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青原本是服侍嬴絮白母亲陈美人的小丫鬟，陈美人不幸身故后，便一心一意地服侍着这个小公主。

她比絮白大上个三四岁，如今也不过十六七岁。在嬴絮白还没有去南梁王府参加及笄礼之前，她便不小心染上了风寒，宫中的嬷嬷怕她把病染给了宫里的主子们，便将她移了出去。

芸青不是个健壮的人，差一点就要自生自灭在外面，多亏了嬴絮白鼓起勇气，战战兢兢地求了大公主，如今芸青才能够平安归来。

对于这点，芸青是感激极了，她深知能让这个娇怯怯、说话都不敢大声的小公主鼓起勇气去求人，是怎样一股力量支持着她，她才能够做到。

所以如今她病一好，就赶忙回到絮白身边，一心照料自己可怜的小妹妹。

是的，芸青在心底，把絮白当成了自己在宫外的妹妹，虽然这话她是不会说出去的，她也知道，自己是绝没有资格来当絮白的姐姐的，但她就是想这样做。

嬴絮白听着芸青边哭边诉说，不由得抚了抚额头，喃喃自语：“嬴絮白啊嬴絮白，没想到你身上的事情还真不少……”

“嗯？殿下你说什么？”

“没什么，你继续说吧，我怎么了，我从萧王府回来就生了一场大病，现在脑子乱乱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呜！”芸青看到自家公主变成了这幅样子，心疼极了。

看到芸青又要哭了，嬴絮白赶忙安抚她：“好了好了，我这不是没事吗？”心内暗自道，上辈子到这辈子，最怕遇上的，就是这样的人。

难不成平常的日子里，嬴絮白和芸青两个人，就是手握着手，坐在缀锦阁里，相对掉眼泪吗？想到这个场景，她顿时想再回去死一回算了。

“殿下你喜欢萧世子，这奴婢是知道的，可这事，真的轮不到你啊，南梁王世代虽然联姻皇室，但大家都清楚，联姻的公主皇子，母亲都出身世家大族……可是……”芸青有点为难，说不下去了。

“可是我的母族，却是再卑微不过的平民百姓，无家族势力可以依靠，自然不会如愿，对吗？”嬴絮白淡淡道。

“不过我倒是奇怪，我是怎么喜欢上与自己有着天差地别的萧弘呢？”

芸青吓了一大跳：“殿下，你怎么说话的口气跟以前一点都不一样？以前你只要说到世子的名字，就一定会脸红，可现在……”

嬴絮白扯了扯嘴角，笑了笑没有答话，从一个已成年多年的女人，变成十三岁的小姑娘，自己心里的滋味，真是难以言喻，所幸她见事极多，谋定后动，方才能保持如今这幅样子。

忽然，她的心中微微一动，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她赶忙安稳心神，对芸青说：“你给我讲讲，这宫里都有些什么人，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芸青又吓了一跳，小公主竟然连这些都忘掉了，这可怎么办？

嬴絮白皱眉：“别做出这幅见了鬼的样子，先说说大公主她们的事情，我可不想失礼。”她的口气不容拒绝，显然是长年对人发号施令养成的习惯，但声音低沉轻微，又是大病刚愈的样子，芸青便也没有多想，只当是她生病生得糊涂了。

“唉殿下你这可让人怎么办……”芸青叹气，“大公主就是皇后的女儿、太子的妹妹，名讳武阳的，你之前说的那个，是杨淑妃的女儿，三公主，名讳武萱……”

“皇后是不是姓萧？”

“当然了！咱们大雍，代代皇后都是姓萧的。”

“这么多代下来，难道不会乱伦？”

芸青赶忙捂住她的嘴：“小祖宗！你说话怎么这么没遮没拦的！”她走到窗口，朝外望了望，才回来小声继续：“这萧氏也分许多旁支啊，自从太（）祖（）皇帝以来，萧家盘根错节，是咱们大雍第一大姓，只是如今都渐渐衰落了，现在皇后的这一支，是现在仅存的、而且是最初的一个萧氏了。”

“哦……那太子呢？”

“太子？太子当然是皇后的亲生子了！只不过如今不在宫中，出宫代皇上巡视南方水患了。”

“我问的是他的名字。”

“哦哦哦，太子名讳武昭，咱们宫中还有两个皇子，二皇子是林贤妃娘娘所出，名唤武训，三皇子是宋昭仪所出，名唤武祁。”

“那么现在是一共三个公主，三个皇子了？人丁有点少啊。”

芸青怎么听怎么不对，她说这话的语气，活像一个长辈在批评自己的晚辈，甚至让芸青想到了已经去世的太后。

“只有……我的名字里没有按‘武’排行，这是为什么？”

