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记纸，这才是让金里昂感到不安的根源。

“为什么你会带着这种东西？”

“嗯，”蕾拉被金里昂威慑住了，那双如鹰一般的眼睛锐利无比，仿佛可以审问人的内心深处。只要与那双眼对视，所有企图撒谎的念头都会烟消云散。

“那是和我接头的人，在临走前给我的，或许是怕我迫不得已转移位置，好利用标记纸定位。”

果然是这个目的吗？但反过来说，那张标记纸的来源是货车上的人……那群人已经在白天被灵械组逮捕了，现在也没法过问他们，不过看来也非普通人。

“那么，为什么不贴在自己身上？”金里昂继续问。

“我的第一灵体是细胞活化，虽然是主动灵体，却有个类似被动类的附加能力，就是代谢速度强于常人，换句话说，如果把标记纸用在自己身上，会大大缩短效果持续时间……”

“嗯，有道理。”金里昂嘀咕着，正在思考还存在什么疑点。

“我能问个问题吗？”童仪翎趁着这段间隙上前一步。

“你问吧，这段对话不会被记录。”金里昂正好可以借此再消化下信息。

“为什么你会选择标记言炎，当时你有机会接近我们中任何一个人吧？”当说出这段话时，童仪翎内心产生了复杂的感情。

“只是单纯觉得他人挺好，没别的意思……”

“那干嘛对他表现得那么亲近？”

“……因为，我需要和他保持接近，标记信号在他身上，如果我他太远，他们就找不到我了。”

蕾拉语气逐渐动摇起来，这是她从这段审问开始后第一次没有说实话。并非她不再愿意坦诚相对，只有这个问题，她无法说出实情。

就算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

一见钟情的兄妹情感？超越现实的灵魂共鸣？要是说第一次见面就宛如看到了时隔多年未见的兄长，谁会相信啊。

而且，那之后的事也变得很奇怪。蕾拉回忆起遇见言炎后发生的一切。

那种感觉，谈不上难受，反而还有些舒适，是一种安全感，像暴风雨夜中失去航向的船只看到灯塔时的归属感。但正因如此才太奇怪了，而且越是靠近言炎，自己就越陷入模糊的状态，直到最后完全失去意识，醒来后却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房间里。

还感觉很累，似乎在自己昏迷的那段时间消耗了不少能量。如果是控制不住释放了“时空跨越”，最好没有带来什么负面影响。总之，和言炎相见完全是预料之外的事，是除开自己遭遇的另一场意外……

这个事实还是别说了吧，即使很奇怪，甚至是超自然现象。但他确实给我一股亲切感，到底是为什么？

这么说来，我接近他还真是不由自主的举动，他对我有种莫名的吸引力，而且还会因此经常进入精神恍惚的状态，以前从没发生过这种事，不知道这种力量是不是相互的，对他来说我又是怎样的呢？

“嗯……知道了。”童仪翎显然对蕾拉的回答不尽满意，但也无法反驳她的理由。

“基本上没什么问题了，关于你这边。”见童仪翎默默退到后方，金里昂重新组织起谈话。“那么，你身旁那个人，是叫白庭吧？”

“嗯，他是我朋友，也可以算家人，应该是家里派来保护我的。”蕾拉拉着白庭，正式介绍了对方，后者却似乎不擅长接受这么多人的目光，沉默间表现出轻微害羞。

“你这边的问题很麻烦啊……”金里昂闭上眼，深深叹了口气。“虽然我现在很想把你按在桌上揍一顿，还是先把事情解释清楚吧。”

“嗯。”丝毫不在意金里昂带刺的语气，寡言少语的白庭点头道。

“你有身份证吗？”

“没有。”

“那就是灵界本地人咯？”

“嗯。”

“灵界个人信息证明呢？”

“没带。”

“……”

“不好意思，他从小就不擅长回答别人问题，或者说不喜欢说太多话，你还是问我吧。”蕾拉挥手引起金里昂注意，她感觉再这样下去又会打起来，毕竟那算是白庭的老毛病……

沉默寡言？还是交流障碍？反正从认识他起，就没听他说过几句超过十个字的话。

“……他真是你朋友吗？”金里昂也对这种类型感到头疼，在生活中还好，一旦到审问环节碰上，只能用“死猪不怕开水烫”来形容。

“再准确点说，算是保镖吧……”蕾拉小心地瞟着白庭。“不过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负责我的安危，所以也算朋友或家人。”

“这样定义的话还能理解。”每当将视线移向白庭，金里昂便不自觉地释放凶光。他实在难以对打伤言炎的人客气。“你们为什么打起来？”

“我想问出小姐的下落。”

“这能作为故意伤人的理由吗？”

