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阿猪回到村口时，天已经黑下来。

乡下不比县城，那路灯昏黄的跟老油纸似的。

我是习以为常，阿猪啧啧几声，不知是渴了还是什么，吞了几次口水。

“衬衫仔，嗯，都到你的村子了，是得该改口……”阿猪搓搓手，有点自顾自说话的意思，“阿辰，我怎么老是感觉有人跟着咱俩？”

“不做亏心事，你担心个屁啊？我俩有钱没钱，要色没色，也不知你瞎想个什么劲。再说了，都快到我家了，在我的地盘，打‘猪’不也得看主人？”

我损阿猪一句，其实心里头也是有些不得劲，被他这么一说，还真有点毛毛的。

“你小子够腹黑的，就这口才，指不定那一天你手好了，边雪都能给你忽悠到。”

也许是心情放松下来，阿猪没心没肺的，提到了我的“禁区”。

我皱眉。

他挤眉弄眼，干笑几声。

我权当没听到。

远处传来狗叫声，我叹了口气，加快了步子。

妈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村里这些老狗还是老样子，大老远的，肯定是又是闻着了我的气味。

刚没入村口，我俩没走几步，我就听到有人说话，声音忽大忽小的，像是说到一半又被按进水里，随后又浮出水面。

“六爷，六爷……”

阿猪一切如常。

我有点沉不住气了，发根竖起，心中发慌。

心有不甘，我四下一看，猛地，我浑身都给冰住了一般，头皮像是要炸开似的，只见路灯那头，升腾着一团模糊雾气，远远看去，像是一个人形轮廓，在哪儿立着。

“阿…阿猪，你没听到点什么吗？”我嘴唇有些发颤。

“我草！衬衫仔，你明知道我胆小，别吓我啊！”阿猪瞪大眼珠子，狠狠捶了捶我的右胳膊。

我吃疼，一晃胳膊，也是怪了，再一指路灯那头，本着革命友谊长存要死一起死的想法，原先有雾气的地方，一切正常，那种不得劲的感觉，也是荡然无存。

我深呼吸一口，大步流星，以小跑的姿态，朝村里头走去。

等阿猪气喘吁吁弯着腰大口呼吸时，我俩可算是到了我家门口。

我家是开小卖部的，按平时的习惯，过了晚饭时间，应该就只有我老妈在看铺子，我爸还有我奶奶他们各有各的消遣。

“得了，衬衫…阿辰，想不到你还是个小地主…啊哈，阿姨好，我是阿辰的同桌，哥儿们……”

阿猪是个话唠，人来熟那种类型。

我则是匆匆取了两瓶冰水，丢给阿猪一瓶，随后咕嘟嘟灌下去，余光中，我妈连连摆手，示意慢点喝。

“妈，陈爷爷和那个陈依依呢？对吧，我记得是叫陈依依。”我的嘴唇离开瓶口，飞速问了一句。

我妈一脸懵比。

我瞪大眼珠子，一看阿猪，他也是愣住了。

这要么是我老妈介意阿猪这个外人在，要么就是演技高超……

“妈，没事，我的很多事情，阿猪，不是，他叫石壮，他都知道……”

我妈眉头皱了下去。

这下子，我傻眼了。

很快，我反应了过来，毕竟是学理科的，逻辑还算可以，而阿猪也几乎是同一时间，看向我的裤兜。

“阿辰，不能吧……”阿猪已经凑了过来，而我，也已经是掏出了手机。

翻完了通话记录，我手中的瓶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掉在了地上，全然不知。

阿猪想要说些什么，我眼疾手快，已经捂住了他的猪口。

“妈，没啥事，我就是想你了，对了，这两天还有小测，我跟同学先回学校了……”

一边说，我一边拽着阿猪往外跑，任由猪嚎声从我的指缝中传播出去。

身后传来我妈的脚步声，还有几声责骂。

“死孩子，生活费不够了，就大大方方开口，跟妈还有什么不好意思开口的…肚子饿了吗，还有剩饭，妈给你热去，诶，慢点慢点，回来……”

我知道我妈产生了误会。

不知是自然反应还是什么，这一次，我宁可她误会下去，因为我觉得是已经是个男子汉，我不希望她担心什么。

我松开手时，阿猪又是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远处，又有狗吠的声音，只是这一次，我冷静了下来。

“阿猪，你确定当时听到了我跟我妈的对话？”

