛里,脸上流露出如痴如醉的表情。她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也正不断向在舞台上卖力演出的谢小楼输送着深深的眷恋与爱慕之情。从这炽热勇敢,大胆放肆的眼神里,谁都能看出他们是一对情深意笃而且天真烂漫的热恋中的情侣。

白灵实在长得漂亮极了;她拥有秀美端庄的容颜,风姿绰约的轮廓;她的秀发乌黑飘逸,柔顺光滑;她的肌肤娇嫩细腻,白可凝雪;她还拥有窈窕动人的身材,玲珑浮凸的曲线;她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清幽的、迷人的芳香,这又使得她那独特的少女气质越发优雅恬淡,宛若一朵出水芙蓉般亭亭玉立,清新脱俗,让人见之忘忧。——倘这世间真有倾国倾城之绝色女子,那么,她无疑就是!

是的,她是这样美丽,美的简直让人无法呼吸。不信你看她扭动腰肢翩翩起舞时,立刻就变的像是一支纯洁的白玫瑰,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娇柔妩媚,婀娜多姿。尤其是当她那双顾盼有神的眼眸飘向你时,你的灵魂一定脱了壳,不再属于你的身体,因为你早就心摇神荡,迷恋不已,你的理智和思绪则会因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在一瞬间鬼使神差地溜走,好一阵子都找不回来。这完全是她的容貌和气质吸引了你,撩动着你的欲望,牵动着你的情感,在有限的空间里引发无限的遐想,那一刻想要与她形影不离的,只有你那醉倒的目光。

而此刻,从那一方舞台上投射下来的谢小楼火辣辣的眼光,也同样使周围的女孩子们热切关注,无法抵挡。大概没有多少人会记得,更没有多少人会想到,这个曾经在二十多年前被人遗弃在离这繁华都市很偏远的贫困山区的可怜孤儿,长大成*人之后,居然如此英俊潇洒,强壮结实!

他的眉毛浓密,眼神炯炯,鼻梁微微隆起,鼻尖和鼻翼几乎形成一个等边三角形;他的嘴唇厚薄适中,下巴椭圆,脸颊红润饱满,微笑时嘴角两边露出浅浅的酒窝,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紧身背心,发达的胸肌和腹肌连结起来,呼之欲出;浑圆的肩膀和粗壮的胳膊裸露在外,在耀眼夺目的舞台灯光照映下,即便藏身于最阴暗角落里的观众,也能够看见他那古铜色的皮肤上折射出来的健康光泽。他额头跟眉宇之间,闪烁着一颗颗豆般大的汗珠,脖子和手背上的青筋犹如蚯蚓在浅泥下潜伏。但他好像不知疲倦,仍旧挥洒自如;他精力充沛,神采飞扬;他浑身是劲,充满了青春活力和神秘力量!

他是这间酒吧里的歌手,天生拥有异乎寻常的音乐禀赋和才华。他为人憨厚老实,不太会说话,因此喜欢并已习惯用音乐与人沟通。对他而言,那一方小小的舞台,就像是他的家。

他手里的电吉它是全新玩意,他还没有玩过几天,在此之前从未摸过,至于在大众场合拿它出来表演,今晚可是头一回。他没料到自己竟能弹奏的这么好,台下竟有这么积极、热烈的反应,令他感到既意外又开心。可他相信白灵一定会比他更开心,因为这个秘密他只告诉过她一个人。跟以往一样,他觉得他的秘密只有一个人最值得分享,他的才华只有一个人最懂得欣赏,他的心声只有一个人最愿意倾听。——那个人,当然就是白灵。

所以,在这演出过程中,他的双眼始终没有离开白灵。他要用他的汗水、音乐、动作和表情,向白灵彻底炫耀他的成功。

白灵立刻感受到了。她情绪激荡,心潮澎湃。她再也无法掩饰内心的喜悦和骄傲,于是她放下了少女的羞涩与矜持,站起身来和大伙儿一块高唱、拍掌,一块大声欢呼,她还在舞台下朝谢小楼竖起拇指,并打着胜利的手势。不用多说什么,这已无疑是对谢小楼最大的鼓励和支持,因此他就将那把电吉它舞动的更卖力,更起劲。

音乐跟啤酒,青春与漏*点,很快让零点酒吧变成一片欢乐的海洋,歌声、笑声、掌声、碰杯声、欢呼声、口哨声此起彼落,热闹非凡!

这就是年轻人——

他们任性,他们快活,他们单纯,他们洒脱;他们风华正茂,朝气蓬勃;他们魅力四射,热情如火。

他们有个性,有主见,有梦想,有活力,有精神,有冲劲。他们渴望自由与浪漫,追求新鲜与刺激。

他们正走在时代和潮流的最前端。他们要怀着对生命的无限热爱和感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和向往,去开创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未知的崭新世界。

然而与此同时,他们也常感到空虚和迷惘,困惑和悲伤。

所以他们需要加油,需要充实,需要冲开一切束缚,挣脱一切枷锁,更需要抛弃恨的烦恼,释放爱的力量!

