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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生满路》第一章 山无言,水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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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波湖西面一区华屋,乃是前陈风光一时的驸马府,如今府前石狮盘伏,栏栅分立,已是本朝万户侯贺诚的府邸。贺诚骁勇善战,自陈哀宗正大二年便追随诏王争战沙场,灭僚国、攻凉州,立下赫赫战功。诏王上统元年称帝,大明殿论功高,贺诚功勋卓著,乃封其侯、赐其府,不逾数日又赐国姓‘拓拔’,一时名震京师,十分荣耀。

这日万户府门庭若市,灯火荧煌。荣春堂里觥筹交错,丝簧迭奏,直至寅时初刻,亭台各处依旧红绸高结,灯火通明。

拓拔荆立于红灯下,望着地上娇美的人儿喟叹道:“可惜啊可惜!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又摆出一脸严霜来:“是谁借你这泼天价的胆量,胆敢大闹小侯爷的喜堂?”

娇美的人儿动了动,抖抖嗦嗦卷缩成一团,不甘道:

“小侯爷与我本是良缘天定,我又缘何不去争他一争?”说完禁不住落下泪来。

“谁与你说那是良缘?”拓拔荆脱下湿漉漉的外衫,闷闷道:“自古良缘先得门当户对,再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拓跋如意是何等尊贵,家世显赫,又是大夫人嫡出。蒲家小姐系为名门之后,性情温婉、才貌出众才得以相配。嫣然你呢?你的娘不过是曾伺候过夫人的奴婢,奴婢所生的子孙永为奴婢,难道你不知吗?”

“‘奴婢’二字是别人给的,可良缘却是自己得的。尊贵显赫哪里比得上举案齐眉,琴瑟合鸣来得妥当。门当户对而不睦岂能配得上‘良’字?古来才子佳人相配者少,若共谐姻眷,乃实属大幸;若红颜失配则抱憾终身。嫣然愿学卓文君自求良偶,不为李易安终托匪材。“

’卓文君?李易安?你倒真把自己当小姐了?’拓拔荆笑道:“还不睦?那两人若是不睦,你打算再闹一次?再闹一次也是好的,不过我奉劝你一句,闹完之后可得小心着点,钉头碰铁头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我救了你一次可不保证能救你第二次。”说到一半打了记冷颤,又道:“那些将你扔进池子里的人也不知是些什么人!咏春池水寒凉彻骨,我来得再晚些,恐怕你早已命丧黄泉了!“

“你说什么?”嫣然闻言忙揩去泪水,猛得坐起身:“荆公子可知道些什么?”

“那儿!”拓跋荆指着东北角新漆的角门,语气却凝了三分冷:

“子时刚过,我见两名黑衣人一前一后杠着一人从那边小门匆匆沿着小径赶过来,当时觉得古怪,便一路跟随其后,直到咏春池边,那两人用力一扔便把杠在肩上的人扔进了池子里。”

嫣然身子一凛,将信将疑望着拓跋荆那张白得如同玉石廊柱一般精致小脸,道:

“嫣然平日行走四院不曾偶遇过公子,不料公子今夜却偶遇嫣然,实属嫣然之大幸!”身子朝前俯了一俯,又道:“只是夜来雨疏风骤,难为公子有此雅兴漏夜来此地信步了!”

“怎么,你怀疑我?你我无怨无仇我又缘何要害你?”拓拔荆冷哼一声:“今日贺如意大喜,本公子高兴多喝了几杯,回来路上又见这廊沿边上秋海棠开得甚好,便驻足一一赏玩了。若不是本公子多管闲事,恐怕此刻早会到周公了!”

说时竟喉热发作,咳嗽不止。

嫣然朝阶外望去,只见廊外红白相间的秋海棠正开得灼华,花骨朵含苞绽放,被廊檐上一排喜字灯笼一映,更显娇妍欲滴。她记得初晴曾说过,西院的荆公子行为十分古怪,常因花朵枯萎而独自神伤,有时竟为了救活一株花苗而整日整夜不歇息,想来是个花痴。这样想着心中疑虑方卸下几许,赔罪道:

“公子息怒,公子于我有恩,嫣然断不会怀疑公子,只是公子平日深居简出,嫣然也只在侯爷四十大寿上见过公子一面,公子于我是敌是友嫣然全然不知,故尔出此言语还望公子原宥。既然公子说您我无怨亦无仇,咱们便打开天窗说亮话。嫣然今日在大公子喜堂上犯下滔天大罪,辱没新郎,羞辱新娘,闹得万户府颜面尽失,夫人一怒之下将我扔进了柴房,幸而夫人忙于安顿宾客才无法分身处置我。我本是飘凋之人,怎奈有人却这般心急要置我于死地?既然公子救我于水火,还望公子救人救到底。敢问公子可知这两个强人是何人?”

