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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灵成说》第四十二章——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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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时,近藤诚之潜入电讯室,找到电讯员记过发报内容代码的册子,译成文字后与昨天发生的事件比对,大致确定了他当时参与编制的密码是真正的密码,不是只为做戏给他看才写出的一堆字母和数学公式。

近藤诚之带着迷茫的心绪回到家中时,发现杉本实彦已经在等他了,他是送江口由衣回去后直接过来的。

杉本实彦一见他便问:“怎么样?密码是真是假?”

“真的。”

杉本实彦喃喃道:“这里的特务不是司令安排的,密码又是真的,那日司令还说什么要让你继承家业,难道他没有怀疑你吗?”

“不知道。”近藤诚之坐在沙发上,一手搭在扶手上,一手张开覆在眼前,按揉着两侧太阳穴,“家里的特务可以是做戏给我看,继承家业的话也可以是他故意说给我听的,我们不可掉以轻心。”

杉本实彦考虑着他的话,问:“那我们还要不要把密码本拿给英叔?”

近藤诚之凝思半晌,沉声道:“要,这边的发报密码一日不变,英叔那边的人在前线便多一分扭转乾坤的机会。”

杉本实彦铿锵道:“好,那就用老办法联系英叔,准没问题!”他口中的“老办法”是指通过成文书局联络乔润英。

近藤诚之从前都是去一个紧急联络站找他,但是这一年多来共.产.党的人多次遭到日本特务和日伪特务的围捕,那个联络站早已弃用了。

现在乔润英行踪不定,要联络他只能去成文书局留个字条,他会尽量做到每周日去查看一次,即便他不能亲自去,他也会找人过去。如果事情紧急,行动自由的书局老板会立刻想办法联络他,把消息带到。

因为近藤诚之的照片时常会出现在平沪的各大报纸上,所以如果不能直接单独与乔润英见面,一般都由杉本实彦出面联络。

依近藤诚之嘱咐,杉本实彦每次去成文书局之前和之后都要另逛许多别家店铺,万一有特务跟踪却又未能察觉,这是迷惑特务之举。

杉本实彦喜好中国的古玩字画,宪兵队人人皆知,所以他从前传递消息前后常常逛古玩店,或是去西装店帮近藤诚之买衣服,如今江口由衣来了平沪,他亦有名目走走珠宝店,旗袍店。

杉本实彦送字条这天恰是周日,他指望他能幸运地碰上许会亲自去书局的乔润英。因为密码公式万分重要,近藤诚之叮嘱他务必亲手交到乔润英手上,若是一会乔润英也在,就可以直接默出牢记在心的公式给他,若是他不在,再把近藤诚之交待的时间地点告诉书局老板。

杉本实彦先去了一家珠宝首饰店预订一副耳环给江口由衣,又逛了一家西装店,然后才前往成文书局。书局的杨老板一见是熟人,立刻招呼他进里间,边在前带路边说:“小店这次进了您上回说的《古希腊文明史》的英文原版,您要不要看一下……”

如果杨老板说店内进了某本书,便是说明乔润英还未来过,不必再等一轮,如果说店里还没有客人要的书,便是说他已与乔润英错过,只怕要再等七天。

杉本实彦接过杨老板递过来的书,略略翻过几页后,皱眉挑剔地说:“你这书不是正版吧?纸怎么这么薄?”说着,他将书丢还给老板。

杨老板注意到他已经把一张字条夹在书厚度的三份之一处,便欣然拿回书,赔笑说:“这年头正版书不好买,见谅见谅。”

因为乔润英今日就会亲自来或派人来,所以也不急于一时,若是真的紧急,杉本实彦会把字条夹在书的三分之二处,杨老板见了自然知道该做什么。

杨老板送走杉本实彦后,回到书局里间,抽出那张字条,看了上面的内容——“八月十一日,下午三点,新民路27号。”