2

演奏大约持续了半小时才慢慢沉寂下来,观众席也渐渐归于平静,大伙儿都翘首以盼,等着听歌,因为接下来是演唱时间。酒吧侍应已跑上舞台,送来了一张高脚椅和一支麦克风。

谢小楼坐上椅子,卸下电吉它,又将麦克风小心地插进面前的支架里。这时候,音乐缓缓响起,那是一首抒情民谣的小提琴伴奏,曲目叫做《在爱你的路上》。

谢小楼心里数着节拍,眼睛望着白灵,目光蕴含着一种浓得化不开的绵绵情意。在优美舒畅的旋律中,他面对着台下上百位观众,试着用言语表明心迹:

“感谢各位如此赏脸光临零点酒吧,给这地方又增添了一个如此美妙的夜晚;更感谢我的女友白灵,允许我用这种特殊方式为她庆祝生日,在此我不仅要借这个机会对她说一句‘生日快乐’,而且还要借这个机会,在大家面前向她吐露我此时此刻的心声,对她再说一句:白灵,你就是我的全部,我的唯一,我爱你,永远爱你!”

掌声响起,哄动而热烈。众目睽睽之下,白灵脸上顿时泛起少女的嫣红;那是一种心花怒放的羞怯,那是一种如醉如痴的感动。她眼里闪着泪光,一颗心跳得扑通扑通响,仿佛一不小心就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对谢小楼大声说:“小楼,我也永远爱你!”

大伙儿的目光也因此变得殷切艳羡起来,变得含情脉脉起来。是的,这是一种多么温馨和谐的气氛,足以见证这对恋人甜蜜浪漫的爱情:灯光如梦幻般绚丽柔和,旋律如天籁般悦耳动听。谢小楼的声线在底沉时缠绵醇厚,在高亢时嘹亮成熟,他手里稳稳地握住麦克风,嘴里轻轻地唱道:

“在爱你的路上,

不管将面对多少坎坷崎岖,

我也要与你同行;

在爱你的路上,

不管将经历多少狂风暴雨,

我也只为你钟情!

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付出什么我都愿意;

人生因你而美丽,你给我最多惊喜!

“在爱你的路上,

你若孤独忧郁,我的天空也会飘起雨;

在爱你的路上,

你的笑容是最明媚的春光,

你的眼神赐予我无穷力量;

你为我驱散了黑暗,你让我看到了天堂!

“是谁?是谁点燃了爱火,

照亮这片有情天地;

是你——我生命里的唯一;

有你就有意义,有你就有奇迹!

请你相信,我只要你相信——

我的心里只有你!”

柔情蜜意,深深依恋,从谢小楼唇齿之间缓缓倾泻出来,很快弥漫了整个空间,填满了每处角落。懂得唱这首歌的人也在跟着轻声附和;他们在为爱情而唱,在为生命而唱。他们将一切美好祝福都献给了白灵,他们祈求上天给予这对恋人足够关爱与怜惜,他们盼望有情人终成眷属!

白灵陶醉了。她沉醉在这片欢乐的海洋里,那样完全,那样彻底。她觉得这一刻就是她毕生难忘的最开心不过的时刻,坐在舞台上那个健康、俊朗的歌手,就是她将来能够托付终身的男人。她的眼神因此充满了对爱情的笃信和忠诚,而且无比勇敢,无比坚强。她深深祷告,期待着耳边的掌声和祝福有一天会变成婚礼上的奏乐,带领他们携手走进教堂,让美满婚姻,让他为她精心挑选的婚纱和戒指,最终在那一天为这两年多的爱情终点划上一个完美的句号。接下来,他们当然要有个孩子,组成一个完整的家庭,从此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永不分离……

爱情令人盲目,令人充满幻想,恋爱中的男女对于未来常常充满自信,内心有着各种各样的计划和打算,而每一次计划,每一回打算,必定都会围绕他们各自心爱的人去展开和执行。在情人们的眼中,这世上最值得做和最应该做的事,莫过于为自己心爱的人付出各种代价,作出各种牺牲,苦也在一起,乐也在一起,相互信任,永不分离!

不错,的确如此。这就是幸福,这就是人生的意义!

当谢小楼把那首歌唱完,音乐也跟着结束。这时候,零点钟声敲响了。

“咚、咚、咚……当钟声响到第十二下,零点酒吧内所有灯光竟突然一下子全部熄灭,坐在舞台上的谢小楼也跟着不知所踪!

台下便是片刻的沉寂,大家在黑暗中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但只过了一会儿,灯光忽然亮起。一座漂亮的蛋糕架穿过舞台后方的帷幕,被人缓缓推出。架子上摆放着一个制作精美的超级大蛋糕。蛋糕共分三层,第一层上面插了五支蜡烛,第二层插了八支,第三层插了九支,加起来二十二支蜡烛——代表白灵二十二岁生日。

是的,这个生日蛋糕正是特地为白灵精心准备的,而将蛋糕架子推出来的人,当然就是谢小楼。

谢小楼这时已换一件宝蓝色的圆领衬衫,一条浅棕色的休闲长裤,看上去既干净又斯文,而且更加帅气。他推着蛋糕架子缓缓走到舞台中央,微笑着朝白灵招了招手。

白灵掩嘴一笑,飞奔上舞台,紧紧搂着谢小楼不放。

谢小楼脸上微微一红,忍不住努起嘴,在白灵额顶深深一吻,然后轻轻打起节拍,唱起“生日快乐”的歌。

舞台下面,每一个人都不约而同地附和着他的节拍,唱起了“生日快乐”的歌。

“HappyBirthdayToYou,HappyBirthdayToYou……”歌声自四面八方传来,瞬间连成一片,营造出温馨美妙的感人气氛,好像全世界都在为这对情侣祝福。大伙儿一边唱一边走上舞台,让那璀璨绚丽的生日烛光,照亮自己的双眼,温暖自己的心灵。

白灵在这片歌声中愉快地闭起双眼,把双手交叉摆在胸前,默默许了个愿,接着把眼睛睁开,深吸一口气,忽然低下头去吹蜡烛。

蜡烛很快就被吹熄。酒吧内,灯亮起的同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久久未停。谢小楼在掌声里,灯光下,一只手轻搭着白灵的肩膀,另一只手拨弄着白灵的长发,忽然低头在她耳畔沉声问道:

“灵,许了个什么愿,说来听听?”

