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昱跑去下分层掘进巷打扫卫生，调度通知会有检查的下井。”班长王奇在巷道灯下吼道。他对调度忙来抽人的做法很生气。

“刚开巷，检查的跑下边干嘛？他们没事撑得？”辰昱脱下安全帽说。汗水在他脸上留下一道道洗净煤灰的湿迹。

“没办法!”王奇说：“掘进不让下井，我们的人不够!你人年轻，刚当兵回来，身体也好，跑一趟很快，进去拿水冲冲煤尘就好了。”

“好吧！我这就去。”辰昱转身向下分层掘进巷跑去。

辰昱出身于“古武世家”，他爷爷的讲述总是煞有其事，晦涩难懂的《草经》也是他爷爷唯一能拿的出手的证明，经他多年实践却无奇效。“古武世家”的名头并不被左邻右舍认可，因为他父亲就不习武，作为一位赶上时代的工人，他父亲的稳定工作还是比他爷爷的武术更让人称道。凭借先贤偷师而来的家传格斗技巧在他考上龙夏国第一武校后，在图书馆才发现所谓家传格斗技巧随处可见。大学毕业，辰昱凭借自由格斗第一，综合素质第一的优异成绩，被特种部队“大地之剑”特招。退役的原因辰昱也说不清楚，也许是在边境杀的亡命徒太多，累了!也许是因矿难失去父亲的家里需要一个维持生活的顶梁柱。也许只是他心中倾斜的秤杆在律法与奸商的可耻嘴脸间断折。二十七岁的妥协换得到了属于父亲的工作岗位和心情复杂的退役。

辰昱的头灯照亮了黑色的矿洞，水柱撞在煤壁上飞溅，落在他的思绪中，从一点而始，藕丝般晶莹透亮的线条延伸，结成一朵阳光下明亮的花。他曾遭受的委屈融化在时间里，他的思想能在很短的时间里结出更为复杂的花，但他依然走在阳光下，只因他喜欢阳光。

轰鸣巨响伴随着他意识消失的那刻，辰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的思考还定格在调度不合理的任务中。

“时间”的时间有多长？它是一条向两侧无限延长的线，从出现到终结的线段，重叠的点。它始于一切之前，与空间一同成长，是灵魂思想的空间门。

辰昱睁开眼时，思想刹那而归，黑暗依旧。他赤裸着身体，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能见到只属于他的光亮。这里不再是狭窄的巷道，而是一片空旷之地，像一口反扣的锅。

“《草经》？”辰昱不知道自己对体内清晰的感觉怎么来的，涌动的力量似奔腾的大河流经身体的每条经脉，它的方向和《草经》提到的内气通达的方向一致。

“怎么会这样？”辰昱低喃，“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出去!”他仔细查看每个地方，终于在他头顶发现了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洞口离地约六十米，但辰昱感觉自己能跳到洞口，像他对体内的感觉一样清晰。这样的感觉让他感到疑惑，但他依然尝试了一次。四十多米，澎湃的力量裹挟着血液涌入脚下，轻轻的一跃就让他呆若木鸡。

“这怎么可能？怎么会……”辰昱呢喃道。他没有摔断身体的任何部件，和一次简单的跳跃一样落在了自己观察的预期地方。于是他尝试了第二次跳跃，抱碎了洞口一根腰粗的石柱。他陷入混乱、苍白的思考，想了很多疑问的结果，又没有一条能准确说出口。在大厅经过多次奔跑和跳跃，他熟悉着身体，直到单手抓住石柱亦能将自己荡出二十多米。

辰昱的身体挤进了顶部狭窄的洞内，弯曲的洞在靠近洞口前逐渐扩大，最后出现在数百米高的悬崖峭壁上。他的眼前出现了一片绿叶葱茏的谷地，黑暗吞噬着落入谷地的晦暗光亮，沿着峭壁向上攀爬。

辰昱听到了一片细微的声音，从峭壁的黑暗中传来。他不确定那些是不是蜘蛛，它们有着蜘蛛的八条腿，一米多长的身体在峭壁上如履平地，从谷底的黑暗中成片向上延伸，快速靠近洞口。

“什么鬼东西？”辰昱看到怪兽露出的锋利牙齿低骂一声。眼睛快速扫过身后的洞穴，又抬头望了眼头顶的峭壁。他一跃而起，借力在峭壁上攀爬，快速突破了晦暗的封锁，越过灰暗的光亮，进入温暖的夕阳余晖中。站在一颗突出峭壁的巨树树枝上，他望着脚下停止不前乱做一团的怪兽。

辰昱从未有过现在的感觉，站在足有二十多米高的巨树上，梦幻般置身事外又身临其境的开阔感在胸中炸裂，那些在爷爷口中的神通前辈与现在的自己又谁弱谁强!

