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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仪之銮鸣》第三十四章 阴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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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安与我并肩坐在桃林一处青石上,及目的桃红一层层蔓延到湛蓝的天际,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好的天气。小时候,父亲曾与我去崇岭祭祀母亲,他的大手牵着我,一步步走在深深浅浅的雪地中,每每走不动的时候,他就会回头无奈道,念念,我背你。

我得逞地跃上他厚实的肩背偷偷笑着,抬头去看前面的路,入眼的是暖阳与天空一洗的碧色。

那些融在我记忆中的天色与今日一样的好。

我不禁侧目,恰好与承安四目相望,他眼中的自己竟有些羞涩。许是不能承接这种许久不曾拥有的喜悦,我居然有些胆怯。低头不敢再看他,不料,他却靠近了。

他身上清冽淡静的香味萦绕充斥在我的鼻尖,我紧张地不能自持。慌乱间,一点温软贴在了我的额头。

我的心一下落了,这个清浅的吻像一道潺潺的小溪,缓缓流进我的身体,漫过四肢百骸,把经年久月里积攒在心中的寒意驱散了。我不由将自己嵌进他怀中,尽力吸吮他身上的温柔,仿佛这样就可以从过往的悲伤困苦中重新活过来一样。

“恩恩,你答应了他什么条件?”

“帝仪甄选,我必须继续。”

他在我头顶叹气道:“是我无用。”

我道:“是你无心。”

他将我自他怀中扶起,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的眼睛道:“长恩,你真觉得我没有实力一争。”

我也郑重道:“你真的志在此吗?”

他苦笑道:“有时候身不由己。”

我疑惑道:“是苏家在为难你吗?”

“不是,为难我的是我自己。”他眼中有不可忽视的迷茫,“那个位置,我不甘心。”

“从小,父皇最疼爱的人是我,我母妃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苏贵妃,我五岁进承庆殿拜大儒周世芳为师,父皇亲自教习我帝王之术,十二岁入朝堂历练,人人都以为我是储君,未来的皇帝,苏家以我为傲,江南贵族仕林以我马首是瞻,连我自己也信了。没想到最后,父皇竟将那个位置给了七弟。”

承安一贯淡然的脸上竟流露些狼狈和迷惘,“他不是最疼爱我吗,他不是最爱我娘吗?那他为什么不将天底下最尊贵,最至尊的权利给我?”

“所以,我不甘心。这些年,我联络江南士族,借太学教习之名扩大自己在士子之中的声名;我蓄养暗卫,暗中调查贵族秘辛之事,手握把柄让他们为我所用;我还差一样东西,便可以真正与他对抗。”

“兵权。”我突然有些恐惧,难道这些年他的关心与照拂竟是另有目的。

承安似是知道我心中所想,一派坦然道:“你别误会,我从没想过利用你。在我心中,你就是你,与其他利益再无相干。”

“长恩,你是父皇留给我的最后一点恩赐。若没有你,我赵承安会比如今更不甘,也许早就作出不可挽回之事。”他重新拥我入怀,“今日与你剖心,便是让你知晓我心中抱负,你我之间再无隐秘,长恩,你可愿与我一起赌上这局?赢了,你我相守一世,输了,你我共赴黄泉。”

我柔软地攀在他肩上,他领口的万字水绫纹与我衣袖上的银线缠枝纹重叠了,那花纹似乎缠缠绕绕,绵延无尽,一瓣桃花落忽落其上,素中一点红,刺挑着我心间的那抹情愫,如今,除了他,我还有什么舍不下的。

“三哥,此生不论青云紫殿,还是黄泉碧落,我必与你同路。”

我和承安到清思殿时,没想到皇帝竟然也在。他正陪着太妃娘娘说笑,赵元若在一旁作陪。

承安放开我的手上前行礼道:“承安见过太妃娘娘,见过陛下。”

我亦跟随道:“长恩见过母妃,见过陛下。”

皇帝淡淡道:“平身。”

赵承安扶着我一同站起,韩太妃笑道:“安儿怎么和长恩一道来了。”

赵承安道:“回娘娘话,承安本是来看望妹妹,没想在十境林遇见了郡主,便一同往清思宫来了。”

韩太妃笑道:“今儿人倒是齐全,不如由我这老婆子做东,咱们也吃酒聚上一聚。”她转头望着赵承翊道:“皇帝意下如何?”

赵承翊笑道:“难得太妃娘娘有雅兴,朕怎会扫兴。也罢,索性朕也躲懒一日。”

“刘伶。”

“在。”

“去群芳馆告知监事姑姑,郡主晚些回去。你再去承欢殿接了玉昭仪来伴驾。”

韩太妃哈哈笑道:“好好好,咱们也如寻常人家一样,抛开朝堂诸事,名声天下,好好乐乐。明春,将小席摆在庭院里的樱树下,那花开了,颜色清雅,极是好看。”

明春笑着领命而去,我和赵元若上前扶了韩太妃起身,赵承翊与赵承安稍稍落在后面低声叙话,我竖着耳朵听了,大约是户部的杂事。

“你和承安的婚礼可有打算?”韩太妃拍拍我的手,她在提醒我闲话莫听。

我回神笑道:“大约帝仪甄选之后。”

她道:“定要叫我第一个知道,我这老婆子便放心了。”

我眨着眼道:“母妃一口一个老婆子,可别叫人笑话了去,不信您问问长公主您这身段容貌何曾见老了。”

赵元若在一旁附和笑道:“郡主说的极是。”

韩太妃笑道:“你这张嘴哟。”说罢,她又转头问了元若:“太医可说了几月生?”