“不,”谁知白灵却一撇小嘴,撒娇似地回答,“我现在不想说,待会儿再告诉你!”

“这……也好。”谢小楼莞尔笑道:“那咱们就开始切蛋糕吧。”

“好啊。”白灵说着便一根根拔掉蛋糕上的蜡烛,让谢小楼拉起自己的手,握着架上的刀,将蛋糕一层层切下来,分成许多块,装在事先准备好的纸碟里,端给周围的好友们分享。

就在蛋糕快要切完的时候,一个身材矮胖,蓄着短须,脸上一团和气的中年人从人群中气喘吁吁地挤过来,笑嘻嘻地轻声叫唤道:“白小姐,生日快乐——”

白灵微微吃了一惊,定神一看,却差点笑出声来,略带歉意地说道“乐叔,怎么是你,啥时候进来的?真是不好意思……我竟把你给忘了。”

谢小楼不禁皱眉问道:“灵,这位是……”

白灵嫣然笑道:“这位是我爸新请来的司机,刚到我家上班没多久,我们都管他叫乐叔。”

谢小楼听了,眉头立刻舒展开来,殷勤地对这个叫乐叔的中年人点头致意道:“乐叔,你好……来,你也来吃一块蛋糕。”

“不了,谢谢……”乐叔连连摆手,随即又别过脸,对着白灵抱怨道,“小姐,出门前咱们不是跟老爷说好了很快就回去的吗?可是你却让我在酒吧外边足足等了四个钟头……你瞧瞧,现在都几点了?”

“对不起,乐叔,”白灵扁起嘴,吃吃说道,“我知道现在很晚了,但今天可是我的生日,玩晚一些不算过份吧?”

乐叔叹了口气,苦笑道:“这个……本来是一点也不算过份的。只是你爸刚才至少打了三次电话过来,我都这样跟他说过了,他老人家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老是一个劲地催我快点接你回家。我……我真是没啥办法,所以才跑进来了。”

周围许多人听到这里,纷纷发表意见,替白灵打抱不平:

“白灵,我看你老爸才真的过份呢,管你管得这么严这么死!”

“对呀,这样太不近人情了吧?”

“何止不近人情,简直是蛮不讲理。”

“我看也是!咱们这帮人哪个过生日不是玩到半夜三更的?白灵,你家里好像把你当成小孩子看待了!”

“……”

白灵耸了耸肩,一脸的无可奈何:“是啊,我也是这么觉得。没法子啦,谁叫我在家中辈份最小呢,每一个人都可以来管教我,我爸,我妈,我哥,我姐,还有我嫂子,我姐夫……哎呀,真受不了他们!特别是我爸,老和我妈两个人一唱一和,絮絮叨叨在我面前念个不停,烦都烦死了,哪里还听得进耳朵?有时候,我真的很想和他们吵上一架!”

谢小楼一面听着,一面轻抚着白灵的头,这时忽然笑道:

“灵,别这样好吗?其实你爸这样做无非是为了你好,他老人家担心你在外边呆得太久会出事。”

“胡说,我都这么大的人了,能出什么事?”白灵紧紧依靠在谢小楼臂弯里面,嘟囔道,“再说了……我每次出来都是跟你在一块的,他们又不是不知道!”

“好了,灵,总之现在时候确实不早了,你真的应该快点回去。不然你爸又会打电话过来催。”

“催就让他催呗,我才不怕。”

“小姐——”乐叔又苦着脸叫道。

“怎么啦?”

“小姐,你当然不怕了,我可就惨了啦……老爷眼看我完不成任务,会马上解雇我的。他老人家的脾气我可领教过不止一回了!”

谢小楼见状又劝白灵道:“是啊,灵,你家的司机换了一个又一个,还不都是因为这种事?你还是乖乖听话,别再惹你爸他老人家生气了,好么?”

