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菁菁想都没想就径直冲进了跳舞的人群之中。身边的人摩肩擦踵，人头攒动，各式各样的面具，看得人眼花缭乱，眩晕的感觉再一次袭来。她强撑住身子，快步穿过人群，朝着黑夜中的那个背影跟去。

沈诸梁发现阮菁菁神色匆匆，独自一人离去，内心不禁担忧，于是连忙摘下面具也尾随她而去。

阮菁菁见前面的人越跑越快，跑进了深山，便忍不住大喊道：“小柱子，你别跑了！等等姐姐！”

前方的人顿时停下脚步。

夜风瑟瑟，周围一片漆黑，那瘦小的身躯似要与黑夜融为一体。

阮菁菁喘着粗气，大喊道：“你这臭小子，看到姐姐为何要跑？”

前方的人依旧没有开口说话。

这时，身后传来沈诸梁的呼喊声。

“阮妹子，你在哪儿？”

“沈大哥！我在这儿呢！”阮菁菁转头答道，谁知再一回头，眼前的人便不见了。

“小柱子呢？！”

此时，沈诸梁已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他略微生气，严肃道：“阮妹子，你白天在街上乱跑也就算了，这大晚上的，你怎么能够随便跑上山，你知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

阮菁菁无暇去听沈诸梁的话，她焦急地寻找着小柱子的身影，可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之中，犹如大海捞针。

“妹子！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

“抱歉，沈大哥，我现在真的没有功夫听你讲话。我方才看到了小柱子！可他现在又不见了！”

阮菁菁的情绪很是激动，她朝四周大喊道：“小柱子！你在哪儿啊？你快出来啊，别躲着了！我是姐姐啊！”

沈诸梁很是疑惑，小柱子是她弟弟，现在不是正卧病在榻、待在江阳村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巫山？

“有人吗？救救我！救命！”

忽然，沈诸梁耳畔传来微弱的呼救声，若有若无，忽远忽近。他心中一紧，本能地握紧腰边的青锋剑。只见剑柄上的玉石闪烁着微弱柔和的青光，剑身倒不似先前几次那般躁动不安。

这是什么信号？沈诸梁不解，难道附近有妖怪吗？还是说有什么其他的东西？

“阮妹子，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我什么也没听到啊。”

天上的乌云遮住了月亮，星子也不见出现，夜空犹如一块巨大的黑幕，张着无形的血盆大口，吞噬着这块大地。

这巫山，一直透着一股阴森森的邪气，沈诸梁的内心越来越不安，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

他猛地拉起阮菁菁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回走，只道：“我们得赶紧下山！”

“那怎么可以？小柱子还在山上，没有找到呢！”

“那不是小柱子！咱们快走！”沈诸梁来不及多作解释，抓着阮菁菁就开始跑。阮菁菁有些懵，可奈不住沈诸梁力气大，只得跟着他跑。

霎时，天空中电闪雷鸣，不一会儿，狂风涌起，大雨滂沱。

两人奔走在崎岖泥泞的山路上，身上的衣服只一会儿的功夫便被大雨淋得湿透。夜雨的来临使得本就漆黑的视线变得更加模糊不清，沈诸梁只能凭着偶尔闪电的光亮沿着原路返回。

“啊——”阮菁菁在山道上一脚踩空，顺着山坡滚了下去。沈诸梁紧握着阮菁菁的手，被突如其来的重力带倒，人也跟着一起滚了下去。两人的手在无意间松开，各自滚向了两个不同的方向。

阮菁菁是被吵杂的人声和奇特的歌声给吵醒的。她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颗大树下，不远处的夜空下，戴着面具的人们围着篝火尽情歌舞。

傩祭还在继续举行吗？她怎么会在这儿？

阮菁菁站起来，一边回想一边朝人群中心走去。

她记得她在祭舞的人群中看到小柱子，于是追到了山上，之后沈大哥便突然出现，要将她带走，再后来他们就不小心滚下了山。可是现在，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沈大哥又去了哪里？

阮菁菁朝人群走近，此时，乐声已奏到了尽头，丝竹渐息，一切都恢复平静。两个身披熊皮的巫觋走上台前，他们一个高大，一个略微娇小，因皆带着面具，所以看不到他们的容颜，但似乎能推测出是一男一女。

男巫开口道：“族人们，今晚的傩祭就到此结束，愿天神能感受到我们深厚的诚意，为我们下一场希望之雨！”