辰昱还没确定接下来要干什么，身后的林间就传来了枝叶的颤动声。他跃上身侧一颗更高的巨树，注视着远方大面积摇动的枝叶浪潮靠近。一条直径约八米的巨蟒显现在他眼中，又一条随之显露，接着越来越多。他转身就在树梢奔跑，如履平地，沿着谷地边缘前行。

分界林靠近源域的森林内，明李站在车前说：“老爷!枯堡山的人在前边发现了尸人村落。他们问我们是准备绕道还是准备花钱让他们清除？绕道会增加一天路程。”

“这群乘人之危的小人，”李洵说：“告诉他们我是谁。尸人既然没有袭击我们，为什么不去交涉？‘沉尸之战’过去了百年，与尸人的协议依然有效，想来尸人也不会自讨没趣。这种小村落的尸人可不是和尸兵一样没脑子，别忘了这里靠近尸域，难道他们想留在这里当兵尸？到时游侠盟的人也救不了他们。”

明李的交涉很顺利，全副武装的百人队伍再次启程。

“很识趣!”李洵笑着对驾驶员说。

“老爷的大名，想来枯堡山的人也要掂量掂量。”

“好了!老爷我还是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的。”说着，李洵摘下对讲机道：“放下吊钩。”

汽车从驮着货物的巨大野兽肚下疾驰而过，在一只腹下挂着房屋的野兽下方减慢速度，在吊钩的帮助下离开地面，收到屋中。

李洵是位长期行走在尸域边缘的商人，主营生意是武器、矿石和燃料，在这片地域中也算小有名气。

尸人村落附近弥漫着死亡的气息，寂静无声，大片巨树桩在一道围合的木墙前林立。一双双银色眼睛在木墙上注视着李洵的商队从木墙外经过，他们手中的武器和身上的衣服闪动着金属的光泽。和尸人有着一样青色肤色的尸兽在木墙内静立不动，它们和尸兵一样绝对服从尸人的命令。

“这些家伙可真有钱!”李洵说。他用左手抚摸着肚腩，右手握紧望远镜盯着尸人。

“我听说他们免费从尸域领到的武器有着古代的技术。”站在他身旁的青年说。

“我得到过他们的装备，”李洵说：“品质确实好!那些读书的家伙告诉我们他们和我们曾有同样的祖先，可我们却没有这样的技术!”放下手中的望远镜，他继续说，“如果不是我们的武者很多，‘沉尸之战’我们就会输!”

“听说那些维护我们在尸域边缘行走的游侠盟的人都是武者!”青年说。

“传言这东西大多不可靠!”李洵说：“我见过和我们一样的普通游侠，他们的身体经过游侠盟的培养，只比我们好一些。”

商队最后一只驮兽即将通过尸人的村落，李洵的注意力已不再关注尸人。突然，刺耳的警报声从商队的前部响起。

“老爷，是铁食兽，好多铁食兽!”对讲机里响起了明李急切的声音。

“后退!”李洵抓起对讲机，吼道：“快后退，退到尸人村落后边。”密集的枪声和炮声传到了李洵耳中，对讲机内也失去了回音，他知道一切都完了，保住性命才是当务之急。

混乱的战场上，许多小铁食兽停下来分食驮兽、人尸和一切金属，大铁食兽对逃亡的人紧追不舍。尸人村落的炮火不要钱似的吐向靠近木墙的铁食兽，爆炸在它们的扁平兽体上留下的伤害还不足以直接致命。它们用多足戏耍着猎物，坚韧的足刃撕毁一切阻挡。

李洵穿上了作战装甲，从窗外看着倒下的尸体，期望他们能拖住铁食兽，让他有更多的时间逃跑。尸人村落的木墙被攻破，尸兽驮着许多尸人从打开的北门逃向尸域。

李洵的期望落空，房子被摧毁。他用破甲聚爆弹杀了一只铁食兽，疯狂的汽车最终成了它们的美味，一颗高爆手雷结束了李洵的一切梦想。

追击了很长一段路程，尸人的逃亡队伍勉强抵住了铁食兽的追捕。源·雷站在尸兽的背上用左眼观察着逼近的铁食兽，每次费力睁开蓝色的右眼，就会有一道闪电坠空而来，带走一只躲避不及的铁食兽。