白灵迟疑了半晌,终于点了点头,柔声说道:“好吧,小楼,既然连你也这么说,我回去就是了。不过,我要你送送我。

谢小楼也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白灵便转过头去对乐叔说:

“乐叔,我想先到街上走一走再回去,麻烦你开车到街对面的电影院门口等一下我好吗?“

“这……好吧。”乐叔抬着头望了望白灵,又望了望谢小楼,然后用一种近乎同情的语调回答说。“不过,你们不要到处闲逛,让我等得太久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转身挤出人群,转眼就离开了零点酒吧。而这时候一块三层的生日大蛋糕,也快被大伙瓜分完了,只剩下两小块摆放在谢小楼和白灵的面前。

两人刚好一人一块,吃得干干净净。

“白灵,你这就走吗?”人群中站出一个大胖子,忽然问道。那是白灵的高中同学。

白灵一边用纸巾抹嘴,一边回答:“是啊。这是老爸亲自下的命令,没法子啦。”

“唉,真没劲!”大伙儿异口同声地摇头叹息,纷纷转身走下舞台。片刻,又一个瘦得像根竹竿似的高个子忍不住问道:

“小楼,外面下雨了,这儿还有啥节目吗?没有的话我们也想开溜了。“

“有,有,你们先别急着走,找位子坐下。”谢小楼咬了咬嘴唇,大声挽留道,“接下来的节目是也很精彩,因为到了大家点歌的时间。不过我得先送送我的老婆大人,过一阵子才能回来。”

“老婆大人?”酒吧内爆发出一阵哄笑,尴尬的气氛顿时又变得轻松快活起来。谢小楼情不自禁地垂下头去看白灵。只见白灵脸上羞答答地泛起一片红晕,仿佛春风吹拂下一朵盛开的鲜花,妩媚,艳丽,娇嫩欲滴。

两人愉快地牵着手,用几乎奔跑的速度离开了酒吧。

3

外面真的下雨了。

但雨下得并不大。纷飞的雨丝宛若白灵那一头滑不留手的秀发般细,晚风轻柔得就像是情人的呼吸。街道两边树影婆婆,随风摇曳;散发着淡淡光晕的霓虹灯,将每一对情侣的身影都拖的很长很长。

谢小楼撑着伞在路上默默前行,白灵轻轻依偎着他,陪伴在他身旁,心里充满了温暖。

夜阑人静,暮色低垂,烟雾弥漫四周,长街清冷无声,天地间寂寞得仿佛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在一处幽暗的屋檐底下,谢小楼轻吻了白灵的面颊。白灵发梢间飘散出来的缕缕清香和身体里透身出来阵阵热力,是如此令人销魂;谢小楼一下张开怀抱,搂住她那盈盈一握的小蛮腰。

他越搂越紧,压迫得白灵高耸的成熟的胸部隐隐生疼。然而白灵并未加以抗拒,反将自己的身体主动地相迎,和她的心上人贴得更近。

谢小楼的呼吸开始急促了。他身上某些部位正不由自主的骚动着,汹涌的漏*点在燃烧,炽热的爱意在震荡,促使着每一处神经兴奋,逼迫着每一根血管贲张。

此时此刻,白灵的心深处也同样交织着一种极不安份的欲望。这种欲望仅仅凭借单纯的幻想是来满足是远远不够的,因此无法压抑,又不可控制,只可惜在雨中的街边却实在难以进行。

欲望如烈火,残酷地焚烧着两人的肉体和灵魂,让这对热恋中的年轻爱侣如痴如醉,难舍难离。

白家那辆黑色宝马轿车正在这条街的另一头等着,与他们遥遥相对,虽然看上去好像有点远,可是他们毕竟正朝那个方向一步步走近,在电影院门口终须一别。

他们说不出有多想永远占有这一刻,让夜雨不停洒下去,让脚下的路变得更加漫长些!

近了,更近了……

两人相顾无言,继续往前走。终于,他们快要走到长街尽头,隔着宽阔的路面,已能清楚看见乐叔撑着雨伞在雨中苦等的身影。

“灵,快告诉我——你今年生日许下的愿望是什么?”在另一处滴水的屋檐下,谢小楼终于还是开口打破了沉默。

“不会吧?”白灵抿嘴笑问,“难道你还没猜着吗?”

“我想我应该猜着了。”谢小楼答道。“但我要你说出来,像去年那样亲口说给我听。”

“那好吧。”白灵忽然踮起脚,在谢小楼嘴边亲了一口,“我许的愿跟去年是一样的。就是——我想嫁给你;小楼,我想一生一世都和你在一起!”

“真的吗?”

“真的。”

彼此心灵间的默契和感应,让这对恋人同时停下脚步,深深地拥抱着,疯狂地,忘我地亲吻着,抚摸着对方。雨伞“啪”的掉在地上,连同那些被冲动赶走的思想与理智,全被冷落在一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两个人再不能如胶似漆地贴在一起。夜更深,雾更浓了,白家那辆轿车的喇叭声从对面隐隐传了过来。

分手在即,谢小楼忽从怀内掏出一个红色的小木匣,递到白灵手里,“送给你,生日快乐!”

白灵瞪大了双眼,问道:“是什么?”

谢小楼神秘地笑了笑:“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白灵小心翼翼地把这小木匣打开来看。

原来那里面竟装着一枚闪闪发亮的白金戒指!

“灵,喜欢吗?”谢小楼看着白灵,不眨一眼。

“好漂亮,我好喜欢!”白灵一副欣喜若狂的开心样子,“小楼,你……你这就算是向我求婚啊?”

谢小楼蓦地捧起白灵的手放在胸头,柔声说道:“不,这只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罢了。灵,我要先用它来套住你的心,以后我要再买一只钻戒来套住你整个人;到那时候我才真正向你求婚,要是你反悔,我就长跪地上永不起来!”