赵元若微低了头,抿嘴笑道:“八月。”

我瞧着她已经有些鼓起来的肚子,流出一丝羡慕,偷偷回头看了眼赵承安,似乎感知了我的目光,正与皇帝说话的他竟对我笑了。

转过头从容往前走去,我想,有他在,今后我的人生也会如此圆满。

庭院里的樱树盛开灿然,如一朵朵绵软细腻的云彩飘在空中。树下,内侍宫女已布置好了宴席,四张黄花梨木雕花长条案几,每张几前放着两个海棠红卷草纹锦垫。皇帝一席,韩太妃一席,赵元若一席,我自然和赵承安并肩而坐。

刚落坐,刘伶来报:“陛下,玉昭仪到了。”

赵承翊道:“传。”

蒋皎与除夕夜宴上一般,还是打扮的十分素净,一袭淡紫地玉兰纹广袖长袍,内着素白齐胸襦裙,裙裾间用银丝绞着紫色丝线打了十字络,那络上系着一枚洁白的羊脂玉环。她的妆发简单别致,倭堕髻只用一支晶莹剔透的琉璃玉兰簪压住,其余再无装饰。脸上也无一丝粉浊,淡扫了峨眉,用口脂薄薄点了唇。这女子真如天边一轮明月,干净无暇,皎洁明亮。

赵承翊亲自来牵了她入席,她倒是颇有礼数向众人行了礼。与我行礼之时,虽未停留许久,但目光却在我身上流转数回。

莫不是她已知晓我与赵承翊过去之事。

刘伶奉了曲目牌子上前道:“奴才传了太乐署宫人前来,陛下可有想听的曲子?”

赵承翊道:“你倒是机灵,颇合朕意。不过,在座太妃娘娘是长者,理应请娘娘先请。”

韩太妃并不推辞,净白的手指在奉着的曲牌上来回滑动,最后轻轻一点:“就这个吧。”

刘伶看去,脸上露出惊讶,随后又堆了笑:“奴才这就着人准备。”

樱树之下,临池而坐,红衣琴师拨弄曲弦,古琴铮缓之声划破宁静,淙淙汀汀,断续有节,似是无限的沉闷中泄露一隙*,继而,越发急湍的琴声引着激烈的狰狞从这*源源流进,陡然间,琴师翻飞的指尖掠过琴弦,似有劈天盖地的雷雨惊起我心中的恐惧,那样雷声,那样的风雨,是我心里逃不过的魇。

那杯酒,那个女人口边的污血,还有崔秀干瘪,布满血洞的尸体。

明明朗朗晴日,我却如坠冰窖。

“长恩,”赵承安不动声色将我拥在怀中,“你怎么一身冰凉,可有不适?”

我攀着他衣袖摇头,保持心神道:“无妨。”

不知是他在我身边,还是那琴声渐渐低沉,身上的寒意慢慢消失,一切又归于平静。

琴声毕,一时之间,无人说话。

良久,赵承翊淡淡道:“风和日丽,母妃为何要选这《风雷引》?”

韩太妃道:“历经风雨,才能得见晴日。皇帝,眼前的风平浪静需格外珍惜。”

赵承翊平视前方,若有所思,未几执起几案上的酒杯饮尽。

韩太妃也不再言语,气氛顿时凝重。

我侧头望着赵承安,他在桌下轻轻握住我的手,示意不要轻举妄动。我懂,赵承翊要彻底拌倒贵族他眼前还有一棵大树——韩家,拥有兵权的韩家。

其实韩翀出生军旅,为人并不迂腐,且并不与京中权贵来往,没有传统贵族的执着维护阶层利益的固执,赵承翊与其和他翻脸,不如劝其站在自己这一边。

韩将军常年驻军岭南,在宫里与他唯一的联系便是太妃娘娘了,难怪他会来花时间精力来陪着平日并不亲厚的母妃。

我叹,曾经的朗朗少年已是满腹心计。

气氛尴尬之时,却见蒋皎忽然搭着赵承翊的手腕,婉转道:“陛下,臣妾准备了一道乳络浇樱桃给您和太妃娘娘品尝。”

赵承翊眼中闪过兴味:“那是什么?”

蒋皎道:“臣妾知道陛下喜食甜,特用了北地送来的牛乳和绵州的细砂糖兑了,用小火熬化再浇在冷泉水浸过的密山樱桃上,这个时节品尝最是滋味甘甜。”

她一面说,一面命宫女在我们的几案上放上金莲花瓣小碗,那碗中盛着数粒葡萄般大小的樱桃,颗颗鲜艳欲滴,浓白的乳络从堆成小山的顶端流下,如同一颗颗红宝石被镶嵌在细润柔滑的白玉之中,让人望之便想一尝。

好聪慧的女子,简单几句话解了这微妙的沉默。

我瞧着蒋皎娴熟拿起金签将蘸了乳络的樱桃放入赵承翊口中,他宠溺地笑着:“还是玉儿体会朕的心思。”

她略低了头,恰到好处的柔婉道,“陛下过奖了,臣妾只是一介女子,国家大事自不能替您分忧解劳,唯有在这些微末之事上留心了。”

赵承翊欣慰地点点头,又对韩太妃道:“太妃娘娘觉得如何?”

韩太妃道:“昭仪心思灵巧,只是这樱桃略有些甜了。”

蒋皎立即起身赔罪道:“是臣妾思虑不周,请太妃娘娘责罚。”

韩太妃摆手道:“是本宫人老了,不耐甜腻,与你何干。快别放在心上。”

她展颜道:“谢太妃娘娘。”

赵承翊轻笑道:“太妃娘娘不喜食甜,但朕记得这宴席有一人却嗜甜如命,对不对,郡主?”

他朝我看来,蒋皎也睁着如水美眸望向我,一时间,我如同芒刺在背,不知他突然问话又是何意。

ps:终于更了,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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