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周与？

周与蝴蝶必有分矣。此之谓为化。

十四岁的林锦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她经历了一次坎坷曲折的人生，从卖身，到嫁人，再到死亡。

很难说是好梦还是噩梦，所有的路都是自己选的，没有后悔一说，都已经过去了。

荣华富贵，深宅大院，听着让人极其羡慕的词语，实际只有自己才知道，这样的生活实则落寞，没有多少乐趣可言。一生情感单薄，无所寄托，忧愁在心。

即使最后没有那一碗毒参汤，她也会另寻机会去了。

若有下一世，她定然不会将自己卖入顾府，定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守好自己的一个小家，虽不富裕，但却能安然一生……

林锦站怔怔地看着水池中的自己，面黄肌瘦，眼下挂着两个黑眼圈，与记忆之中相同的容貌。唯一变了的，则是那一份气韵，沉着淡定了不少。

刚刚，自己在哪？

她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那一份由梦里传出来的辛酸，便已经消散了不少。

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要过不一样的生活，要以一个全新的自己去开拓这一次的人生。想到这里，林锦心里既有恍然有不满也有淡然和喜悦。

“锦姐儿！你怎么打盆水打了那么久，柴火已经烧开了！”

远远听见有人叫自己，林锦回头一望，眼睛不自觉地变酸了，泪珠子就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见状，中年男子连忙跑了过来，从内衫掏出一张手帕，紧张地擦着林锦脸上的泪，道：“锦姐儿怎么哭啦，是因为水太重了抬不过来吗？”

那不是梦。

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她经历了荒唐而又轰轰烈烈的一世，最后选择结束自己的人生。

死后的自己魂魄并没有离去，而是跟着叶如笙一同看了他的一生，犹记得叶如笙死前那个复杂的眼神。失去意识之后，想着，应该结束了吧。

可是上天却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让她再一次重生，回到自己的十四岁，命运的转折点还未到来。

面前这中年男子，是她的爹，林西超。年轻时候是一个秀才，考了几次考不上也就作罢，安心在这田间当一农夫，奈何并不大了解田间的事情，收成还抵不上种子的钱，后来便也不种了，改成上山寻些柴火药草，集成一堆，拿去市集去卖，就靠着捡东西，家中还算是过得去。

过得去是指现在丰收年，山上长的东西多，随便捡捡就有了。若是林锦没有记错，下一年，也便是她十五岁的时候，将会经历一场异常漫长还寒冷的冬天。

不少村民没有屯够粮食，生命在那一个冬天就悄悄的没了。

林家也没有屯够足够的粮食，春明饿的哭都哭不出来，林西超差些就想要割肉给妻儿吃了。在这样的情况下，正好有一个人过来村中收适龄女孩给顾府小姐当丫鬟，林锦自告奋勇去了。

换来足够那三人熬过一个冬季的粮食。

“不是啦，有虫子进眼睛了。”林锦连忙摇摇头，接过手帕就一阵胡擦，随后将水桶提了起来，朝着她爹笑了笑，快步走回家中。

越走进那一个稻草屋，林锦的心跳便越快。

“咳咳咳……”

刚进门，便见到一个妇人一边咳嗽，一边皱着眉扫着地上的灰尘，而在妇人旁边，有一个大约四五岁扎着羊角辫的孩童，拿着两根竹竿在地上比比划划着什么。

林锦又是眼睛一红，泪水差些憋不住了。

连忙放下水桶，跑到妇人旁边抢过妇人手上的扫帚，嗔怪道：“娘啊！你身子骨不好就在床上好好休息！等到身子好了再做这些粗重活儿！”

她娘何氏的身子骨一向不好，生了弟弟春明之后更是落了病根，一到换季就会周身不舒服，她爹没少为这一件事操心，可是她娘觉得自己是拖累了整一个家，想着法子要为家赚钱。

绣花样种菜心，若不是林西超和林锦拦着她，估摸着就想着要帮别家洗衣服赚钱了。

“锦姐儿啊！你老是不让我做事怎么成！你看你这手，年纪轻轻就糙成这样，以后还怎么嫁人啊！”何氏很心疼林锦，却又拗不过女儿。

嫁人么？

林锦垂下眼，敛住了自己的情绪。

这一世就不考虑这一件事了。

先将爹娘和春明安顿好了，等到以后春明大了，考上进士之后，她的任务也算完成了。

前世看到春明进京考试去了，就没了后文，但春明读书一向刻苦，就连叶如笙也说他很有天分，要好好地把握这一份天分才是。

叶如笙待林锦很冷淡，但在林锦死后，待她的弟弟春明和爹娘都是极好的，从某种程度上说，林锦要感谢叶如笙，若没有他，春明读书的资源也没有那么多，更别说还有上京考试的资格了。