白灵“嗤”的一声笑了,可是明亮的眼里却有泪光在闪动,滚烫的泪珠颗颗晶莹剔透,片刻就夺眶而出。她合上匣子,用湿润的脸颊在上面轻轻磨擦,心里感到无比的甜蜜和珍惜,痴痴地说:

“小楼,我不反悔,我怎么会反悔呢?你要知道我早就是你的人了,我把什么都给了你!小楼,你要答应我……”

“什么?”

“为了我,为了你自己,你一定要好好争气,努力挣钱,别让我的家人,尤其是我爸我妈瞧不起你,说你没出息,懂吗?”

“我懂!”谢小楼自信地回答。“灵,一直以来你爸妈是怎么样看我的,我其实早就知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全力以赴,给你想要的一切;我一定会比从前更用心爱你,让你做这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今晚我已经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了!”白灵微笑道,“小楼,老实说,物质上的享受我并没有太多渴求。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我只要你一心一意地对我,真的。”

“灵,我可以对天发誓:我对你是一心一意的,今生今世我只会爱你一个人。若有半句假话,我就……”

“别……小楼,别往下说了。我不需要你发这样的誓,我绝对相信你!”

喇叭声又传来了过来。两人心口骤然感到一阵局促,一阵茫然。

白灵依依不舍地松开捂着小楼嘴巴的手,悄然转身,背对着谢小楼,因为泪水又一次涌出,模糊她的双眼,她不愿让谢小楼看到她笑中带泪的样子。

“小楼,我……”她边擦泪边说,“我要走了……”

“我送你过去……”

“不,不用了……。”

“灵……”谢小楼双眼也已潮湿,身不由己地向前跨出一步,问道,“灵,我们几时再见面?”

“我不晓得!这段时间我家里人把我看得很紧,老不让我出来……”白灵含着泪回过头,在谢小楼唇上又亲了一口。接着,她就捧起那只精致的红匣子,勉强地笑了笑,“小楼,谢谢你送我的礼物,在我收到的所有礼物当中,它是最珍贵的。……再见!”

白灵说完,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身后留下了怅然若失的谢小楼,孤孤单单、浑浑噩噩地站在水花四溅的屋檐下,心里一片迷惘,眼前一片迷茫。

慢慢地,白灵那袅袅婷婷的身影,一点一点离开了谢小楼的视线。马路对面很快响起了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白家那辆轿车的车灯在黑暗中亮着两道光柱,白灵刚坐上去,关好门,车子便开了;只一会儿,车和人一起驶离这条积水的长街,消失于灰濛濛的夜色里。长街北面那个转角,仿佛就是世界的尽头,谢小楼像站在悬崖边上,陪伴他的,只是身旁那把雨伞。

天际漆黑,景物朦胧,一阵轰隆隆的闷雷响过之后,一道闪电划破长空。夜幕下风雨飘摇,无休无止;屋檐底水帘铺开,雾气蒸腾。

谢小楼的眼神渐渐空洞,心里渐渐空虚。他在无奈中暗暗嗟怨着,独自拾起雨伞迈步前行,只感到双腿有些麻木,有些僵直,沉甸甸地不太听使唤。而他自己,此时已听不见雷声,听不见风声……他似乎什么也听不见。

这只因为他心乱如麻,耳边只回荡着一句话:“小楼,你一定要好好争气,努力挣钱,别让我的家人,尤其是我爸妈瞧不起你,说你没出息。”

——白灵刚才所说的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针,温柔地刺进谢小楼的心里,使他的心里一阵阵悸动,一阵阵生疼。

他爱白灵,爱得那样投入,那样痴狂,那样沉醉,那样执着;他是那样在乎和白灵在一起的每一天,那样珍惜和白灵的每一次约会。一旦白灵离开,烦恼和困惑,忧伤和彷徨立刻就会接踵而来,使他提心吊胆,惴惴不安。他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他非常害怕失去白灵,是因为他深知这种可能真真切切、确确实实地存在着!

短暂的温柔刹那间冷却,缠绵的欲望刹那间蒸发。是的,谢小楼是深深知道的。他知道他的担忧并非多余,从两年前的一个夜晚开始他就已经知道。他本来很不愿意去多想什么,现在却因为白灵的一句话,他把什么都想起来了!

4

二000年四月十六日,晚上九时许,像往常一样,零点酒吧里的生意显得很一般。谢小楼和白灵挨着肩坐在一个最靠近舞台的位置上,一边听着音乐,一边说笑聊天。聊得正起劲的当儿,白灵的父亲白礼诚突然从外边走进门,跟他俩打了个照面。他身后簇拥着一帮人,个个满面红光,浑身酒气,显然在外边已经喝过了酒,还想到这儿来买醉。

白礼诚一看见白灵,就立刻拉长了脸,朝这边径直走来。

白灵眼中骤然掠过一丝怯意,脸上带着惊讶的表情。因为她很清楚白礼诚为何会有此反应,在她的印象里,一向对她管教严格的父亲甚少到这种地方来,也从不允许她到这种地方来。

见到她那惊疑不定的目光,谢小楼心中生奇。她忍不住伸手在她面前一晃,问道:“灵,你咋了?”

白灵稍一回神,吞吞吐吐地回答:“爸……我爸,小楼你瞧……我爸来了……”

“哦,那又怎样?”

“没怎样,我不想在这种场合里面遇见他……”

“既然如此我们走吧。”

“不,来不及了……他走过来了。”

“是哪一位?”