阿猪点头，看得出来，是拼命压制惊慌。

我俩四目相对，我没有再问下去，只觉的脊背已经湿凉一片，仿佛一股寒气从脚底板蹿到我的天灵盖。

这尼玛见鬼了！

那道路灯下的雾气，还有那几道六爷的声音，我还能承受得住，以科学的角度看，很有可能就是遇到了“磁场”，看花了眼，可那通电话该怎么解释？

“咋办？会不会是你老妈说谎，或是有人模仿你老妈的声音？”阿猪左看右看，问了一句。

“你小子能别这么神经兮兮的吗，我这不正在想办法。”我也是一个头两个大，根本没有头绪。

我想了想，愈发觉得不对劲，反问阿猪：“阿猪，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我问你，在村口的时候，你真没有看到什么或是听到什么六爷六爷的？”

阿猪摇头。

我点头，斩钉截铁：“那好，先不管了！现在不是怀疑我老妈的时候，重要的是这通讯记录怎么给抹去了，会不会是我俩乘车的时候，手机被人动了手脚，又或是哪里出了问题…不管了，先回学校，回头我再问问我家人，说不定这件事跟那个柳姨有关。”

十年过去了，我总觉得她并没有离开村子，也没疯……

“柳姨？”阿猪不知所云。

“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寡妇，疯了的那个。”

“衬衫仔，你这也太离谱了吧，怎么怀疑到那寡妇身上去了，我倒是觉得我们应该将重点放在那赊刀人身上，还有，阿姨也有疑点。”

阿猪摆出侦探脸，所说的阿姨，就是指我的母上大人。

我扬臂，作势要打他，远处狂吠的狗群似乎受到惊动，就此散去，零星的狗叫声时而传来，我跟阿猪已经缓了过来。

回到学校后，我俩研究了半天手机，一点头绪都没有，就好像我俩都是被催眠了一般，也许根本没有那通电话，而从头到尾，我根本不会怀疑我的老妈。

至于阿猪，他嘴上没说，但我知道比起那位寡妇还有赊刀人爷孙，他更怀疑的对象是我妈。

夜里，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醒来时惊出一生冷汗，可对于梦到的内容，却是丝毫没有印象，只不过，似乎有人一直朝我喊着什么，偏偏说话的内容，也是零零星星，拼凑不起来。

整个上午，我都是提不起精神来，上课直打瞌睡，好在是角落，又是老师眼里的烂泥，倒也省了一顿责骂训斥。

上午最后一节自习课，我正满心欢喜，想着这下终于不用强忍困意，可以好好睡上一觉，还没有将头埋进圈起来的胳膊窝，一旁忙着捣鼓手机的阿猪，已经一阵猪哼声，吵得我不得安宁。

“干嘛？”我有些不耐烦，换了个姿势。

“别睡了，高人来了，他说他对你的事情很感兴趣，这次不收费！”

我一个激灵，本能地收起我的右胳膊，火气有些上来：“你连这也说了？”

我指的是我那畸形的右臂。

“提了一点……”阿猪察言观色，许是看出我有可能要发飙，当下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颇是有领导风范。

“衬衫仔，你胆子大是你的事，我石壮这次是真的有些怕了，你也不想想，我们两个可都是他妈的听到了，手机上也查不出什么有用线索…亏你还睡得着，老子昨晚一宿翻来翻去，老是感觉宿舍窗口那头有人在，当然，看的好像是你那个方向…不过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高人不收费，还是算命这一行里头，有头有脸的人物。”

我有些动摇了，想着毕竟是不认识的人，真知道了我右臂的事情，也影响不到我的生活。

“你小子别给我玩沉默，老子昨晚真看到了，就是动不了叫不了，早上还换了内裤…你真以为我愿意找什么算命先生啊，都是爱科学的人……”

阿猪看上去有点委屈，如果不是演技的话，看来昨晚真的有点邪门。

难不成真是路灯下那团雾气跟过来了？

“不收费？还有这样的好事？”我态度上松动了些。

“不知道，我就提了几嘴关于你小时候的事情，他就两眼发光，是真的发光那种，直接给我答应了。”

我无语，心想着这都是套路啊，免费是假的，指不定一会得让我们大出血。

“行吧，试试吧。先说好了，你小子别再给我多嘴，这里是我的底线。”我看了一眼自己的右臂，仍是难以做到正常看待。

阿猪郑重点头。

午休的时候，我跟阿猪前往县城里那条最有名的古玩街。

“大师，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我那位同学，苏云辰。他来让你给算算命。”

所谓的大师，穿着看上去淘宝货无疑的劣质长衫，黑色布鞋的后跟被踩着穿，留着一头可以拍飘柔广告的长发，正摊着一个身材臃肿粉底浓厚的妇女的手掌，说些大吉大利的话，油腔滑调的，惹得那妇人笑的重枝乱颤。

我内心摇头，这尼玛肯定是一假大师真骗子。

阿猪的介绍语一说完，长发大师本是无拘无束的笑意，收了起来，回头打量了我一眼，一下子目光大亮，跟阿猪说的没有丝毫出入，就是真的发光的那种。

“你就是真正的爷啊，我们这一行，谁还敢算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