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采薇一听，眉头立即皱了起来，也顾不得其他，几步上前就将手搭在方生的手腕上。

方生嘴角微微弯了一下，说道：“何小姐误会了，我并无大碍。”

何采薇闻言松下一口气，将才是她太着急了，一听方生说诊脉就以为他有什么不适，从此刻的脉象来看，方生的脉搏平稳温和，与之前的微弱相比，算是逐渐转好了。

何采薇脸上神情的变化落在方生的眼里，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像是温暖而明亮的阳光倏然照进他的心里，又像是多年未见的久别重逢，却在不知不觉中如同潮汐般退却，落寂、哀伤、苦痛......想要抓住却消失的无影无踪。

方生将手收回来，深吸一口气，心境恢复如常，从一旁拿着一个纸包递过来，“这是我之前服用的药渣。”

她之前说过想看一下他服用的药渣，今天特地送过来。

何采薇看了一眼方生，邃点点头，将药渣挨个查验，越往后神情越是凝重，方生察觉出了一丝不寻常，问道：“怎么了，这药有问题？”

何采薇抬起头来，摇了摇，“没有。”

“那为何你会......”方生疑惑起来。

何采薇道：“这大夫开的药方无错，熬的药没有错漏，按理说你的病情应该会有所转变，只是......”只是为何这大夫的药没有用处？最后不得不娶她来冲喜，那个时候方生已经到了命悬一线的时候，成亲之后，方生的病情虽然有所好转，但身体已经大不如从前，依旧虚弱不堪。

何采薇皱着眉头，想着自己开的药方的功效，其实与这大夫的没有多大差别，都是医治晕症。

不过多了味朱砂安神丸。

而朱砂安神丸并没有医治病情的作用，只能起到缓解病症，促进睡眠罢了。

可依方生这时的脉象来看，她开的药方的确起到了作用，这是怎么回事？

想到这里，何采薇来回踱步，忽然脚下一顿，眼睛一亮，想起《开物全书》有记载一种关于神经症的病症，起身走到书案边，提笔写下一个药方子。

丹参五钱，远志二钱，五味子三钱，柏子仁五钱，水煎服，并养血安神丸，睡前服用。

方生拿着药方，看向何采薇，用目光询问。何采薇问道：“方公子是否有多梦心悸的症状。”

方生听后皱着眉，没有说话。

何采薇说道：“方公子要如实说来，才不会耽搁病情。”

沉默了半晌后，方生才开口道：“我的确经常做梦，时常睡不沉。”

“是什么梦？”

方生听了这话，眼眸骤然缩了一下，紧紧盯着何采薇看了一会儿，似乎想要看透她在想什么。

何采薇道：“我无意探知方公子的隐秘，只是方公子想要痊愈，就不能对我有所隐瞒，方公子若是信得过我，就放宽心便是，这事我不会告诉旁人。”

方生静静看着何采薇灵动而漂亮的眼睛，像是一块上好的璞玉，未经雕琢，晶莹而剔透。

这女子的药方的确凑效，才短短数十日，他的病情已有所起色，之前他让姚大夫看过她开的药方，这药方有些功力，她并没有害他之意，若是他说出来，或许真的能帮到自己。方生紧绷的情绪渐渐放松下来，不知为何，在这个女子面前，他寻不到不告诉她的理由。

方生沉默片刻后，眉头微微拢起，开口说道：“我梦见了一场大火，大火熊熊燃烧，将我包围，炙烤着我的每一寸肌肤，我怎么逃也逃不掉。”

原来是这样，方生曾向她说过，十几年前方家发生过一次火灾，难道这个梦与那场大火有关？

“所以你每次做这个梦，就感到苦不堪言，仿佛那燃烧的火焰就在身边，慢慢地，一点儿一点儿地，从皮肤渗透到四肢百骸。”何采薇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语调不高不低，以免打扰了方生的思绪。

方生捏紧了手，眉头皱的更深，好一会儿才点点头，挣扎了片刻才吐出这一句话来。

“不仅如此，还因为我梦见我的生身父母也被困在那场大火中。”

方生说着这话额头上起了细密的汗珠，他的心里定然有一道屏障，能将这事告诉她必定鼓了莫大的勇气。

或许在他心中，这个梦太过真实，以至于连他自己都分辨不清，这梦是真是假。

“你看见你的父母被大火所困，想要去救他们，可你自己也被困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你的父母被火焰吞进去......”何采薇没有停止询问，但她的语气并不突兀，“所以每当你做这个梦内心便是无比的挣扎。”

方生诧异地看向她，眸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

身旁的何煜悄悄用手指戳了何采薇一下，提醒她不要太过，得知前因后果就打住，有些事还是不要问的太多。

何采薇并没有受到何煜的影响，而是继续盯着方生的眼睛，似乎在等着方生回答她的提问。

方生松开捏紧的双手，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目光看向窗外。

“在梦中，那场大火将方家的祖宅烧了个精光，我的母亲没能逃出来，父亲冲进火场救人，也没有再出来。”他的声音很沉，眼中似乎有水光在波动，“我一度以为我的父母是被大火烧死的。”

何采薇闻言皱起眉头，方伯母和方伯父的确很多年前就过世了，听说是出海送货的时候遇上了风浪，翻了船，尸首至今也没能找到。这件事还是前世她听方生提起过，既然如此，方生为何会分不清方伯母和方伯父的死因。

方生道：“十几年前方家确实发生过一次火灾，方家的祖宅被大火烧的什么也没剩下，只是我五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之前的事都不记得了，大火的事还是听二叔说的，所以这么多年我们也没再回去过。”

所以方生将梦境与现实混为了一潭，以为方伯母和方伯父是被火烧死。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被这个梦缠着，时常半夜惊醒，忧思过重，形成了心病。

心病还需心药医，所以大夫开的药只能治标不治本。

何煜听后心中不甚惋惜，他之前听方生说过，方家原本是陈州府淮宁县人士，方生五岁时生了一场重病，从那以后他就没再彻底好过，这么多年都用珍贵的药材吊着一条将死的命。

若不是县太爷悉心照顾，方生也活不到今天。

方生又道：“我觉得当年方家的那场火灾有些蹊跷，左右打听，从前在方家伺候的老家人已经回了乡，想要寻也寻不到了，其他人对十几年前的事也都没有多少记忆了。”那个梦境太过真实，他一直被这个梦境缠绕无法独善其身，以至于他的身体每况愈下。

“我陪你一起查吧。”何采薇毫不犹豫地说道。

何煜惊诧地望向她。这个丫头想着一出是一出，每次都语出惊人。

方生也是觉得意外，他以为她听到这件事会劝他不要思虑过重，好好养病才是，没想到会说出陪他一起查下去的话。

这是对他的信任，对他的话没有丝毫怀疑。他们不过萍水相逢，她便愿意为他卷入是非之中。

那种说不清的情绪又一次出现在他的心头，所有复杂的感受汇聚在一起，似乎这么多年身上的重担一下轻缓了不少，如释重负的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