源·雷认为人族称他们为尸人是一种羞辱，而他对人族的厌恶从“征服之战”（“沉尸之战”）持续到现在，历经百年而不息。他的太爷爷虽是正统人族，但那已是千年前的事。“初创天崩”后，尸人和异兽出现，百年后源族从尸人中脱颖而出就注定超越人族。历经千年时间，现在的神奇世界已不只属于人族或源族，最初的一纸协议反而成了两族相互认识的缓冲带，从而两族有了更多的时间发展，应付百年来其它族和野兽的威胁，这也是源·雷允许商队从自家门前通过的主要原因。

三只强壮的铁食兽紧追着逃亡的队伍不愿放弃，而源·雷的力量却已接近极限。

“雷，马上到荒原了!你在坚持坚持!”旁边的一位老人说。

“我力已竭，到了荒原要分头跑，别管我!”源·雷说。

“这怎么可以!”老人说：“您是源城出来的天源者，旧伤总有一天会好，我们这些只会控尸的废人脑袋怎么能和您相比。”

“这群铁食兽发生了变异，告诉下边的人，无论谁出去都去源城通知来收尸。”源·雷说。

源·雷不再解释，老人无力反驳，只能打开对讲机向下边的人做了吩咐。天源者虽然身份尊贵，但也仅限早期与人族的战争，现在的天源者不过只是一个有着村长身份的源族人。和平时期的源族人后代，大多有机会能成为天源者。

一只尸兽倒下，尸人四处散落，三只铁食兽将他们抛在一边，没有任何犹豫的继续追击奔跑的尸兽。

“它们不饿？”老人颤声道。

源·雷没有说话，努力睁开右眼。在闪电落下前，三只铁食兽摆动身体走“s”形前进，躲过了闪电的袭击。

“智慧!”源·雷说：“它们有了智慧!我们必须通知源城。如果它们有一个族群，战争也就不远了!”

三只铁食兽突然分开，其中两只加速向队伍两侧跑去。

“它们想包围我们!”源·雷说。

“为什么？”老人说：“它们想得到什么东西？”

“停下!”源·雷看着两边靠近的铁食兽开口道。老人稍有迟疑就将命令传了出去。所有尸兽向源·雷的尸兽靠拢，铁食兽成三角将他们困在中间。

一只尸兽被杀，铁食兽围着尸兽的尸体杀戮着落在地上的源族人。

“它们想干什么？”老人说。

“戏谑!”源·雷说。他看着旁边的铁食兽二分之一的身体立起抖动。

“嗖!”与声音一同飞来一根木棍，打破了等待死亡的紧张氛围。木棍盯入铁食兽身体的刹那，所有人都惊愕的望着木棍飞来的方向，他们很清楚这些家伙的壳有多坚固。

“各位能讲话吗？”穿着一身树叶的长发青年站在树上说。他的背上背着一抱木棍。

“您是？”源·雷刚开口，只见人影闪动，青年已落在尸兽背上抱紧他哭起来。

六月的阳光照在两人身上，却不能比青年的胸膛更热。源·雷能感受到背后吹来的风，吹开了身周的一切阴霾。铁食兽缓慢后退，转身离开，它们交流的眼神落在源·雷眼中，他想推开青年，提醒青年铁食兽会带来的危险，但抱着他的手臂像一道铁箍锁紧。源·雷对人类的厌恶和力量一同藏起来，他非常确定闪电绝不会击中青年，至少他没信心挑战青年落在尸兽上的速度。

“我叫辰昱，”辰昱说：“你们的眼睛和皮肤是怎么回事？”他放开源·雷观察着四周，刚才的哭泣像与他无关。

“你是人族？”源·雷说。

“人族？”辰昱说：“你不是人族？那你是什么族？”

“不，不是，我是人族。感谢您的帮助!”源·雷的内心难以平静，突然像一只落在狼前的兔子，随时准备逃跑。

“你不是!”辰昱双手扶着源·雷的肩膀，笑着说：“你在骗我，这个我很在行!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会说话，而我只想听故事，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说的是你知道的所有事。”

源·雷望着辰昱明亮的眼睛，他很想明白辰昱的意思，至少他想知道在他二百六十四岁经历的故事中从哪里讲起，才能满足听故事人的需要。刚从死亡崖前回来，又落入一位只想听故事的青年手里，他思想中的未知感沉重而迷幻。

“您想从哪里听起？”源·雷说：“我们要不要先离开这里？往前有一座村落，需要赶一段非常危险的夜路。我们也可以在太阳下山前在这里建出一座简单的防御，为了建设的工具我们需要回村落一趟，那里刚遭到袭击，那些铁食兽可能还在那里。如果能在破坏的村落基础上进行修补，我们能用更快的时间建立防御。”

“你决定吧!”辰昱说：“我已经赶了一天的路，现在最好能睡一会，等你要讲故事前将我叫醒。”