八月十一日便是明天,乔润英今日拿到字条,便可按时赴约。只不过赴约时间并不是字条上写的时间,真正会面的时间要推迟一天,也就是八月十二日。

这是近藤诚之对乔润英提出的建议,但凡他们约见是通过第三人告知,相约见面的时间皆要比第三人所告知的推迟一天,以免第三人泄密。

先有进出书局前后的迷惑特务之举,再有见面时间的推迟,如此一来,行动前便不会出问题,行动时近藤诚之又能甩掉跟踪之人,所以即使他担心自己仍受猜疑,也不怕亲自传送情报会让他身份暴露。

只不过,这一次他没有想到近藤义则竟用足了功夫!

杉本实彦送字条这天的下午,乔润英亲自来了成文书局,获知字条信息后离去。这天的夜晚,杉本实彦白天进过的所有商铺的老板伙计皆被秘密带走,并有日伪特务留下制造各店不曾出事的假象。

各店的老板伙计们被带到近藤诚之势力范围外的梅机关接受拷问,然而被审问的是他们本人,被拷打的却是他们的家人。

杨老板不忍一众无辜人士受自己牵连,内心挣扎再三,终于承认自己的共.党身份,于是他的家人仍被留下关押,其余人被放走,在他看得见的眼前放走,走去他看不见的地方惨遭杀害。

杨老板承认自己是抗日分子,便是等于出卖了与他见过面的杉本实彦,尽管他并不知道杉本实彦的真正身份。

近藤义则要试探的人是近藤诚之,所以他暂时并不点破杉本实彦的叛徒身份,只等他们下一步的行动。

杨老板眼看妻子孩子要被用刑,迫于家人性命掌握在日本人手里,他不得说出杉本实彦留下的字条的内容。

他吞吞吐吐,一个又一个字艰难地从他嘴里蹦出:“新民路……27号,八月十……十二日,下午三点。”

一念之间,他反悔了。他不能出卖战友同志。他只求乔润英跟“苍岩”会面后能发现成文书局的异常,能够赶来救他与家人一命。

他不知道,他瞬间转变的念头将要化作一只夺命鬼,夺走不止一个人的性命。

新民路27号是一间废弃工厂,里面散乱地堆叠着的一只只大箱子,装着一些用不到的旧货。这些箱子形成了一条条迷宫般的“巷道”,如若真的在这里出事,接头的两人可躲在这些箱子后与敌人交火,等绕出后门又可窜进小巷子逃生,是个难得的可进可退的情报交易地点。

本着一种无畏的牺牲精神,乔润英每次与同志见面都会提前十分钟到达约定地点,像是过雷区打头阵一样,如果出事,那就让他先出事,他会尽可能地制造出大动静,警告前来接头的自己人不要靠近。

工厂外静悄悄的,大门亦是大开着,乔润英却不走正门,只是绕到工厂侧面去,爬上高窗跳进里面。他先是小心踱步到正门处,发觉只是自己多虑了,那里并没有埋伏,便又从正门开始往后门走。

工厂里亦是静寂无声,乔润英在箱子巷道间穿梭,打探情况。待他快要走出后门,忽然有一队日本宪兵从后门涌入,猛然开枪朝他脚下射击。他知道,这是警告他不要乱动,他们要抓活的。

乔润英迅疾闪到高高叠放的箱子后面,一边开枪还击,一边要从正门撤出,不料正门外却跑进更多日本宪兵,乔润英只得又退回箱子后。

只是十几秒钟的时间,乔润英周遭便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包围圈。两面是砖墙,两面是人墙。万幸的是他前后左右都有散乱摞高的箱子作掩护,他还可以支撑一段时间。

乔润英躲在箱子后面,暗自庆幸自己去后门查探情况。因为他将要走出后门,日本人怕他发现异常后从小巷逃脱,所以才急忙包围他,不然他们只怕是要等到近藤诚之到来之后才肯现身,好将两人一网打尽。

江口美穗逆光立在后门门口,身前有一众日本宪兵掩护,她目光穿过错开的箱子,打量着今日的猎物。

她认出了乔润英,她从前与他交过手,有一次正是她带人围捕,致使乔润英放弃了当时的联络站。

江口美穗知道乔润英是潭城人,凭着女人敏锐的直觉,她联想到了曾在潭城暂住过三个多月的近藤诚之,难道今日与他接头的人会是近藤诚之吗?

