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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生缘起》第一章 喜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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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正月初八,白天的天气特别亮透,到了中午,天亮的人心里如迎亲的花轿,颠簸晃荡着全是喜气,透的人筋骨都打通了一样,走路说话都带着劲。曾家大门前的两颗梧桐树,在冬日阳光的透射下,显得额外的挺拔、俊秀。曾家的长子曾荣,今天格外地兴奋,在门口来回踱着脚步,时而看着天空,和家人打着招呼,时而微微陷入短暂的思考,这个中等身材,长得端正、在当时的农村算是很有文化的人,对今天的天气、人、周围的环境感到特别的满意,又似乎无意于周边的一切。一切流动的、静止的,此刻对曾荣来说慢慢变成了无数线条,慢慢地皱起,又展开,皱起、再展开,就像在拧他的肠子,让他毫无胃口,却又饥肠辘辘。曾荣今天穿的很体面,只是头发有点凌乱,眼睛有点微微红肿,这个欣欣村的村会计,还兼着镇里的信贷员,在欣欣村村民的眼里,算是个有文化、有能力的人,就这样来回地踱着脚步,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显得有点沉不住气,眼神中焦躁越来越多于高兴。虽然还是正月里,风吹人脸依然如农村的水缸边沿,让人感觉到粗糙,似乎今早的雪花膏又抹少了,曾荣已经无意进屋里避一避,喃喃的发出:“哎、怎么非要走过去,让人骑个车不更好?”,曾荣的父亲,曾孝祺,个子不高,瘦瘦的,直直的背头竖着坚韧、有点花白的头发,这时有点看不下去了,这个参加过淮海战役,打过抗美援朝,身上中过两次枪伤的老兵,此刻完全理解儿子的心情,但是这会又不知道怎么安慰自己的儿子,只能眉头一皱,深深抽一口烟,扯着嗓子喊:“哎呀,你这着急有什么屁用,一会你妈和李婶就来了,你再急,你媳妇生小孩你也帮不上忙,你这家伙,晃来晃去的让人看的眼都花了”,大家一阵嬉笑,隔壁的三奶奶,曾家的本家三爷媳妇,三爷其实是曾孝祺的侄子,只是岁数够大,大家都这么叫,三爷的媳妇,一个地道的农村妇女,大家都叫她三妈,这时从厨房出来,说道:“不得了乐,五爷你这嗓门吼得都快你孙子给吼出来了,都快不要请李婶接生了,大荣这快当爹了,又是头胎,那不这样,又能怎样呢”,大家又是一阵嘻嘻,曾荣,低着头,尴尬的笑了笑,说道:“没事了,我这不是怕我妈出去到现在,中饭没吃,饿得,我能干什么啊,还不是靠三妈她们帮忙,李婶早点来,早点生,大过年的,大家都有事”,“这大过年的有什么事啊”三妈赶紧地跟上说道:“再大的事也没生孩子重要啊,再说,羊水还没破呢”。不知谁插了一句“男人懂个什么,总归生孩子不是小事,头胎,重要着呢”,曾荣的弟弟曾少阳听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也放下手中的热捂子,走出来说:“大哥,没事的,妈走到李婶家也要一会,路上还要买点东西带过去,到了李婶家,也要吃个茶,聊个天,打打招呼什么的,一来一去怎么也得有会儿,再说这去了还不到一个小时,算着时间我们吃完饭也就回来了,你就安心守着嫂子,看看有什么需要就好了”,这个高中快毕业,明年准备考大学的二儿子一说话,大家觉得很妥帖,于是又进屋去嗑瓜子,闲聊、抽烟。不一会儿,做饭的妇女们已经开始摆桌子,冷盘,上酒,四方的桌子摆了两桌,男人们一桌,女人小孩一桌,自家人也没太多的讲究,规矩还是懂得,老人该坐哪里,客人该怎么做,都井井有条,女人小孩一桌不那么讲究,都是先紧着小孩,还有的吃口饭,去下厨房,轮流着上菜,添火,烧菜,却也不乱。男人们这桌唯有斟酒的有人抢,却又不是随便抢得,那必须即是晚辈,又是能喝酒之人才可以胜任的角色。这一桌吃的好不好,大家尽不尽兴,那可就全看斟酒的人力道够不够,最后还是三爷家的大小子曾首将坐了斟酒的位,也只有他最合适,辈分上没问题,也是在外面闯荡的人,说着一口好听的劝酒词,菜上得很快,好多都是事先准备好的,冬天讲究的热汤、热菜,菜是一个接着一个上,但是也掌握着节奏,至少吃一半,才会撤下去,如果大家觉得这个菜不错,就会有人说“这个味不错,大家赶紧地一人再来一勺,分了分了”,曾家有客人来或者请客,摆桌子向来是讲究的,至少是十二个热菜,两个甜菜,两个吃饭的菜,合计一定要十六碗,大家吃的很开心,喝的更不少,确实大过年的,大家又没事,这一年到头的,也就图这么清闲的几天,曾荣喝的不多也不少,倒不是不能喝,而是心里紧紧地惦记着房里快生的媳妇,又不能失了场面,只是敬酒敬的少,曾少阳不喜欢这种场面,也不能喝,大家也都知趣地替他开脱,“少阳还是学生,不能喝就不要喝了”“喝多了伤脑子,明年考大学呢”,曾少阳也意思下喝些甜酒,没什么度数,大家当他心意到了。曾孝祺,这个当年五个弟兄上战场,最后只剩下他一个最小的活着回来,又是长辈,大家每每吃饭,一开喝,就会聊到这些出生入死的岁月,越发的尊重五爷,那个上席永远是他的,五爷也不别扭,被人敬酒也从不推辞,话不多,就是喝,别人敬的烟也直接点上,喝多了也不多话,直接睡去。女人和小孩的桌子因为没喝酒,很快就吃得差不多,没等热菜上完,就直接上甜菜了,小孩子是最喜欢吃甜的,中途女人们也盛好饭端进房间给曾荣的媳妇,好让临产的孕妇,吃饱了,有力气生,不一会女人和小孩的桌子就撤了,喝酒的大部分也不吃饭,只有年轻的,一直干体力活的吃了点米饭,大家也愉悦地拍拍肚子,散了,女人上来直接麻利地收拾掉桌子。大家伙又都聊着天,抽着烟,也有的搬着凳子,在屋外晒起太阳,闲聊着,女人们,洗着碗,打扫地上残留的碎渣,骨头,不时地有小土狗进来,叼起一块骨头,诺诺地三步一回头地往外快步地走,一出门,四条腿冒烟似的溜到自己心仪地领地啃起来。

