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使团成员们准备充分，谈判工作开始有序进行。众人在相关人员的带领下进入了汗宫，临时担任书记官的少年混于人群中进入了汗王殿。

室韦不像大周，外臣觐见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他们很快见到了那位室韦大汗。与传说中凶残无比的暴戾魔王形象有些不同的是，眼前端坐在汗王座位上的这位却分明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虽然一双鹰隼般的眼睛使人对他绝不会有慈眉善目之感。但身上因多年养尊处优形成的雍容之气处处昭示了他君临草原的威望之高，高卧在汗位上的时间之长。

这样的室韦大汗倒是出乎使团成员的意料之外。再加上他们大都是贵族出身，对于所谓的贵气感知很敏感，对于这位大汗身上流露出的熟悉气质，竟有不少人产生了好感。

少年可没有那么愚蠢，室韦大汗阿德乐，十九岁登上汗位，到今年已经上台三十二年了，几乎就是大周国祚的一半，他的曾祖父就是当年率领室韦攻入中原的一代雄主，让汉人为之惊恐万状的魔鬼查号独。这个人的威风和心机都是一等一的，否则无法在草原复杂的政治环境中笑看风云这么久。

当初室韦被逐出中原，几个对汗部忠心耿耿的部落损失惨重，室韦本身也大伤元气。虽然因大周未能收回居延川而得以继续盘踞此地，但也因此招来了诸多战火，再加上室韦内部利益的重新分配引起的内部矛盾，室韦汗部的威望一落千丈，在那个低谷期正是眼前这位大汗一手支起的半边天。应该来说，这样的枭雄怎么重视都不为过。

大汗本人当然不会亲自参与谈判，由熟悉外交事务的贵族负责。饶是如此，在这汗王殿上，围绕着室韦贵族和各部首领，使团成员还是压力颇大。

更麻烦的是，双方一开场都采取了强硬的姿态，对一些礼节问题和历史问题争论不休，谈判进展了半个时辰还没有进入正轨。冒充书记官的少年记了半天手都记酸了，干脆偷偷懒，反正记录有人负责，也没人管他。很有恶趣味的，他在记录本上画起了画。画在场贵族的排位和神情，判断揣摩他们的实际立场和心理。

另一边好不容易步入正轨，华分开始打起精神。可是正如少年判断的那样，这么敏感的时候室韦方面不会在正式的国书上做出任何让步，室韦人最恶劣的在于，不时弄出一点动静来给华分心理威慑，逼他让步。

辛辛苦苦一天下来，华分的内心快要崩溃了，如果不是他很清楚，国朝文官出使外国丧权辱国回国后会是什么下场，他早就有所让步了。前辈们的心酸血泪在提醒着他啊。无奈之下华分频频看向少年，希望这位手眼通天的爷儿能给点帮助，都被少年给无视了。

少年忍不住想起过往的两国通使，由于居延川在室韦手上，所以大周时不时发动战争。也就是说，对大周来说，一纸和议不过是拿来撕的，多次如此导致每次大周使团在室韦境内都颇遭凌辱还无话可说，久而久之，大周使节成了朝堂上最不招待见的职务。现在看来还真是不容易啊。

到了傍晚，两国间连和议的大纲都没敲定下来。只好休息一晚，以待来日了。华分舒了一口气，正欲告辞离开。突然室韦大汗叫住了他。

“不知大汗还有何事？如对和谈之事有何意见还请不吝赐教。”

阿德乐汗迟疑了一下，一指扮成书记官的少年：“尔国使团中怎会有如此年少之人？”

少年闻言偷偷抬头看了这位大汗一眼，见他的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容，不由暗中骂了拔都一声。

大汗确实已经知道这少年在周国的地位尊贵。正如少年所猜想的，燕山部落这方面不可能为他保守秘密。不过即使没有情报，这个不过十六七的小家伙也太显眼了。

华分有些不知所措，只好信口胡说道：“不瞒大汗，这位书记官在本国是出了名的后起之秀，我朝陛下非常看重，特意挑入使团加以磨砺。”

额…好像没什么毛病。这么看起来这华分也是有一些政治能力的嘛。阿德乐汗倒是一脸不信，那又如何？政治上的事不就是信口雌黄嘛。

这边提到自己了，少年也不能装没听见，转身面对阿德乐汗道：“外臣胡琪拜见大汗。”(假名字就不说了)

阿德乐汗微笑着打量一下眼前这个少年，开口道：“小小年纪能得贵国天子看中，你这娃娃定然有过人之处。怎么样，让吾来考考你。”

考验？敌对国的大汗考验大周使节？华分一脸懵地看向少年，少年一边微不可察得向他点点头，一边连忙回道：“既然大汗有此雅兴，我们自当奉陪，不知大汗想考什么？”

好吧好吧，考就考吧。具体考什么？说句实话，考诗词歌赋……我一只手吊打你们，玩骑马射箭，小爷再好也只是被你们欺负。

“今日进行谈判一事，这是决定两国战和的重大会议。然而一天的时间，却没有什么进展，我想考考尊使，所为何故？”此言一出，连原本眯着眼看热闹的拔都都惊讶的睁开了眼。

少年苦笑，这是要干嘛？按理说他早就把和议难成的原因分析透了，但此时他却不能说，至少不能全说。

且不说他明知道原因却看他们争论了一天；光是很多话他就不能明说。像什么文臣挑事啊；大周和谈前打着地就是不讲信用的主意啊；室韦大汗心里想着议和只是碍于面子不能提啊，这种炮他能放？

见所有人都在看着他，只得飞速思索，反正就是胡扯嘛，谁怕谁呀。一边想着，嘴上也不停歇：“外臣斗胆，若有不敬之处多多见谅。这和议难以有所成效的原因吗，首先在于我们双方之间刚刚掀起兵戈，一时半会缺乏信任。”

众人点了点头，没错啊，然后呢？少年心道，还好现在不是会谈，否则现在一定有人拿大周往日撕破和议来说事了。不过接下来……他还是要放炮。

“除此之外，更关键的原因是，我们两方的法统问题没有弄清楚。”

“法统？”阿德乐汗愣了一下，默念了一遍。他作为大汗当然不会像下面的人一样一样文盲。但他也想不清楚和谈难成和法统有何关系？

“百年前贵部曾向前朝称臣，而大汗的先祖趁前朝国势衰危遭遇叛乱时带兵攻入中原勤王，恰逢叛军当时灭亡了前朝，贵部便打败了叛军，占领了旧都莒阳。这段前尘往事外臣没有说错吧？”这段屈辱往事再次被提起，使团成员中稍有民族意识的汉人都羞愧得低下了头。

少年说着说着脸上浮起了笑容：“当年查号独大汗救回了前朝太子并在莒阳重新立他为君，也就是说查号独大汗曾认那位太子为中原法统的继承者。可是没多久查号独大汗就开始号令草原和汉人豪杰，废去了前朝末帝的地位，试图以室韦大汗的身份兼任中原主，只是内部反对一时未能成功。此时中原法统陷入了巨鹿无主的境地。”

“我大周烈祖认为室韦一族生于草原，不适合担任中原主。于是兴兵将贵族请出中原，取回神器，又得蒙天下英雄不弃，加冕为帝，至此中原法统天授与我大周。既然如此，大汗是否应该接受天命在我大周？”

阿德乐汗脸色阴沉了下来：“你是说，巨鹿可逐，而我的先祖当年争夺神器失败，理应向汝主称臣？”此话说出口，当即满座皆惊，使团成员无不面如土色。

讲话的艺术啊，我都说的这么委婉了，你何必直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