其实一直以来不只是近藤义则怀疑近藤诚之叛变,江口美穗也有所疑心,毕竟是相处了十几年的人,他的心性有了变化,她不会感觉不到。

她总能觉察到,近藤诚之心里充斥着对日本的憎恶,就像他对她的憎恶一样,她一直都知道他厌恶她,只是假装不知道,假装他还爱着她,尽管从前那份爱也是她假想的。

江口美穗本来不欲参加这次抓捕行动,松本寿却转告她说近藤义则执意派她来,他劝她参与行动时的神情极是古怪,像是怕她不见棺材不落泪。

她禁不住猜测着,难道此番是近藤义则试探近藤诚之之举,他知道口说无凭,只是告诉她近藤诚之是帝国叛徒,她不会相信,所以才要派她来,让她亲眼看见,看见他来这里跟抗日分子接头?

江口美穗收敛纷乱的心绪,高声逼问乔润英:“说!与你接头的人是谁?”

乔润英明白自己今日无论如何也逃脱不掉。他在来工厂的路上十分留心周围形势,却丝毫不曾发觉这附近竟埋伏着这许多日本宪兵,可见日本人为此次抓捕行动做足了准备。

他不知是谁出卖了他,也不知是哪一环出现了问题,他只求自己能提醒即将到来的近藤诚之,让他千万不要露面。

对面江口美穗又是一声高喊,乔润英知道,自己再不说话,日本人便要冲上来,那时会有无数子弹向他射来,当他伤重无力还手时,他们会将他绑回去,关在地下监牢里,严刑拷打,逼他说出他们想要的情报。

他不想那般窝囊地死在日本人的酷刑之下。

近十年来,他与党内党外的同志们都是行走在地下,以单薄的身躯支撑着这片摇摇欲陷的土地,如今他要站在地上死,光明正大地死,身躯挺拔地死!

乔润英拉响一只手.雷,用尽力气朝远离他站立的江口美穗丢去,江口美穗与身边人立刻扑向四周。

正门门口有其他日本宪兵和特务堵截,乔润英无法从那里逃跑,事实上他早就已经不抱生还的希望,他现在只想要陪葬,越多越好。

乔润英趁着手.雷爆炸之处一片混乱时,立即装好弹夹,向着挡在江口美穗身前的宪兵连连开枪。

日本宪兵也火力全开,对着乔润英的藏身方向一通射击。他的手臂,肩膀,大腿,已经多处中弹,全身鲜血淋漓,但他却咬牙死命撑着。他看着江口美穗身前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她的身体终于暴露在他枪口之下。

乔润英看准机会,瞄准江口美穗的心脏,再发一枪。

奈何江口美穗身经百战,她像豹子一样敏锐地觉出了危险,她眼疾手快地扯过来一个日本宪兵给自己挡子弹,同时蹲下身去,双手托枪,瞄准探出身体的的乔润英的心脏,毫不迟疑地打出一颗子弹。

随着一声“砰”响,乔润英终于栽倒下去,带着身上的数个血洞倒下了,不屈不挠地倒下了。

江口美穗走近前,用染了灰尘的靴尖踢了踢地上的死人,她确定乔润英已经是一具尸体后,命人给他收尸,也给自己人收尸。

她蹭了蹭溅到身上的血,擦去脸上的灰尘,考虑接下来该如何安排行动。方才弄出的声响太大,接头人听见了只怕早就逃了。不过逃了也好,万一是近藤诚之呢?

她讷讷地在心里念叨着:逃了好,逃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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