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女子轻车熟路地绕开芳苑巡逻的人，到了后山。

清冷月华下，那女子揭下面纱，姿容高雅绝美，正是流苏！

她在小亭中坐下，山顶盛开的桃花灼灼。

男子在桃林中立定，眸光沉寂。望着小亭中的人将上好的女儿红一盏一盏地囫囵咽下。

月上梢头，流苏已有了几分醉意。她踉跄起身，步伐凌乱。

果不其然，刚走出小亭，她足下一时不稳，伏倒在地。帷帽滚落一旁，三千青丝尽数散开来。月华之下，却无半点狼狈之意，反倒是那双眸子顾盼流连，面含忧愁，幽幽流转，体态风流，别有一番风情。

静默片刻，她蓦地展袖起舞。月影绰绰。一双眸子沁出抺凉意，身轻如鸿毛，飘然于空，又似雨打梨花，显出一派颓唐之势。

尔后一个旋身，转瞬有如鹰击长空的迅捷，恍若蓄势骤发的饿狼。

一起一落，舞势不再凌厉，腰肢盈盈，弱柳扶风，好似餍足后懒洋洋的模样。

阴影下的男子眸光明明灭灭，攥着玉萧的手指愈发苍白。

舞毕，流苏再次伏倒在地。抬首望天，眸中水平如镜：

“既生吾，家不复，汝何意？”

回答她的只有一阵风，拂过山顶，桃花纷纷扬扬。她闭眼，一滴泪滑落。

男子簿唇紧抿，下意识地向流苏的方向迈了一步。

“咔嚓！”

一声脆响在静谧的夜中格外清晰。流苏骤然起身，快步走向男子的方向。然而，那里空无一人，只有断了两截的树枝静静地躺在那里，和一缕梅花的清幽，证明那个人的存在。

她弯身拾起一片桃花瓣，惘然若失。

“流苏姐姐，日上三竿了，今日怎么起得这样晚？”

清晨，阿巧端着舆洗用具推门而入，看见流苏仍是躺着，颇感讶异道。流苏拥衾半起，揉了揉额角，声音微哑：

“咋夜喝了些。阿巧，这是何酒？与女儿红如此相似，却无其后劲，真真稀罕。”

阿巧放下东西笑道：

“流苏姐姐又唬人，这明明是女儿红，还是上好的呢。”

流苏掀被坐起，理了理额发，问道：

“芳苑的女儿红喝了都神清气爽么？”

阿巧将垂下来的一缕鬓发挽到耳后，蹙眉道：

“流苏姐姐今日有些奇怪呢，芳苑不是苍穹碧落，酿出的酒自然和民间一样了。”

尔后，她像是恍然大悟般，露出了自得的笑容，道：

“流苏姐姐定是想戏弄阿巧，这回阿巧再不会上当了。”

流苏浅笑：

“阿巧说的话实在令人伤心，我在你心里是如此不正经的么？”

阿巧低眉，盈盈一笑：

“流苏姐姐昔日捉弄阿巧，恍若昨日呢。”

流苏不语，含笑起身，仅着了一件单衣的她赤足走到桌前，修长白晢的手指点了点盆里的水，趁阿巧未反应过来之际，屈指将水珠弹了出去。

阿巧不及躲闪，惊呼一声，那水珠打在了她的手上，沁人的凉意迅速蔓延。流苏抿唇笑道：

“阿巧学聪明了。”

阿巧揉了揉手，眸中幽幽：

“流苏姐姐愈发坏了。”

说着，作势要过来，流苏不慌不忙道：

“今日还有要事。阿巧，待我洗漱好了再来。”

阿巧悻悻放下手来，在一旁服侍流苏。

流苏洗漱完后，阿巧正好被芳苑的管事叫走了。

如此，流苏得了些空闲，便跪坐在雕花半人铜镜前，对着镜中那张风华绝代的脸细细描眉画唇。

流苏是那种少见的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自朱，望时如春风拂面般清爽的美人，然而正经打扮起来又是别有一番异域风情，眉稍微勾，格外妖冶。

其中最有灵性的便是她的一双眸子了。沉默时总盛满了山上流水的幽幽凉意，人若直视着，便是九伏天也能感到莫名心凉。

然而她的一颦一笑间又是不同的，宛若一汪秋水，含情脉脉，波光潋滟，再铁石心肠的人望见了，也会染上一抹柔情。

流苏抚了抚鬓发，放下手中上好的胭脂，望着镜中那倾城的容颜，薄唇微弯，额间梅花，愈发妖艳。

这些年，她还有什么没有经历过？权谋、勾心斗角、九死一生……然而，带给她的是什么呢？权力么？不，是将她拴在了名为权力的金丝笼里，让她孤身一人。

芳苑主闭关前曾对她说过：

“你可知一个女人站在高处的代价？我知道。寂寞是每一个上位者的朋友，但是他们终究会找到一个相伴一生的人，摆脱寂寞。而我不同，我是最不喜欢寂寞的，可偏偏只能孤身一人，直至死也会是一个人。流苏，你明白吗？”

当时的流苏笑了笑，没有回答。其实她怎会不知？背叛、对女人的不屑……她已见了太多太多，所以她想反抗，她想站在芸芸众生前怒吼：

“凭什么？”

是的，凭什么？生而为人，凭什么女子要低男子一等？世间万物，阴阳调和，凭什么女子永远只能被男子奴役？

这世道如此不公！流苏垂眸，一抹嗜血的疯狂在她的唇边一闪而过。可她偏偏不信，一个女子当真掀不起一点波浪！

如今看来，芳苑主可以，为什么她流苏不行？老天既然给予了可能性，她便去搏一搏！何况，她已经成功了一半。

将近晌午时，阿巧才回来，哭得梨花带雨。流苏收回心绪，急急上前。阿巧望见流苏，哭得愈发难过了。流苏见状伸手揽住她，蹙眉道：

“谁欺负了阿巧？告诉我，我去讨个公道。”

阿巧俯在流苏的肩上，努力压低声音，瘦弱的身子一颤一颤的，令人爱怜：

“流苏姐姐，明明她们曾经待我那般好，如今为什么要诬陷我？”

流苏大致明白发生了何事，不免感叹，到底还是要受到这种背叛啊！她默了默，亦低声道：

“阿巧，有些事情是每一个人都要经历的，这只是一个开端。你是足够幸运的，有人护着你，可是没有人能护你一生。人生那么长的路，总有一段，是要自己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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