“抱歉，是我太心急。”白庭语气始终很平稳，好像每次开口都不夹杂个人感情，宛如一台述说故事的录音机。

“对不起，真的是误会……我本想一直和言炎待在一起，这样等他来找我时就能好好解释。谁想到一不注意就和言炎分开了，而且找不着他。”蕾拉赶紧帮白庭圆场道。

其实非要找的话，是能找到的，这要多亏言炎给自己带来的神秘影响。蕾拉隐约记得自己不受控制地使用时空跨越离开事务所，并像梦游似地游荡在大街上，好像上天会回应她迫切想见到对方的感情，当自己在飘然中恢复意识时，眼前便是已经陷入激烈战斗的言炎和白庭。

一切都太奇怪，但现在情况紧急，还是以后再来思考这个问题吧。

“抱歉，白庭性格比较冲动，况且我这边确实很危急，他应该是觉得言炎绑架了我，才会大打出手吧……”蕾拉一边说着，身旁白庭跟着沉默地点头。

我看也不像冲动的样子啊。金里昂回想起晚饭时和言炎商量的事，看来真相是白庭将言炎误认为正在追捕蕾拉的那批人，而言炎又反过来又把白庭当成找上门来的灵械组……

毕竟没哪个正常人会刚见面就莫名其妙地打起架来。

虽然如此，事情还是发生了，也不能睁只眼闭只眼就让它过去。

“行，我能理解你们的处境。”金里昂已经在心里做好定论。“但必须尊重事实，我希望客观处理这次事故，站在灵察部的立场，白庭的行为已经构成故意伤人嫌疑，我也有义务向灵械组上报灵界本地人在人界的相关案件。”

“嗯。”白庭再次平静点头。

……没其他动静吗？听到灵械组也不为所动？看来他们还真不知道是什么人在追捕蕾拉。试探失败，金里昂揉了揉额头：“你看起来很自信啊，是觉得凭蕾拉家里的势力能替你摆平犯下的事吗？”

“你什么意思？”刚才那番话似乎触及白庭的底线，一直沉稳的他表情突然狰狞起来，怒视金里昂道。

总算有点情绪了，否则我还觉得你是机器人。金里昂没被吓到，反而面露渗人的笑容回应。

“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把言炎伤成那样的，但如果你觉得能对付他就等于可以应付我的话，劝你还是收敛点。”说着，他之前一直压抑在心中的私人怨念逐渐占据理智，双手开始泛起形同薄雾的实体化灵气。

“够了小白！你还嫌事闹得不够大吗？”感到气氛越发紧张，蕾拉赶紧从椅子上站起身，一把拉住浑身颤抖的白庭。另一边，石霖云也及时上前，按住金里昂的肩膀。

“金先生，言炎现在没事了，还请您一定冷静点。”石霖云通过余光看见默不作声的童仪翎和立日。其实他也明白两人为何没有上前制止。其实连他自己也一样，对伤害了言炎的白庭还有些排斥。

“没，我知道分寸，只是不想被看扁了。”金里昂放松身子。

“对不起！在这里再次向大家道歉！我们会赔偿全部费用，希望你们能原谅白庭，还有我之前的冒犯……”按住白庭后，蕾拉转过身，用小小的身躯向桌子对面的人们深深鞠了一躬，颤抖的声音仍努力坚持着不溃散。

即便还存在排斥心理，当看见本该享受童年时光的女孩不得不过早担负起重大责任，低下那对瘦弱而坚强的肩膀时，众人内心还是产生了动摇。

见蕾拉弯腰，白庭虽面无表情，心中却早已进行过自我检讨和谴责，紧跟着深深俯下身子，并支支吾吾地说着对他来讲似乎十分艰难的词语。

“对不起……”

“要道歉的话去和言炎说吧。”金里昂叹了口气，嘴上这么说，他却决定放弃追究白庭的责任。从刚才的审问过程中可以推断两人并没说谎，既然如此他们也是这场事件，真相尚未浮出水面的灵械组矛盾的受害者。况且好像蕾拉还救了言炎，至少目前看来，他们本质上并无恶意。

金里昂站起身，拍着裤腿道：“按规定应该拘留你，但考虑当事人还在医院里，我也懒得给自己找麻烦。等言炎醒了去和他协商吧，要是他也原谅你们了，我也没话说。”

说完，他又转过身环视了狩灵人的成员们。

“你们的意见呢？”

“嗯，没问题。”石霖云也选择相信在这间房子里了解到的所有信息。虽然听起来过于奇幻，他本身就是个不缺乏幻想的人。况且蕾拉他们也是受害者，让一个小女孩做到这份上还要和她较真的话，也太无情了。

“看来的确是误会。”童仪翎放松肩膀，将双手揣进裤兜。“那就等言炎醒了再说吧。”