听到男巫的话，阮菁菁有些不解，今晚的这场祭典不是为驱逐邪魔吗？为何变成了求雨？

“现在，就请族人们将手中的面具一一交还，本座要为傩祭的面具进行封箱仪式。”那女巫开了口，阮菁菁只觉得这声音竟是无比熟悉，熟悉得好似曾天天在耳边响起过。

人们排着队将面具交还给两个巫觋，他们把大家的面具全部放到一个木箱里，最后也摘下了自己的面具。

男巫摘下面具后，露出一张英俊的脸庞，这张陌生的脸令阮菁菁觉得十分有好感，甚至还莫名有着一股强烈的亲切感。

紧接着，女巫也摘下了面具，看到女巫模样的那一刻，阮菁菁整个人愣了。她瞪大了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火光下的那张脸，鼻尖的空气都好似被凝固住了。

两个巫觋封好木箱后，合力作法将其封印。他们把其余事情都安排妥当后，便带着随从准备离开，众人也渐渐散去。

这时，阮菁菁突然冲上前去，喊住了女巫。

“娘！”

女巫微愣，不解地回过头来，一脸冷漠。

当来到近处细看女巫的脸庞时，阮菁菁越发确定这个女子就是自己的娘亲。虽然她看起来比娘年轻了许多，神情也不如娘亲那么亲和，但她的眉目、她的模样，阮菁菁怎样也不会认错。那就是她的娘，养育了她十六年的娘！

男巫走上前来，略微挡住女巫的身子，向阮菁菁问道：“姑娘，方才，你是在喊她吗？”

“是的。”阮菁菁不停地点头，忍不住朝男巫身后的人喊道：“娘，我是菁菁啊，你不认识我了吗？”

男巫不禁失笑：“看姑娘已是及笄之年，而我的妻子才年仅双十，又怎会有你这么大的女儿。还请姑娘不要在这儿闹事了。”

听到男巫的话后，阮菁菁心中“咯噔”一响，泪水顿时溢满眼眶：“你说什么？她是你的妻子？”

男巫颔首不语。

阮菁菁忽然抑制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两位巫觋和一旁的随从皆是不知所措。

“姑娘，你......这是为何？”男巫不知所措地问道。

阮菁菁强忍住内心的激动，哽咽着喊了他一声“爹”。

众人哗然。

未免引起骚动，这对巫觋夫妇只好将阮菁菁带了回去。阮菁菁因哭得太厉害，到了巫觋的家后，便倒头沉沉睡去。

翌日，阮菁菁顶着一双红通通的兔子眼醒来，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找娘。

“娘！娘！娘！”

阮菁菁找遍了整个院子，终于在偏厅里发现了正在独自进食的巫女。

“娘！可算找到你了！你为何都不应我一声。”

巫女依旧慢条斯理地吃着饭，并未抬头看她一眼：“姑娘，请你不要再叫我娘了，我不回应你，是因为我根本就不是你的娘。”

她将手中的陶碗放下，用方巾擦拭掉嘴边的油渍，这才抬眸瞧了她一眼：“我阮忻妹，有没有生过女儿，我自己会不知道？就算我有孩子，也不可能如姑娘这般大。姑娘此番行为委实荒唐，我与你素不相识，你为何纠缠于我？”

“你还说你不是我娘，我娘就叫阮忻妹！”

阮忻妹嗤笑，不予回应。她手撑矮案，欲站起。阮菁菁见她有些困难，连忙过去扶她，谁知她站起后，那偌大的肚子便完全显现出来。

“你？怀孕了？”阮菁菁很惊讶。

“十月怀胎，不日便要临盆。”她淡淡答道，冷漠的语气中难得带了一丝柔和。

阮菁菁想起昨晚初见她时，她身披宽大的熊皮大氅，娇小的身躯全被掩在大氅里，根本看不出身材。没想到，在大氅的掩盖下，竟是将近十个月的肚子。

一个念头忽然在阮菁菁脑海中闪过，她猛地看向阮忻妹的脸，那是一张没有任何岁月痕迹、年轻可人的脸庞。阮菁菁被自己心中的想法给吓到，但她还是忍不住问道：“请问，今年是何年？”

阮忻妹眯眸瞧了她一下，似乎很不理解她提出这种问题。

“楚康王十三年。”

阮菁菁被吓得向后踉跄了几步。

“娘，您一直说您不可能有我这么大的孩子，那是因为……”阮菁菁抖着手指向阮忻妹的肚子，道，“此刻的我，还在您的肚子里未曾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