“先别问,你很快就知道了。”

果然,谢小楼很快就知道正朝他们走过来的那些人中间,哪一位是白灵的父亲。——白礼诚的身份和地位,在整个奉阳市里简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是商界极负盛名的“白氏投资集团”的行政总裁,是国内两家著名企业的大股东,他同时还掌管着旗下一间大型物流公司的经济命脉。这就说明他是一位很成功的企业家,更说明他很有钱。

在谢小楼的感觉里面,很有钱的人身上往往总会带一种霸气,让人一眼就能够看出来。而当晚白礼诚似乎喝过好些酒,身上不仅带着霸气,而且还带着很重的酒气。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他女儿白灵和谢小楼的面前,蓦地刹住脚,两眼直勾勾地盯住这对恋人,好像要在他们身上盯出两个洞来。

无论谁被他这种眼神盯着,都难免会浑身不舒服,不自在,更别说白灵。她身不由已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吃吃地问道:“爸,你……你到这儿来……”

她的话还没有完全问出口,就被她父亲一下子打断:“小灵,你想问爸爸为何会在这地方出现是么?哼,爸还想问你呢!快说……是什么人带你来这儿的?”

白灵连忙分辩:“爸,没人带我来,是我自个来的!”

“什么?”白礼诚已很有些气恼了,“小灵,爸告诫过你不止一次了——一个女孩子家千万别到处乱跑,有些地方不适合你,特别是这种地方。你怎么老是不听,成天跑来这里?”

“爸,我没有……”

“没有?”

“真的没有!”

“那我问你,最近你咋一天到晚不顾家,老喜欢往外面跑?”

白灵张口结舌。父亲这句话说的倒是事实。自从她跟谢小楼认识以来,出门在外的时间的确多过呆在家里的时间。

谢小楼一直在旁默默不支声地听着他们父女俩的对话,这时听到这里便再也忍不住想要站出来替白灵解围。

谁知道就在这时,忽听对面一人大声对白礼诚说道:“诚哥,令千金芳龄已有二十出头。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她该不是瞒着你老人家在外面谈恋爱、搞对象了吧?”

一句话,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白礼诚微微一怔,脸上也随即露出笑容,对着白灵柔声问道:“乖女儿,有这样一回事么?快跟爸说说……这可是好事,老爸绝不会怪你的。”

白灵的脸颊立刻羞的臊红。她忍不住瞟了一眼身边的谢小楼,轻轻地点头默认。

白礼诚便立刻将目光转向谢小楼,用审视的态度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然后凑过脸,压低声音向白灵问道:“就是这位?乖女儿,来……快给爸介绍介绍,让爸认识认识。”

白灵默不作声,却用手指在谢小楼背后戳了一下,谢小楼心领神会,马上站起身来朝白礼诚鞠了一下躬,彬彬有礼地说道:“白先生,您好……您请坐。”

白礼诚再次打量着谢小楼。过了足有一分钟的工夫,他忽然意味深长地“唔”了一声,道:“五官端正,相貌堂堂,从外表上看倒是跟我们小灵挺般配的。”

白灵心中乍喜,趁机说道:“爸,他叫谢小楼!”

白礼诚连声说好,又道:“来,咱们坐下来说话。告诉我,你们两个是在哪儿认识的?”一边问着,一边自己先坐下了。

白灵拉着谢小楼跟着坐下,随口便答:“爸,我和小楼就是在这儿认识的。”

白礼诚刚刚翘起二郎腿,听到这话又放了下来,四平八稳地端坐着道:“在这儿认识的……怎么认识?”

“朋友介绍呗。”

“朋友介绍……”白礼诚满腹狐疑,又将目光投向谢小楼,继续盘问,“小伙子,你今年多大了?是在念书还是已经在外面做事?”

“回伯父的话,我今年二十三岁,已经出来做事很长时间了。”

“你从事的是什么职业?”

“唱歌。”谢小楼爽快地答道。

“唱歌?”白礼诚却眉头一皱,“你是个歌手?”

“对,我在这间酒吧里当歌手,若有客人要求点歌,我就负责演唱。”

白礼诚“哦”了一声,脸色开始沉了下来:“那么,你一个月有多少收入?”

谢小楼勉强笑了笑:“酒吧生意好的话有一千多,生意差的话就只有几百块钱。”

白礼诚紧绷着脸,沉默了很久,忽然问道:“小伙子,你的家庭背景如何,我是否可以简单了解一下?”

就在这刹那之间,谢小楼变得神色黯然,嘴唇蠕动着,嗫嚅道:“白先生,这……这个么……我……”

“别这样结结巴巴的,身为男子汉大丈夫,说话做事要豪爽点。如果这里不方便,我们大可以换个地方!”白礼诚一脸不悦,几乎忍不住要大叫起来。从他说话的口气,大家听出的不是豪爽,而是一肚子的纳闷和不耐烦。

“爸,这不是方便不方便的问题。”白灵赶紧插进一张嘴来,抢着替谢小楼解释“爸,你这样问本身就有些不对劲。”

“有什么不对劲!人人都有家庭背景,难道他没有?”

