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是我的母亲！”阮菁菁慌乱地上前想要解释，却见北宸连连后退两步，仿佛她是洪水猛兽一般，避之若浼。她愣在了原地，声音凄惶：“北宸，你和我娘之间，是否有什么误会？”

北宸神色古怪地盯着她，沉默了半晌后，竟是放声大笑：“她竟然是你的母亲！竟然是你的母亲……”

“北宸……你怎么了？”看到他这般痴笑，阮菁菁忽然觉得脊背发凉。

他的眼神忽转凌冽，抬眸之间，寒意凌人，目色中的冰冷似是隔着整条长江都能令她感受得到。

“你可知，你的母亲就是杀死风摇的凶手？”

阮菁菁大骇，怔怔地瞧着他：“你说什么？宁姑娘不是和你们在青丘吗？怎么可能被我母亲杀死？”

“宁风摇……根本就不是我要找的人。”北宸将目光微微瞥到阮菁菁身后的妇人脸上，握着剑柄的手因太过用力而现出泛白的指节，他眼眸轻眯，声音低沉得如同地狱的召唤，“我的风摇，早在十六年前就被你的生母害死了。”

阮菁菁脚步趔趄，阮大娘连忙将她扶稳，她回过头来，颤声问道：“娘，他说的是真的吗？您真的……杀死了他要找的人？”

阮大娘垂泪看着阮菁菁，却是无言以对，沉默片刻后，她终是闭上眼睛，用力地点了点头。

阮菁菁的泪水喷涌而出：“不！这不可能！我不相信！”

她转身朝着北宸嘶喊：“我的娘亲是这世上最善良的人，她甚至从不杀生，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害死风摇！你骗我！你们都是骗我的！”

北宸举起剑，胸膛大起大伏，恨声驳道：“你的母亲已经亲口承认了，她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小人！当年她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不惜吞下了风摇的龙元，害得风摇再也无法超生。”

“弑神之人罪无可恕，她根本不容于天地！”

“我不信！我不信！”阮菁菁捂着耳朵嘶声尖叫，完全不愿去听北宸的话。

一枚铜镜忽被掷到了她的脚下，北宸的声音冷冷传来：“你若不信，便自己看看当年发生的一切。”

阮菁菁颤抖着双手捡起那面铜镜，当她看到镜中浮现出来的画面时，一瞬间泄了气，整个人瘫倒在了地上。

镜中之景，她的的确确见过，正是当日在迷玄幻境里去过的江畔。当日在幻境之中，当她赶到娘亲身旁时，江畔早已没了妖怪与爹爹的踪影，娘亲则是昏迷不醒，而镜中显现的正是在她赶到之前、她所没看到的一幕。爹爹将金色的龙元喂给了母亲，而后便扑进了锁妖的阵法当中。

原来，当真是她的母亲吞掉了风摇的元神，是母亲令风摇再也无法重生……

阮大娘将阮菁菁紧紧抱在怀中，含着泪呜咽：“丫头，是娘对不起你，是娘害了你……”

阮菁菁浑身一顿，好似突然想起什么，急忙挣脱出母亲的怀抱。她跪在地上，急急地朝北宸磕了一个响头，抖着嗓音哽咽道：“北宸，我求你，放过我的母亲吧，我愿意代我的母亲受任何惩罚，哪怕……哪怕是取走我的性命，我也愿意！”

“不！”阮大娘一把扯过阮菁菁，急道，“娘的罪孽，娘一人承担！娘决不允许你受到任何牵连！”

“娘！”阮菁菁大喊，“女儿是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娘去死的！”

阮菁菁哭着跪爬到北宸脚下，扯着他衣裙的下摆，抽泣不已：“北宸，我真的求求你，求你别杀我娘，我愿意替我的娘亲偿还一切。你有什么恨、有什么怨，都冲我来，我求你，我心甘情愿！”

他从未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他恨之入骨的人、将风摇害死的人，为何偏偏是她的母亲？他曾想过一千种可能性，却怎么也没料到会是如今这种境况。他该如何面待她，又该如何面对无辜枉死的风摇？

北宸颤着手抓住阮菁菁的双肩，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他动作轻柔而又怜惜，一度让阮菁菁以为他会为了她改变主意，但他接下来的话却让阮菁菁仿佛落入了无边的地狱。

“就算是把你和你娘都杀了……我的风摇也回不来了，你有什么资格求我？你……凭什么？”北宸满眼血丝，目光沉痛地瞪着她，他嗓音嘶哑，近乎绝望地在她耳旁低语。

他的话如刀子一般，令她痛得不能呼吸，她对视着他愤怒的眼睛，只觉遍体生寒。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了北宸的手上，她楚楚可怜地看着他，而他的心却如火烧一般的煎熬。

他承认，他爱阮菁菁！他曾爱她爱到可以连命都不要。可是！风摇是他在人间唯一的亲人，他怎能忍受她的元神被他人吞噬，他怎能允许自己不去为她报仇，即便那个人是阮菁菁的生母，他也绝不可能原谅！

北宸略微用力地将手甩开，阮菁菁顺着他的力道倒在了一边。他举起剑，指向阮大娘，声音冷得如同千年寒冰：“我北宸，此生从未杀过一个凡人，也绝不会去杀一个无辜的凡人。既是你一人做的孽，那便由你一人偿还。”

干徵剑在北宸手中发出嗡嗡剑鸣，似他无处可泄的恨意，他紧紧握住剑柄，提气运功，决绝而用力地朝阮大娘刺去。

阮大娘闭上眼，无望地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不要！”

这一瞬，空气仿佛凝滞，一片鹅毛般的雪花忽然悠悠荡荡地落在了北宸冰冷的剑刃上，寂静无声的世界里，漫天的雪花就这样的毫无征兆地飘散下来，纷纷扬扬，将他们裹进了洁白无瑕却又无边无际的悲伤里。