将何氏拉进房里，铺好褥子，搀着何氏坐在床上，语气略带着埋怨：“娘啊，不是不给你做事儿，而是你这身子骨不大好，先养养，养好了，再干活。”

何氏又是气又是好笑，自家闺女儿一向执拗，一向关心自己的身子，但从未像现在这般紧张，平日数落几句就当完事了。

正想说些什么，林锦给了她一个微微带着些警告的眼神，便去了柴房。

林西超正在煎药，被烟呛得连连咳嗽。这药还是这一日才拿回来的，何氏的身子需要中药补补才是，在女儿的提议下，林西超便找郎中开了药。

只是他并不懂这些，也没怎么听郎中说煎药方法，瞅见那几个药包只会一股脑儿将药塞进去，大火焖上半个时辰，倒掉药渣子就准备给何氏喝了。

林锦隐隐有几分黑线，这样的煎法，就算有效果都变成了没效果了。

“爹，我来吧。”林锦走过去，接手了林西超的工作，打开瓦罐盖嗅了嗅坛子的味道，再将药渣子捞了出来，皱皱眉头。

这药看样子是不能用了，要重新煎了。

幸好这郎中来着村里的次数不多，林西超开药索性一次性开了一个月的量，虽然说林西超只是一个没有什么本事的秀才，家境是拮据了些，可对这妻儿，可是发自内心的疼。

掂量着拿了一定的量，林锦将药放进小瓦罐，开始细细地加水。

小小汤剂，每一两用水二瓯为准，多则加，少则减之。如剂多水少，则药味不出；剂少水多，又煎耗药力也。煎药，最主要便是这水量，不能多也不能少。

上一世在顾府当丫鬟的时候，林锦没少煎药。顾府小姐自幼便是一个药罐子，常年用稀贵药材补着身子，身为她的丫鬟，其他事情可以犯错误，这煎药，可定不能犯错误。

小火慢炖，煎药需要一定的耐心，才能将药中的毒给洗去，这药效才能显现出来。

“锦姐儿，你从哪儿知道的这些，那郎中可没说怎么煎药呢！”林西超看着林锦熟练的动作，有些疑惑。

“哎。”林锦的动作未停，蒲扇轻轻扇着火，转头娇嗔地瞅了林西超一眼，道，“哪儿是没有说怎么煎药，是您走太快了，后来这郎中见着我，就将煎药的法子告诉我了。”

“噢。”林西超并未在这问题纠结太久，很快地便又走到大厅去忙别的事情了。

林锦有些不真实感。

这药味并不好问，厨房的烟熏着眼睛，火辣辣的气息贴面而来，很快的便是一身的汗。林锦倒喜欢这样的环境，在这样的环境下，不真实感会消除，密密实实的汗水会告诉她，自己是真的重生了。

煎药的时候，她的身体似乎早就对这样的事情熟悉了，流程都印在了脑子上，添水量精准到了极致。

春明像是磕碰到什么地方，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林西超连忙从厨房走了出来，前去将春明抱了起来，柔声哄着。

哄了两声，春明破涕为笑。何氏身子骨不好，林西超忙着上山砍柴捡草药养家，这春明是林锦养大的，一家子之中与林锦极为亲近。

现在家的状况，不算太好，但也没有差到极致。

每日糙谷度日，日子还算过的下去，林锦自己和林西超倒是不打紧，就是苦了病中的何氏和急需补补的春明，面黄肌瘦的，春明更是比上同龄小孩矮上不少。

定要在灾年到来之前改善环境才是，自家的茅草屋随时有吹破的风险，能修缮一下就好了。

可是哪里来的钱呢？

林西超一月去三次市集，将多余的柴火和药材拿去杂货铺卖。运气好的时候能带回来几十文钱，运气不好的时候怎么去的就怎么回来。

一月就大概只有两三百文钱，其中还要抽出一百文钱给祖宅的老母。

林锦想着想着，眉头又皱了起来。

“锦姐儿！回头我要上山砍柴，你来吗？”

正出神，被林西超的一声唤拉回了神，连忙雀跃地点了点头，指不准这山上还能找到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给春明和何氏补补。

上一世，这一座山几年之后便被顾家给买下来了，听闻是有稀贵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