白灵垂下头,忽然幽幽地叹了口气,凄然说道:“是的,他没有……爸,实话告诉你,小楼的身世十分可怜,刚出生不久,爹妈就相继去世,抛下他一个人活在这世上,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直到现在他还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

白礼诚闻言一阵错愕,脸上的怒容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难以言喻却又掩饰不住的鄙夷,而他的目光一瞬间又已变的像两把刀,两把锋利的尖刀,硬生生、冷冰冰地盯着谢小楼。“你既然自幼父母双亡,那么从小是在哪儿长大的?”

谢小楼浑身一颤,半天才从牙缝时里迸出三个字:“孤儿院。”

“哪一家孤儿院?”

“西郊……梧桐山下那一家。”

“在这个城市里,你莫非没有别的亲人?”

“没有,一个也没有!”谢小楼沮丧地摇了摇头,“如今我最亲的人,就是在我八岁时领养我的一位山区小学教师,他姓谢,我也跟他姓谢,而且管他叫干爹。”

“你的学历多高?”

“我……我只有初中学历。”谢小楼讷讷地回答,“我在奉阳中学念完初中,本来可以继续上学,可是干爹家里贫困,我不愿给他老人家加重负担,就把念高中的机会让给了他的一对子女,孤身一人跑到城里来打工。干爹在学校里面是个教音乐的,我从他身上学到了不少音乐知识,会弹吉它,会拉小提琴,还会打洋鼓,就凭着这些,四年前我通过一个初中同学介绍进了这间酒吧,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不用再饿肚子,也不用在再给干爹家里添麻烦。还有……”

“够了,谢小楼,请你别再往下说了,我可没兴趣听!”不知为什么,白礼诚的脸色刷的一下子完全变了,变得说不出的难看。

他突然从座位上跳起来,一个箭步跨上前来拉住白灵的胳膊,一个劲地往外扯。

“小灵,走……咱们快点离开这儿!”

他说。

白灵莫明其妙。她的手臂被扯得生疼,忍不住发出“啊”的一声尖叫,身体因骤然偏离座位而失去平衡,幸好谢小楼反应迅速,及时扶住她才得以勉强站稳。

“滚开——!”白礼诚竟大发雷霆,拼命架开谢小楼的手,嘴里撒酒疯似的嚷道:

“谢小楼,你这天生没爹娘教养的野种!我坦白告诉你——我根本一点也不喜欢你!我警告你以后不许再碰我女儿,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谢小楼惊呆了,傻乎乎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他很想开口,反唇相讥,但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野种”——这两个字他从小到大已经不知听过多少人辱骂过多少次,这次居然出自女友父亲之口,在他听来简直无异于当头捧喝,震耳欲聋。

白灵也惊呆了,但她只是怔住了一下,便使劲挣脱父亲的手,气冲冲地问道:“爸,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喝多了,为何这样污辱小楼?要知道是我的男朋友,你不可以……”

“呸!”白礼诚很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你的男朋友?就凭他这副德性也配做你的男朋友?乖女儿,你可真够眼光!”

“你说说他怎么了,他有什么不好?”

“这还用得着我说吗?你瞧瞧这傻小子,你仔细瞧瞧——他只不过是个卖唱的,除了弹弹吉它哼哼曲儿之外,他还会做什么?我看他什么也不会做!”

谢小楼终于被激怒了。他瞪大眼睛盯着白礼诚,瞳孔里然烧着两团愤怒的火焰,要不是白灵在场,他恐怕早已忍不住对着眼前这个年近六十的老人拳脚相向。因此他依旧只有强忍着这股冲动,对着白礼诚咬牙切齿地说:“白先生,请你放尊重点!虽然我只是个卖唱的,但卖唱的也是人,人都是有尊严的。即使我不是小灵的男朋友,你也不能够奚落我的身世,底毁我的人格,更不能够贬低我的职业。因为我热爱音乐,我喜欢唱歌。——我相信总有那么一天,我是会出人头地的!“

白礼诚嘿嘿冷笑道:“你省省吧,傻小子,干这行的一向只会给人看扁,从来没一个会有出息!再者说了,以你这般条件,凭啥出人头地?“

白灵在一旁听得浑身发抖,容颜失色,怒嗔道:“爸,你咋能这么说他?你……你未免太把人看扁了!”

“不是我看扁他,事实本就如此。”白礼诚说得振振有词,“傻女儿,你应该睁大眼睛好好瞧瞧,这个社会有多么残酷,多么现实,你看它虽然充满了机会,但同时也充满了挑战,在一切竞争面前,没有金钱是万万行不通的。所以,只有适者才能生存,只有财势兼得的人才能挺得直腰,站得起身来!好了……你再看看身边这个穷光蛋,他每月能挣到的钱就那么一丁点,还不够你老子我买烟。”

说着他便从衣兜里掏出一盒雪茄,抽出一根叼在唇上。他身后立刻有人抢上前来,拿火机替他将雪茄点着。他猛吸了一口,然后把烟雾和酒气一起从嘴巴和鼻孔里狠狠地喷射出来。

空气似乎因此而变浑浊了。谢小楼不会吸烟,被呛得咳嗽起来。耳边却听见白灵为他大声辩驳道:

“爸,你说得太绝对了吧?不错,小楼是很穷,可是他穷得有骨气,有志气!他的音乐天赋和才华只是暂时尚未得到某些人的赏识而已,我相信只要假以时日,他肯定会有大红大紫,名成利就的一天!”

