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云胸口一阵钝痛，就算几天前被苏沐捅了一剑都没这么难受。

他怔愣许久，像是在回忆往事，又像什么都没想。眼里血红一片，费了老大力气才磨出两个字。

“母亲！”

这时门外传来李吉求见的声音。

唐云再待不下去了，转身往外走。

陈惊凤看他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禁冲他的背影喊了一句：“云儿。”

唐云停了一下，但陈惊凤却没在发声。

他等了片刻，重新迈出脚步。和李吉错身之际，他仿佛听到李吉叫了一声，却充耳不闻。

出了房间，他脚步不停，径直走到唐门东面尽头的一个院落外。

若非因为里面灯火通明，又位居东边，大概无人能辨别出此乃唐门门主的居所吧。

唐云抬起脚，缓缓推开门，因为下雨，又是清晨，院子里安静得紧，但站在这里，隐隐可看到屋里有人影在晃动。

他没有进去，就站在外面。

薄雾里，斜入树林的雨滴正好落在他的脸上，顺着他面部立体的线条滴落。

他想转动脖子，却发现脖子出乎意料的僵硬。

眼珠子一转，但见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清风听到小厮喊“门主回来了”，张大嘴想喝斥几句，但没等说出一个字，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胡嚷什么！”

清风惊悚地回头，唐云一身白衣，逆光立在门口。

“……大师兄。”

其他几人听见清风的声音，正准备上前安慰几句。然而唐云身边环绕低气压，他面色平静，但微挑起的眉眼里的冰冷却让人发自内心地胆寒。

于是原本打算上前安慰的人都打消了主意。

唐云说完那句话就没在动弹，仿佛没看见哪些人一般。漆黑的眸子定定地望着摆在厅中的木棺，里面有着清晰的、灼烈的沉湎与哀伤。

不知停留了多久，他忽然脚步抬脚，众人以为他要进去，连忙腾出一条通往灵堂的道路给他。然而唐云并没有丝毫领情，只见他目不斜视，直接走进雨幕，走出院落。

唐云漫无目的地走着，从东厢一个个院子穿过，路过假山，路过人工湖，再到另一个院子……就算到了西厢，他也毫无知觉，直到……

“先生，我家夫人请您走一趟。”

这女声伴随唐云长大，曾多少次代替她母亲哄他入睡，不用抬头他也知道她是辛奴。只是他还是忍不住抬起了头，不止因为“先生”二字，更因为那客气、不敢得罪的语气。

济溶跟没听见似的，只专心地挑拣着下人们一早采集回来的新鲜药材。

“夫人寻了一车上好药材，已命人连夜送了过来。”

济溶还是一句话都没说，他甚至头都没抬一下。

辛奴仿佛早已习惯，她脸上仍旧端着笑劝慰道：“您既然愿为那位姑娘永留唐门，为何不……”

“砰！”簸箕翻滚，药材翻飞，带出几滴雨水。

“还有完没完了！”

唐云看着济溶，眸色渐深，呼吸都不舒畅了。

父亲唐毅生前哀叹、死前不甘的画面不断在脑子里盘旋，平时沉稳大气的唐门少主终于忍无可忍地飞冲上去捅了把人。

◇◇◇◇

辰时一刻，济溶最后一次醒来。

世界上或许真的存在心灵感应这件事，不算宽敞的房间里挤了好几个人，却只有守在旁边病床上的莫问下意识地抬头，伸手与济溶苍白无力的手握个正着。

“快给他看看！”

听到陈惊凤颤抖的声音，莫问呆了半秒，手指随即自发地做出诊脉的反应。

“不用了。”失血太多，济溶的声音几乎只有气音。

一听这话，陈惊凤的声音更颤抖了。

“怎么不用？为什么不用！她不是医仙吗？你让她给你治疗啊……”

济溶直接无视陈惊凤，手指曲起，轻轻在莫问手心勾了勾，示意莫问过去。

直到心脏中了剑，莫问不敢乱动，她张了张嘴，离魄立刻上前扶她。

“好好活着。”济溶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莫问点头，说她一定好好活着，认真学医，不惹他生气。

济溶想说学医认不认真都无所谓，开心就好，但一口气抵在哪里，他连半个字说不出来。

深深喘气间，济溶想起莫问爱转牛角尖的性子，又忍不住转了话题，开导她。

“那天那些话都是激你的，不要放在心上。”

莫问鼻间酸楚，只得连连点头称好。

济溶顿了顿，抬眼间余光扫到离魄，声音放轻：“离魄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嗯。”莫问点头。

有些话不必挑破，济溶努力勾起一个安慰的笑，却抵不住气息越来越弱。

“别回云雾山了。”

一滴眼泪再不受控制，啪嗒一声落下。

莫问摇头，“……”

“答应我。”

莫问很想问为什么，那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是她的家啊！

济溶忽然猛烈咳起来，气喘吁吁地坚持道：“阿问。”

越来越多的泪滴落下，莫问终是小声应下。

“……好。”

济溶一瞬不眨地看着她，然后握着她手背的手指轻轻动了动，用口型说：“好好的。”

“不要难过……”这是济溶对莫问说得最后一句话。

济溶眼神忽然变得明亮，两颊慢慢浮起红晕，苍白的嘴唇有了血色。

陈惊凤忽然冲过来，大声叫着济溶的名字。

“阿溶，阿溶！”

济溶却仿佛进入了密境，只见他面带欣喜之色，眼中泛光。

那样焕发夺目的济溶，陈惊凤已有很多年没见过了，上一次见到，还是因为……和若依在一起时。

仿佛印证她的猜测，济溶忽然欢欣地高喊出声。

“师姐……你来接我了……”

“济溶！济溶！”陈惊凤大惊失色，抓着济溶的胳膊使劲摇晃，“你不许闭眼，不许！我不许你闭眼，不许！”

但济溶已然是回光返照，他喊完这一句，就嘴含浅笑，一点点地闭上了眼睛。

陈惊凤被这现象骇得方寸大乱，“济溶济溶……济溶济溶，你别……走！别走……”

可不管她如何呼喊，济溶面上的红润还是以闪电般的速度被灰白代替，而之前的那丝光彩仿佛蜡烛燃烬前的最后一丝火光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