北宸错愕地看着眼前之人，像是受到了什么突如其来的重创，他的身子猛然一歪，连带着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苍白的面上褪尽血色。

这是干徵剑，龙骨所铸的龙族神剑，若是再深一寸，再偏一寸……她恐怕就会立刻死在他的面前。

阮菁菁抚上插进自己胸口的冰冷剑刃，无力地抬起眼皮看向他，她嘴角扯了扯，零碎的声音在这冰冷的空气中几不可闻：“求你……放过我的娘亲……”

“菁菁！”阮大娘怔在原地，失声痛哭。

北宸握着剑的手颤抖得厉害，他看着她的鲜血自伤口处不断涌出，染红了他的剑刃，而那顶端的剑锋，正没入在她温热的胸口里。这一刻，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慌乱与害怕。

曾几何时，他将她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如果方才他亲手结束了她的命，那他……可还会有命？

北宸哆嗦着手将阮菁菁胸前的剑抽出，刺眼的血光从他余光里倏然闪过，他抬眸望去，只见阮菁菁已浑身是血，倒进了阮大娘的怀里，一张小脸煞白得可怕，一瞬间，他的心脏痛到揪起。

“丫头！你为什么要这么傻？为什么！娘说过，娘此生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你好好活着，娘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你，娘可以连命都不要，可你为什么不听娘的话！为什么要这样做！”阮大娘怀抱着阮菁菁，哭得嘶声力竭。

大雪纷飞，片片覆盖在阮菁菁的身上，可即使是如此洁白的雪也无法掩盖住她身上鲜艳的红。

阮菁菁抓住娘亲的手，声音轻微得像是会随时被风雪带走：“娘可以为了女儿连命都不要，女儿为何不能为了娘献出自己的生命……”

“不能！不能！”阮大娘泪眼滂沱，激动到气喘连连，像发了疯一样地大喊。

北宸愣在原地，无措得连手都不知该如何安放。他强忍着眼中的泪水，目光深沉而又无望，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那个被他亲手刺伤的姑娘。后悔与疼痛像无数只蚂蚁腐蚀着他的心脏，令他无处可逃、无处可躲。

阮菁菁勉力抬起头看向北宸，可惜她泪眼模糊，早已看不清他眼里那错综复杂的痛楚与后悔了。

“北宸，这一剑就当是替我娘还债，若你还是不能泄恨，那便再刺我一剑、两剑、三剑……”

“够了！”北宸怒吼出声，泪水迸溅而出。浩瀚的苍穹之中，顿时电闪雷鸣，滂沱的大雨夹杂着雪花倾盆而下，朔风凛冽，雨雪霏霏。

北宸站在雨雪之中，敛住所有神力，任由雨雪拍打在自己身上，酣畅淋漓，无所顾忌。他的身上尽数被打湿，乌黑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颈背上，翻滚的白袍浸满了雨水，沉重而冰冷。倘若身子的冰冷能够盖过心的冰凉，那么他是否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我从未想过，我们两个……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若是可以重来，我真希望自己……从未遇见过你。”他神色冷清，语气平淡，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字字诛心，“阮菁菁，从今往后，别再让我看到你，永远都……别出现在我面前。””

北宸决绝地转过身子，风雪之中，他的背影是那么的狠心与无情，像无数根针一样刺在了她的心头。阮菁菁疼得吐出一口鲜血，滚滚热血流淌过她的下颚，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出一片白雾。

“丫头！”阮大娘抱着她惊呼，慌乱地用衣袖去擦拭她下巴上残留的污血。

是呀，她也从未想过，他们竟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他们为何会走到今天这种地步……

她曾是那么爱他，他曾是她在这个世上最爱的男人，她甚至曾在心中幻想过无数种与他携手共度的人生。虽是早就知道，他们的结局不会完美、甚至可能没有结局，但她总觉得，即便不能与他长相厮守，至少也可以相忘于江湖，可为何如今却是到了反目成仇、彼此恨之入骨的地步……

“阮菁菁，你是何时爱上我的？”

“大概……是上辈子的时候吧……”

……

“风摇是你心中的那个人吗？”

“风摇是我此生唯一的挚爱。”

……

“求你，北宸，求求你，不要走，好不好？”

“对不起，阮妹……”

……

“我代风摇向你道歉，无论她做错了什么，我都会替她一力承担。”

……

“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受伤了……”

……

北宸，你不是说以后再也不会让我受伤的吗？可为何现在……你却将我的心如此千刀万剐？

“自我们相识以来，你可曾……哪怕只有一秒……对我动过情？”

“没有，从未有过……”

……

北宸，你可知，爱一个人有多深，恨一个人便会有多深。只可惜，你从未爱过我，根本就无法体会到我有多恨你……

阮菁菁抓紧娘亲的衣袖，借力撑起身子，她深吸一口气，轻颤着嗓音，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朝着那远去的白色背影痛声喊道：“北宸！总有一天，你会后悔你今日对我所做的的一切！我恨你，我会永远恨你！”

我应该庆幸的是，你曾一次又一次地拒绝我，一次又一次地令我心神俱伤，若非如此，此刻的我又怎能毫不保留地去恨你……曾经以为，我会很难忘了你，可现在，我对你的那份爱，终于死了……

天空灰蒙一片，大雪铺天盖地地落下，将整个大地染成一望无际的白色，洁白得好似没有任何污渍。谁又会知道，被那一层又一层的白雪覆盖着的，是她流干的泪和滚烫的血。

我对你，爱而不得，恨而不能，终其一生，无法放下。

北宸，原来你给我留下的痛远比欢乐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