“这……这是因为，公主出生时，柳絮飘飞，皇上就起了这个名字。”芸青有点担心地看着她，以往说到这个，嬴絮白就会默默垂泪，她怕触动她的伤心事。

“哼，”嬴絮白笑了一声，“怕是因为根本没有把这个女儿放在眼里，便也随便起了这个名字吧。”她说话的口气，简直像是大逆不道，芸青根本不敢接话。

“那南梁王府里又有些谁？”

“天啊，殿下你连这个也忘了？”

“我当然记得萧弘……嗯，弘哥哥，还有他妹妹萧茹。”

“哦那还好，如今的南梁王叫萧逢，现在的皇后就是他的亲妹妹，皇后闺名是一个‘檀’字。萧王还有个弟弟，叫做萧群。”

“这么说，弘哥哥和茹儿，都是萧王的孩子？”

“是，萧王的弟弟，就是咱们大雍的大将军。”

“倒真是满门勋贵……”絮白道，“怪不得我在这宫里不受宠，想必我以前，也是这般胆小怯弱吧，既没有母族撑腰，父皇也并不喜欢。”

芸青说是也不对，说不是也不对，怎么想怎么觉得殿下这话虽然正确，但听起来却那么奇怪。

“真是个没用的废物。”嬴絮白也在心里默默地想。

两人都没有说话，半晌，嬴絮白才说：“那这宫里，有没有和我比较熟悉、比较要好的？”

芸青马上答道：“二皇子殿下经常会来看你，还经常带些东西过来，那边架子上的，都是二皇子派人送过来的，他还经常给带些宫外的小东西，殿下你可喜欢了，都藏在床底的箱子里。”

嬴絮白走到架子旁，看芸青指给她的那些东西，点了点头，嬴武训倒的确是费了一番心思，给她这些东西也颇有意趣，只是他作为一个皇子，是真心疼爱这个孤弱的妹妹么？倒是得见了面之后才能肯定。

“你还记得……我的母亲么？”嬴絮白若有所思地问。

一听这话，芸青的眼泪又要出来了，对着嬴絮白说了一大堆，嬴絮白总结起来，大致就是说她母亲陈美人温柔娴淑，为人和善，只是出身不高，原本是浣衣房的宫女，当宫女是就整天被人欺负，不是被多安排活了，就是被人抢了出头的机会，因此在宫中常年忍气吞声。

她唯一的优点，就是生得十分貌美，陈美人是江南人氏，生就一双滴水眼，这也遗传给了自己的女儿。

皇上看中了她的美貌，临幸了几次，又将她晋了位份，原本陈氏以为苦尽甘来了，可随后不久，皇帝发现这个女人没有一点性子，软绵绵如同一团棉花一般干瘪无趣，便也不怎么来了。

陈美人哭了几场，迅速地憔悴了下去，挣着命生下了个女儿，皇帝看也没看一眼，只是对着春天的柳絮，给女儿随意起了个名字。

经过了这一场，陈美人本来就没有多活的心已经成了死灰槁木，倒是也没说什么，就伴着女儿住在缀锦阁过日子，本来也就这样过完一世了，偏生却也把女儿养成了这幅性子，两人日常对坐，相对无趣。

无趣来无趣去，陈美人把自己在宫里就这样憋屈死了。

听了这一番话，嬴絮白真不知道该说什么，看来在芸青心中，陈美人是宫中第一等大好人，就因为当年把做洒扫的可怜小丫头弄到身边做丫环，不过在她看来，这也正是陈美人无权无势的表现，人家的丫头都是八面玲珑能说会道，而这个丫头却如同嬴絮白本人一样无知。

但这话她又不好说出去，只能换个话题问芸青：“有多少人知道我倾心萧弘？”

芸青苦着脸：“本来只有奴婢一个，现在恐怕都心里有数了吧。”

至于嬴絮白为什么喜欢萧弘，她不打算问芸青，想必芸青也不一定十分清楚，这个小公主肯定会把这些事情藏在心中。

她正在思索，忽然心中又是一悸，芸青看她面色不是很好看，便自发扶着她躺回了床上：“殿下，你身子还没好利索，再休息休息吧，奴婢给你准备些清粥小菜，其他的，养好身体后再说吧。”

絮白点了点头，闭起了双目，看起来是在养神的样子。

芸青担忧地看着她苍白的面容，为她掖了掖被角，便也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房间中，此时就剩下絮白一人，静静地躺在床上。

忽然，她轻声地说了一句话。

她说：“你还在，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