“说不定已经醒了呢，你们还在这儿唠嗑，不赶紧回去看看？”立日打了个哈欠，对这件事他一直是无所谓的态度。其实对他来说，这些小冲突都不值一提。

“也是，时间没过多久，赶紧回去吧，那边还只有张星一个人负责。”石霖云看了下时间，示意众人道。

“好~我也该下班了，今天可谓忙活了一天，跟你们一块儿去看病患吧。”金里昂伸着懒腰，声音因疲倦而颤抖。

“那个，”蕾拉抬起头，表情有些惶恐。“我能和你们一起去吗？虽然是我们造成的，我也很担心哥……言炎的状况。”

“那还用问吗？”金里昂来到门前，拉住把手。

“你们是罪魁祸首，还欠着医药费，肯定要我们一起去医院赎罪啊。”

蕾拉能听出金里昂冒犯的语气中透露出的宽恕，忍不住露出了欣慰的可爱笑容。

“谢谢叔叔！”

“走吧。”金里昂拉开审讯室大门，跨出半边身子道。

随后，众人陆续离开，蕾拉和白庭跟在最后方，当两人走出审讯室时，被大门旁靠在墙上的童仪翎叫住了。

“姐姐？”蕾拉好奇明明先前离开的童仪翎为何还在这里。

“我让他们先走了。”童仪翎离开墙壁，双手依然抄在裤兜里。

“有什么事吗？”其实蕾拉现在最害怕的就是童仪翎，毕竟是自己辜负最多的人，而且对方一直很照顾自己……

在与蕾拉对视前，童仪翎还特意看了眼白庭，后者表现得很警惕自己。

就是这个女人吧，说不定比我还强……不习惯女生的视线， 白庭最终选择看向别处。

“别紧张蕾拉，想问你点私人问题。”注视着蕾拉金色的瞳孔，童仪翎微笑道。

“嗯！”

“我相信你说的话，除了……”童仪翎将手拿出口袋，相互握紧。“关于你接近言炎的原因，是在撒谎吧？”

一句话宛如针尖直刺心脏，本以为顺利混淆过去的事竟然再次被提起。

“为什么姐姐会这样认为？”蕾拉忍不住后退几步。

“女人的第六感。”童仪翎“噗呲”笑出声来。“开玩笑啦，在判断说话真假方面我还是很有见解的。”

“对不起……”蕾拉坦白道。

“别道歉啦，你一个女孩子，”童仪翎微笑间隐约露出虎牙。“那么，比这重要的事都会实话实说，干嘛要故意隐瞒这件小事？”

已经不算小事了吧……不如说是目前为止最棘手的问题。蕾拉苦恼又无奈地想。

“难道说，你喜欢言炎吗？”童仪翎用开玩笑的语气补充道，双手却下意识握得更紧几分。

“没有……”蕾拉带着复杂的心情回答。“其实与其说喜欢，不如说是和他似曾相识，有一种亲兄妹的感觉。”

那算什么？这样描述比单纯“喜欢”还露骨好吧。童仪翎笑容一下僵硬许多。

“是这样吗？或许你们真的是亲兄妹呢？哈……”

好了打住别再说了，这不像你的性格！童仪翎在内心挣扎着，闭上眼使劲甩头，总算找回理智。

“没事了，只是问问。然后我希望你别顾忌我，以往发生的事都是误会，我也能理解你的苦衷，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所以我想你还能像之前那样把我当姐姐对待。”

童仪翎的一番话算是落下自己心中一块巨石，蕾拉本郁闷的心仿佛顿时开朗起来，终于露出久违的纯真笑脸。

“没问题哦，翎姐姐！”

“嗯。另外，虽然我也不是很清楚情况，但言炎要是醒来的话，看见他或许不太好，能请他到时候暂时回避下吗？”童仪翎用眼神点了点一直站在蕾拉身后，沉默不语的白庭。

“肯定的，我会让他保持在言炎视线以外。听到了吗小白？到时候别再乱来了。”蕾拉扭过头，气鼓鼓地对白庭说。后者依旧沉默，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好了，你们先走吧，我去下洗手间。”为避免和两人同行的尴尬，童仪翎选择自己一人行动，于是挥手向蕾拉告别。

“那我们先去医院咯，回头见！”蕾拉也欢快地挥手回应，与白庭转身沿过道走起来。

等他们走远再说吧。童仪翎将双手从身前拿到后背，在原地做了个“踢小石子”的动作。

“对了。”还没走几步，蕾拉突然停下身，一旁的白庭也仿佛前者的影子般立刻停住。

“姐！”她呼喊着童仪翎，声音恢复了以往的欢快。

“嗯？”

“你喜欢言炎对吧？加油哦！”露出小恶魔般的笑容，蕾拉还没等耳根通红的童仪翎开口，便转身飞快跑起来。

“不，不是啦！喂——！”语无伦次间，蕾拉和白庭已经拐入走廊转角，消失在视线中，只留下童仪翎一个人不知所措。

“只是比较在意而已……”她感到面颊发烫，背在身后的十指已不自觉蜷缩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