“假以时日……是猴年还是马月?”白礼诚对女儿的话嗤之以鼻,用眼角睨着谢小楼说,“这小子出身如此低贱卑微,身后又没有强大的后台靠山,咋能指望他会有出头之日?我看他一辈子都只配在这小酒吧里头哼哼曲唱唱歌罢了!小灵,你就别再那么单纯幼稚,那么痴心妄想了……要知道你是爸的掌上明珠,心肝宝贝,只要你答应爸从此跟这小子一刀两断,爸什么都答应你。你就算……就算要天上的星星,爸都可以想办法摘下来给你!”

“不,不!”白灵用双臂紧揽着谢小楼的胳膊道,“爸,你又不是不晓得女儿的脾气,女儿决定下来的事情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改变的!女儿以前什么都听你的,但这一次女儿要面对的是自己的终生大事,女儿非要自己作主不可!”

“好啊——白灵,你反了你!”

白礼诚暴跳如雷的样子实在可怕。他居然不同分说,举起手一巴掌朝白灵劈头盖脸地手打过去!

白灵顿时尖叫起来,她已来不及躲开!

然而这一巴掌并没有打中白灵。因为白礼诚的手腕突然被一只手死死抓住,硬生生地停在半空中。

那是一只强有力的手。——谢小楼此刻怒目圆睁,鼻翼贲张,全身肌肉虬结,古铜色的皮肤上渗出黄豆般大的汗珠,在灯光下隐隐闪着光。

若目光可以杀人,白礼诚早被他眼中喷出的怒火烧死了。

这一刹那间,没有人动,没有人出声,几乎所有顾客都已站起身来,瞪大双眼吃惊地看着这一幕。

浪漫的气氛全没有了,有的只是尴尬和沉闷。

“臭小子,你……你想干什么?“白礼诚恼怒成羞,一张脸涨得通红。

谢小楼却还在尽量保持着镇定:“白先生,这话该我问你才对。——你口口声声称白灵是你老人家的掌上明珠,心肝宝贝,为什么又要这样对她,居然动起手来了?“

“你快点滚一边去!臭小子,老子管教女儿你来捣什么乱?”

“过去你对她怎么样我管不着,但现在身为她的男朋友我就非管不可。我是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的,这是我的责任。”

“好你个不知死活的臭小子,看来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不会知道老子的厉害!”白礼诚一只手臂被抓住,动弹不得,但另一只手臂依然能够向身后那帮手下发号施令。他盛怒之下龇牙裂嘴,回过头去朝那些人用力一挥手道:“统统给我上,把他往死里打!”

那些人于是一齐蜂拥过来,将谢小楼团团围住,拳打脚踢……谢小楼当晚的记忆便到此为止。因为慌乱之中,他的后脑勺突然被人用酒瓶之类的硬物重击了一下,接着就昏倒在地,人事不知。

在此事件发生之前,谢小楼与白灵几乎天天相见,可在此事件发生之后,他们见面的机会和次数就明显减少了。因为白礼诚对白灵的管教更加严厉,更加苛刻了。长期以来,他一直都很神秘而谨慎地监视着白灵,密切留意着白灵的行踪和举动,以至于她要和谢小楼每见一次面都颇费周折。就像今晚一样,他们必须事先秘密约定,经过一番妥当安排之后才如愿以偿。只不过这么做久而久之难免偶尔会被白礼诚所察觉,当他在百忙之中得知女儿仍在瞒着自己与谢小楼暗中来往的时候,他又会冲着女儿大发脾气,并将她关在家里不让她出门。

然而白灵天生就有一种反叛的性格,父亲对她越严厉,越要束缚,遏制她,她就越要想法子与谢小楼在一起。这使谢小楼既担心又感动,也因此坚定了立场,增强了决心。

是的,他们的爱情之花好似盛开在悬崖边上,但却更茁壮地成长;他们的爱情之火迸发于急风密雨之中,但却更炽烈地燃烧。

只不过,凡是有过类似这种痛苦经历的任何一对情侣,心里难免总会笼罩一层抹不掉的阴影。这阴影犹如一个不祥的征兆,静静地潜伏,深深地隐藏在每一段真诚、执着的感情里面,不知何时会变成现实。而情侣之间彼此都能做到的,只有将它封闭和排挤,各自默默承受和祈祷,只希望有一天幸福终会降临。这就是他们最坚决的信念。

5

谢小楼在白灵的生日祝福里,随着白灵的远去渐渐卸下了幸福的伪装,带着本不应该有的哀伤穿过冷冷清清的街道,独自依原路返回。不知不觉,他走到了零点酒吧的门口。

他突然在那里停下脚步,没有进门,而是像一位神秘过客似的偷偷地朝门内窥探。他被自己这个异常举动弄的莫明其妙,哭笑不得。与此同时,他的内心深处居然萌生出一种畅快淋漓的快感。他现在才知道——原来偷窥也是一种欲望。

酒吧里面很安静。他的同事丁飞不知几时已经脱掉那件侍者的外套,换上一件米黄色的汗衫,手持麦克风在舞台一角轻声哼唱着一首歌。

那是一首他很喜欢的歌,只可惜丁飞唱走了调。但他并不理会,反而跟着那忧郁的节奏痴痴地哼唱了起来:

“……一个人怕孤独,两个人怕辜负,谁不是分分秒秒计算幸福?

“一个人怕孤独,两个人怕辜负,谁不是清清楚楚,却又情不自禁泄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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