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籍大概是因为太久没有人借阅的缘故，将它从顶层上抽下来的时候带下不少灰尘。整个图书馆有三层，绝大部分都是一些工学类的参考书籍，文学、历史、哲学一类的书籍则是被塞在三楼的东南角。所有的书架都是前年刚刚定制的，泛着银色的光芒。老头工作的区域则相当简陋，一张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的桌子，一个外表已经有些锈蚀的热水壶，以及老头自己带的一个搪瓷茶杯。没有电脑协助工作，所有的工作都需要用双手完成。我也曾问过老头为什么学校不给他配备一台电脑，老头说他年纪大了不擅长摆弄现代的玩意儿所以拒绝了学校的好意。

“今天怎么走的这么晚？”老头戴上了一副老花镜，在废旧报纸上练习着大概是书法一类的东西，“还好今天是周末，延长开放时间，不然我可不会有耐心等你。”

“对不起，有几本书找了很久才找到，翻遍了三楼才找到，有几本还被胡乱塞在错误的位置，实在让我混乱。”出于尊老爱幼的想法，我马上道歉。

“《山海经》、《聊斋志异》，嚯，还有《百鬼夜行》。”老头停下手里的毛笔，开始将我需要借出的书籍一本本登记。“怎么不研究文学了？开始研究妖魔鬼怪了？”

“有一个问题想向您请教。”我问。

“你讲。”

“在我的理解里，妖怪是一种基于人的幻想而衍生的产物，所以这些关于妖怪的书籍才被归类在文学里，您又是怎么看待的呢？”

“我倒是觉得妖怪一类的研究应该被归到哲学一类。”老头将登记好的书籍一本本地递给我，“很多人都觉得妖怪是幻想的产物，但是也有很多人穷尽一生去追寻它，信则有，不信则无，至于信与不信，我觉得完全可以算是一个哲学问题嘛。”

“那么您呢？您信不信？”我继续追问。

“那么你呢？你信不信？你信我也就信嘛，你不信我也可以不信嘛。”老头满不在乎地和我打哈哈。

“还真是狡猾的答案呐。”我无奈的摇了摇头。

“你小子还是别想诓我了，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不过说起对于妖怪的研究嘛，我还真有点资料，比你手上这些东西不知道要高级多少，怎么样，想要吗？”

“感激不尽。”

“你小子，一句感谢就想打发我。”老头笑骂道。

~~~~~~

图书馆的地下室，这一块区域是不对外开放的，主要是用于储存一些无用的书籍、笔记、手札之类的。这里自然是没有上面那般高级的待遇，使用的还是一些已经淘汰的但整体还算完整的木质书架，书籍也已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照明光源也是以前才会使用的电灯泡，地上散落着已经被撕烂的书籍，和脱落的墙面的碎屑混成一团，地上简直没有落脚的地方。老头自如地在书架之间穿梭，而我则在凌乱的地面和书架间那狭窄的过道面前选择了在入口处等着老头回来。

“你小子欠我一个人情。”老头一边大声朝着我喊着，一边向我走来。在离我还有几步路的时候，老头右手一挥，一个黑色的不明物体以一道精准的抛物线向我飞来。拿到手上的时候，才看清这是一个黑色的带锁的笔记本，封皮的手感和门口书店贩卖的劣质笔记本完全不同。

“东西给你了，你小子可以滚蛋了！”老头突然在离我几步的地方蹲坐了下来。

“您不走么？”我很好奇。

“来这一趟，我正好把地下室清理一下，等会儿再走。”老头好像又想起什么似的，“关于你说的妖怪信与不信的问题，其实我是信的。”

“为什么？”

“无论信与不信，无论是幻想还是真实存在，妖怪归根结底都是人心滋生的产物，只要人心存在，那么妖怪也是存在的吧。”

“您这个答复也很狡猾呐。”

“臭小子！满意了就滚吧！”老头似乎有些提不起兴致，语气有些怏怏的。

离开图书馆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就下起了暴雨，夏季的末尾没想到也能有这样的暴雨，我将黑色的笔记本塞进衣服里奔向雨中。

晚上回到宿舍的时候，衣服已经被淋湿，整个人就好像刚被捞出的溺水者一般，才想起笔记本是带锁的，老头也并没有告诉我密码，只能再抽时间去问问他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额头发烫，胳膊也抬不起，肺里的空气想浆糊一样黏成一团无法顺利排出，才明白自己很可能是发烧了。舍友看见我病成这个样子便连忙给辅导员打电话请假，然后将我带去校医院，而我则在校医院整整躺了48个小时，主治医生说我烧的最严重的时候整个人就像一块热炭一样。笔记本的事也自然被我扔在一旁。

~~~~~~

等我痊愈出院再去图书馆的时候，却发现坐在那里的已经变成了一位年轻的女孩，而那张桌子也已经被替换，桌子上则是一台崭新的电脑。我踌躇了很久之后，才舍得开口。

“你好，请问你是图书馆的管理员吗？”

“当然，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可是之前不是一个老人在负责图书馆管理员的工作么？”她的回答让我有些不安。

“你说这个啊，前天就离职啦，好像是被儿子接回去的。”女孩娴熟地敲击着键盘。

“他有留下什么吗？或者有什么特殊的留言吗？”我的心狠狠下沉。

“如果你是要归还之前借阅的书籍的话，不需要那么麻烦啦，用电脑就好啦，每本书的信息都根据之前留下的登记册好好登记过。”她目光依旧没有离开电脑屏幕。

“登记册！那么登记册能让我看一下吗？一下就好。”我好像又抓住了希望。

“给你看也不是不可以啦。”女孩见我那么着急，从桌子的抽屉里将我之前见过的那本登记册拿了出来。

我拿到登记册后直接将登记册翻到了两天前，发现最后的登记记录正好就是我借阅的书籍，而在我借阅的书籍之后则是多了一条全新的记录——《妖怪研究记录》，而在书目名的右下角则是用更小的字体标注一九九七这个数字。

“谢谢你。”我朝女孩表示感谢。

“不客气。”她说，“有什么对你有帮助的么？”

“大概是救命之恩？”我开起了玩笑。其实也并非完全是玩笑，如果真的能带给我不一样的故事，大概也就是拯救了我的性命吧。没有进一步的解答女孩的疑惑，只是愉悦地走出图书馆。

有时候一个故事的开始其实并没有那么复杂，但是付出的代价也远非我们所想象的那么简单，我并不知晓我当时的选择是否正确，但是不后悔，从来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