源·雷决定回到破损的村落，躺在他身旁的辰昱给了他很大的信心。辰昱因为饥饿醒来，浓香的烤肉味让他抛弃了第一时间听故事的耐心。

源族人的一生能活五百多年，他们会在第一个一百年间成长，之后保持三百多年的年轻外貌，会在最后的一百年里衰老。孕育后代的百年时间才是他们最大的敌人，在战争年代，很多婴儿还未出生就胎死腹中。

外人很难以人的外貌分辨出源族人的性别，辰昱在小解的私密问题上错了两次，又在请教源·雷无果后，就放弃了分辨性别这种技术活，他会在有需要之前询问对方的性别。

辰昱每天都会在源·雷的房间呆很长时间。源·雷的故事从“初创天崩”开始讲起，辰昱很快就对现在的生活环境有了简单了解。源·雷试探式的询问过他从哪里来，被他以游历敷衍而过，源·雷也再未提起此事。辰昱不会让别人知道自己沉睡了千年，以他的经验考量这种突出的事件是危险的，他从每个故事中详细寻找，但找不到与自己一样的人。

源·雷将铁食兽袭击事件，亲自去源城做了汇报，汇报的内容没有提起辰昱一个字。当他见过辰昱不分种族的热情和洒脱，单手压倒龙牛的力量，摘叶压制伏风麟鸟的技巧和一拳在山石上砸出一座山洞的能量，他就将辰昱的名字永远封禁在村落的这块土地上。经历过“征服之战”的他相信辰昱的能力在现在铁通般防御的源城里来去自如，而人族至今从未有人能活着踏入源域。

辰昱的木屋建在村落的右边，在村落的防御体系外。陈设简单的室内很明亮，每天有村落的人打扫。木屋的后边是辰昱开出的山洞，山洞内养着一群“大脚熊”，它们粗粗的身体靠四只短腿和大脚支撑。（辰昱称它们为“猪”，因为它们有着猪的鼻子。）辰昱用它们在村落里换取一些需要的物品，打猎虽然对他来说很简单，但他的狩猎速度让附近的野兽很快消失，以至村落里的猎人要走很长时间的路才能有所回报，有时甚至需要彻夜不归。经过源·雷的沟通，辰昱便不再打猎。

“不对!不对!这套拳应该猛如虎，可不是这样软绵绵的。”一天早晨，辰昱经过村落的练武场时说。随后，他用行动向练武场上的人展示了他详细分析后的这套未知拳法的精髓。第二天，他就多出了村落武师的身份，这个身份让他在村落里得到想要的物品不再受“白眼”，虽然看他的眼睛永远都是白眼。在练武场上，源·雷在辰昱的同意下开启右眼，闪电在触及辰昱身体的瞬间被辰昱躲开。

“这些铁家伙哪里来的？”辰昱摸着身前桌上的枪说。在他的桌旁堆满了一箱箱单兵热武器，这些武器比千年前的热武器强大很多。

“源城产出的!”源·雷说：“那里有源族的科研基地和最大的兵工厂，也是天源者的圣地。”

“真是个大家伙!”辰昱说：“如果他们能像你一样欢迎我，我真想过去看看。”

“人族也有同样的地方，”源·雷说：“而且不只一处。”

“算了!”辰昱说：“除非你想赶我走。我记得你讲过人族内部有九大势力组成了掌管人族的九军阁，如果有一方独大必然要受其他八大势力压制，我可不喜欢这种沼泽池!不过，那个游侠盟有点意思!能独立在九军阁外，想来不只是因为有众多武者的原因。”他拿起枪瞄了一下又放下。

“没有的事!”源·雷说：“我这个村落任何时候都欢迎你，想住多久住多久。我说了你不必拿大脚熊来换东西的。”

“我喜欢交易，”辰昱说：“喜欢付出得到回报，何况你收留了我，还每天给我讲故事。我可不想哪天走后还被你厌恶!”

源·雷只是笑了笑，他不知道自己对人族的厌恶感为什么没出现在辰昱身上，在辰昱身边的感觉永远都像在一片静谧的生机勃发的森林。

“经过调查，关于铁食兽的结论出来了：一个新的种族，来自地下!源族已经通知了人族、天兽、海麟、山崎四族。附近活动的各族人已经多起来，这里可能会成为一个新的战场。我准备带村落里的人在一月内离开。不知道你的意思是？”

“把那些大脚熊带上吧!”辰昱说：“原本我真打算住个一年半载再离开，现在看来该说再见了!我想顺便选套这里的兵器装备，可以的话给我按现在的尺码再做两套衣服和两双皮靴，时间赶得及的话，我还需要一个装下它们的背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