“好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拓跋荆叹了一气,背转过身望着那一潭碧绿池水道:”我也想知道这两个到底是谁,可是蒙了面,看不见什么模样!不过看身量和衣着像是府上一般小厮。其中一人声音很是粗矿,好像在哪里听到过,好像是……”

嫣然身子一紧,声音也随着急促起来:“好像是谁?”

“我记得傍晚赴宴路过龙凤亭前曾碰到一小厮,那厮手中捧着一副对花说要送给他的心肝肝,还说他的心肝肝是府上最美的人儿!是了是了,难怪这声音这么熟悉,那小厮身形粗壮,从东院柴房扛个人过来都不带喘气的,这人定是那小厮无疑了。”

“那厮长得何模样?”

“模样嘛没细看,只记得是个圆脸。”

心肝肝?龙凤亭?难不成是东院的人?

东院是拓跋如意的居所,自从侯爷将大公子拓跋如意立为世袭子后,夫人便将一批不相干、不能干的小厮杂当谴出了东院,后来担扰照顾不周全,又从各院调了十几名拔尖的小厮婢女来伺候,每日吃穿也都呈最好的送过去。

如果这两人是东院的人,那么到底会是谁?东院里现有:小厮五人,杂当十人,再加上拓跋如意的两名小跟班一共是十五人,这十五人里最有可能会干的恐怕是他的贴身侍卫金钱与金银、还有户前小跟班啊旺与丁胜四人。婚宴上金钱与金银是暗藏在喜堂之中保护拓跋如意安全的,照理是不会离开,那么剩下的只有啊旺与丁胜二人了。

嫣然正想着,突听拓跋荆轻咳一声,道:“听闻蒲氏家族乃将相之门,族中男子无一不精武艺,就连蒲家小姐带来的两名侍从也会一招半式呢。”

“蒲英洛?她可是今晚的主角,新娘子拜完天地不都要进洞房?洞房花烛,锵锵和鸣,静等新郎掀喜帕,她会有时间派人杀我?”

“若不然是那弃旧迎新的负心郎?“

嫣然咬了下下唇,道:”我与大公子青梅竹马,他会如此狠心置我于死地!不会的,断断不会的。“说罢怔怔望着园子里一汪积水,不免又落下泪来。

拓拔荆见她落泪也暗自神伤,也不安慰反道:

”丫头,到底是谁惯得你一身傲气?是夫人?还是贺如意?你是蜜糖吃太多妄自菲薄了,你该不会想世上要没有蒲英洛就好了,没了蒲英洛,他就会娶你?太天真了!你有这份闲功夫伤心落泪,不如好好想想明天如何逃过夫人这一关!你大概不知道,自你大闹喜堂后,拓拔如意一直绿着脸。”一侧头:“怕是比那海棠叶儿还要绿。今夜高朋满座,来得又都是有名望的人,宾客们都说候爷领得了千军万马,当得了大英雄却管不了府上这小小的奴婢!恐怕明天整个洛阳城都要人尽皆知了。大夫人可是最爱脸面的,她会放过你?

嫣然一愣,猛得起身,盘过脚,将身子一转伏拜在地:“公子救救奴婢,奴婢感激不尽!”

“哟!这会子你倒是奴婢了?”

拓跋荆懒懒倚着玉栏,眉间留七分浅笑,眼底藏三分哀伤:

“我是个落破子弟,你也知我娘是这个府上最低贱的厨娘,人微言轻不说,就连想见侯爷夫人一面都难,我又何以能救你?”

是啊!二夫人身份低下上头又有大夫人压着,侯爷也不过在端午、中秋去看看她,去了也只是坐一会便出来了哪里能帮我说上话。拓跋荆就更不用说了,病怏怏的,虽贵为万户侯之子,但地位身份却等同于府内一般下人。平直孤居寡出甚少与人交涉,除了伺候他的丫鬟初秋,府里其他人皆是对他避之不及。

她这样想心下已凉了一截,只伏在地上不住磕头。

雨像是停了,耳畔只有风吹起树叶婆娑之音,沙沙戚戚,像是无数条小虫子钻进她耳郭子里,惹得她更是心慌意乱。

过了一会,听到拓拔荆说:“不过,你就不同了,你娘是大夫人家生丫鬟,不是吗?”

家生丫鬟又如何?家生丫鬟就能救得了我吗?家生丫鬟.....

嫣然似是想到了什么,连声道:“多谢二公子提点,多谢二公子提点!”

“还有,在本公子面前还是不要自称奴婢的好,本公子听不惯!”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只是当她直起身看去时,拓跋荆已不见人影。

永夜恹恹,月落水静。她独自一人坐在白玉石砌就的长廊地上,怔怔望着廊庑上那一排红色喜色灯笼,那看似空洞的眼眸里有着说不出的刚强与欣喜。

命运好像是刻在年轮里的发条,总是一步一趋,按部就班地向前行驶,一次是这样,两次是这样,可是这一次,她一定要保全性命,唯有先保全性命才能扭转乾坤,才能金玉满堂,花生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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