曾荣还是在屋外,来回地踱着步子,不时地抬头望着西边曾老太太出门的路,背着手又低头思索。曾少阳看着腕上带的表,算着这一顿饭的时间,也走出来,和他哥哥一起远眺房屋西边的路。

不大一会,曾家老太太陈淑惠带着接生的刘婶一步步不紧不慢地出现在曾家两个儿子的视线里,远远地两人的身影,就像悬扣在屋檐下缠绕的葫芦,互相依偎,又留有空隙。曾家老太太的祖上是地主,老太太小时候家里还请过私塾,故此还认得些字,大户的人家,规矩是少不了,礼数更是讲究,这会媳妇生小孩,讲究个心诚,老太太亲自出马,谁也劝不住,这一路上不知道念叨了多少次“菩萨保佑生个孙子”,老太太有两个女儿,两个儿子,曾荣排行老三,曾五爷不识字,曾老太太始终认为年轻时曾五爷被村里的算账先生欺负,当然曾五爷也这么认为,不过在潜意识中认识没曾老太太这么深刻,因此,再苦再受罪,念书是曾老太太对四个子女的最最基本要求,结果验证了曾老太太的先见,两个女儿嫁的都不错,大女儿还是一个小学的副校长,那个年代的女校长可不多见,丈夫虽然不是本镇的,家境也是厚实,供销系统的。二女儿嫁给了个工人,户口可是镇上的,算是半个城里人,工作上可以优先的,在当时算是有保障,老三曾荣,高中毕业,不光一手好字,写个作文能写十几张作文纸,可惜那时不流行白纸黑字,都要通过推荐保送,政治审查,审查的结果就是曾老太太的同父异母的哥哥在台湾,可惜了了,曾荣对这个不曾见面,未曾受过任何庇益,还是自己妈妈的同父异母的兄弟,感到由衷的愤懑,却又无任何发泄的去处,只能把这时隐时痛的感觉深深埋在心里。比曾荣小8岁的曾少阳可是赶上催人奋进的时代,不用像他哥哥留有遗憾了。但与他哥哥不同的是,曾少阳数理化特别好,对文却不感兴趣。

曾老太和刘婶离目标越近,两人的脚步越像发酵的面包,感觉够厚,却踏不实地,也是累了,此时,大家一阵招呼,曾荣赶紧打着招呼,紧跟上来,刘婶带着笑意,双手直搓微红的面颊,嘴里轻哈着气,脚步轻快地配合着稍显丰满的腰肌,迎面就是一阵喜人的问候:“五爷,您老这是要三代同堂了啊,哈哈。”“三爷,您老也来了,三婶呢,我这要给你们一起磕头呢”“大荣啊,先恭喜了哈,这马上就当爹了,人逢喜事精神爽,你看你,这眼睛怎么有血丝啊,肯定高兴的睡不着吧”“哎,少阳新年好啊,这一脸的书生气,将来一定是个当官的料”“大小子新年好啊,该找个了,婶子看到好的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啊,到时候可别嫌婶子多事啊”就这样一一招呼着,众人也呵呵地应者,大家也恭维地说些“李婶新年好啊”,“李婶这气色不得了,真是富态了,越来越年轻了”,晚辈些的则说些“李婶,我这就拿板凳给您磕头了”“李婶您该给压岁钱了”等等,曾荣则紧紧随着李婶,趁着间隙,插两句“李婶您辛苦了,大过年这还麻烦您老走一趟”,“李婶您先喝茶,赶紧地上座”,一通安排,上席、上风头,对坐,一一地安排好,大家陪着李婶喝完茶,说些家常,刚过午饭没多久,大家都还没什么胃口,可能酒喝多了,这碗里的茶水倒是喝得多,汤圆还是完好,大家也就沾沾筷子,李婶一起身,大家也就紧跟着起身。男人们接着就退后,去属于他们的领地,寻找着千篇一律共同的话题。不经意间,可能又重复了去年的话题,时间流逝的越发显得慢,人们也不在意,确确实实这几年没什么大新闻,也没什么可以让人觉得值得去注意的事件,净是些家常李短,唯一能有些新鲜的就是三爷的儿子曾首将引发的一些关于外地娶亲的习俗,和吃饭上桌喝酒的的习惯,大家又觉得他说得有些浮夸,感觉是想娶媳妇想的,都不以为然,反过来还批判别的地方没自己这里讲究。

吃完茶点,曾家人已经知道曾老太太和李婶已经在李婶家吃完饭,但是还要安排、张罗着再摆上一桌,李婶一个劲的婉言拒绝着,实在拗不过,不得已一个一个打招呼,连厨房准备柴火的女人也一一让歇息着,曾家人看这情形,也不好再执意准备,只一个劲地打招呼,说着“大过年的,招待不周”“实在不好意思,实在是怠慢李婶了”这样的客套话,曾老太太进入大屋旁的偏房先去休息,确实是有点走累了,女人们便引着李婶进入曾荣的东边主卧,都知道曾荣的媳妇快生了,但是都等着李婶吩咐,各自准备去,李婶先是摸了摸曾荣媳妇吴艾莲的肚子,看看孕妇的羊水有没有破,安慰着吴艾莲,说些“不要害怕、不要紧张”之类的宽心话,然后吩咐着大家准备着,临近傍晚,果然羊水破了,不到半个时辰一个大胖小子出生了,七斤二两,大家欢天喜地地奔走相告,灯火透亮的屋子里满是喜气,曾老太太一个劲地合着双手,嘴里念叨着“老天保佑啊,老天保佑啊”,曾五爷只是憨憨地说:“好,好,好”,曾少阳听说添了个侄子,扔下手中的书,从床上一跃而起,赶紧地找他哥哥来贺喜,曾荣听到东屋的传喜,深呼一口气,走出屋外,缓缓抬起头望着天空,感觉今晚的月亮很是温暖,贴心,不觉中似乎都可以够得着它,此时的曾荣,直觉告诉他,他对这个家族已经有了很好的交代,对曾荣来说,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责任,一种铭刻在心的义务,此时此刻,曾荣感觉自己够高大,够放松,无论怎样形容,都无法体会的一种彻彻底底的轻松,“恭喜啊,哥”,“大胖小子啊”,听到弟弟的声音,曾荣有点反应过来,此次此刻,曾荣才有了做父亲的感觉,转过头,对着少阳说:“是啊,是啊,你也有侄子了,我做爸爸了,我们又都长大一次了”,“嗯,是啊,三代同堂呢”,曾少阳接着说,弟兄两个相视一笑,会意着赶紧进屋,看看出生的新生儿!!

此时对躺在床上,捂得严实的吴艾莲来说,是幸福的,而且是满满的幸福,容不下一点多余的缝隙,心里念念的想着自己的丈夫一定很高兴,除此之外就是有点累了,这个农村朴实、善良、能干的女人,接受着周边人的道喜和对儿子将来的祝福,平静地着看着自己的儿子,微笑着让人抱出去给孩子的爷爷、奶奶、爸爸及众人欣赏,自己则安静地闭上眼睛,虽然无意睡去,却着实想休息一下。

大胖小子,出生时,只哭了一声,使劲拍他的屁股也不哭,便又安静了,眼睛咪咪地看眼这个朦胧的世界又闭上,脸上好像一直在微笑,大家都说,这小子肯定以为还在娘胎里,不然怎么这么满足的样子,农村讲究哭声响的小孩好养,活得长,不过大家看到大胖小子这个样子,也全然不怎么在乎了,再者大胖小子出生时也哭了一声,虽然像打着呵欠顺带的声音,也已经足够了,看过的人都说这小孩可爱,福相,将来一定不得了。曾五爷,非常的开心,轻轻碰了下小孩的脸,也是很满足,开心的脸上,皱纹非常规则地排着序,曾老太太更是非常地开心,拿出自己的早就起好名字的纸给曾荣,曾荣打开,上面写着曾辉,觉得不错,众人也来参谋,觉得也很好,大家都觉得,曾老太太给自己的孙子起的名字,简单,有寓意,还很好记。后来大家一直这么溜溜地叫着,没什么不妥,可就是这么简单的名字,记录了曾辉这前半生的缘和孽,铭刻了他该有的、又失去的,牵挂的、又怨恨的,不舍的、却无法保留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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