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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华背后》第28章 第十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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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卓晴在看守所里三天不吃不喝,被管教架着去医务室打点滴,她不肯配合,自己往外拔针头,医生只好把她的手用绷带绑在输液床上,还让一名管教守在旁边,这才打进了两瓶葡萄糖盐水。

她瘦得更厉害了,两只眼睛像小灯笼似的,脸色和唇色都极其黯淡,整个人像在沙漠中苦旅而又迷失了方向一样。

她和寇奋翔一块被请了进来,审讯时,她处处为冉洞庭开脱,把许多责任揽在万顺公司,而万顺公司又是寇奋翔的法人代表,意图是显而易见的。

可是冉洞庭又怎么可能是行侠仗义之人?一“双规”,他已经是三魂丢了七魄,马上就竹筒倒豆子,什么都往外说,而且说来说去,问题全在那一对母女,她们叫他干这干那,夹在中间皆因无奈。

专案组的人说,我们做过调查,据说杜党生是你的恩人,而彭卓晴又是你的恋人,事实恐怕不像你说的那样。冉洞庭说,组织上是培养过我,这跟杜党生并没有直接的关系,而她当一把手以后,大搞一言堂,专横跋扈,什么事都是她一个人说了算!单位里好多人见了她都吓得躲着走,她这样的铁腕不发话,我有几个胆子敢擅自行事?!至于说到彭卓晴,说难听一点她就是第三者,她明明知道我有老婆,死乞白赖地缠着我,不要说爱,我从来就没喜欢过她,她做人嚣张得很,又贪得无厌,这种人有什么可爱的?!我的家庭生活的确不幸福,但我就是离了婚也不会跟她结婚。我只是碍于她母亲的面子,也不想太伤她的自尊心,这样就做了一些违心的事。我想谁处在我的位置上都会觉得很难办的,我也请求专案组的同志体谅我的难处。

反而是寇奋翔的认罪态度比较好,有一是一,有二是二。他完全可以把责任推到彭卓晴身上,也合情合理,可他说杜党生是在他们家最困难的时候伸出了援助之手,就因为她跟他父亲曾在孤儿院一起长大,杜阿姨是个很念旧的人,搞通关公司是为了让他和他们家不仅不再窘迫,而且能过上好日子,而这期间她从来没拿过万顺公司的一分钱,还无数次地打电话给他,叫他遵纪守法,收点服务费而已,就像商务考察一条龙,出国留学一条龙那样,因为你们比较熟悉海关繁琐的业务。

他还说他一直很喜欢彭卓晴,他觉得她的许多行为是因为单亲家庭带给她的心灵上的自卑和没有安全感所致,决不仅仅是“发钱寒”那么简单。他希望专案组不要把她一棍子打死。

专案组的人说,你的命未必保得住,这件事太大了,你还管别人?!

寇奋翔说,可能是因为爱吧,我爱卓晴,也爱她的母亲。

彭卓晴不配合,许多事就不可能真相大白,而且只对冉洞庭有利,量刑毕竟是重证据的,丝毫不讲情面。对于卓晴的执迷不悟,专案组的人都看不下去了,他们说,你不要再为冉洞庭开脱了,他是怎么交代的,绝对超乎你的想象。卓晴冷笑一声,把眼光移向窗外,这种离间的手法,她在电影电视上看得太多了。

迫于无奈,专案组的人只好把冉洞庭和寇奋翔两个人的审讯录音放给她听。

这之后彭卓晴便不吃饭,情绪低落到极点。

这时的彭树,也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他再也承受不住生活给他的打击了。

当他得知前妻和女儿被捕的消息,犹如晴天霹雳。他想,是不是搞错了,她们好好的,怎么就给抓进去了呢?他相信她们很快就会没事,但得到的消息不仅不是没事,反而说她们犯了死罪,彭树只觉得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也难怪他着急,彭树是一介书生,平日里万事不理只埋头他的工作,不要说看守所,就是连公安局他都不知道在哪条路上,门朝哪边开,同时他也深信他不需要知道这些,因为一辈子都不可能跟他们打交道。现在前妻和女儿出了这么大的事,他真是万念俱灰,一点主意也没了。

他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茶饭不思,愁眉不展。莫眉每天给他熬点粥、煲点汤送过来,费尽口舌让他吃一点,然后就陪在他身边枯坐。

她还托人去探听消息,所托之人众口一词地说,这是中央直接派人抓的案子,谁敢问啊?!不是找死吗!所以打听了一圈,什么消息也没有,人关在哪里也不知道。报纸上倒是发了一个通稿,所有的报纸上的文章几乎一模一样,标题是《东泽国际案:大走私必有大腐败》,文章说,这是一起涉案金额特别巨大、案情极为复杂、危害极其严重的走私犯罪案件。首批二十五起案件涉及八十四人将一审公开宣判。杜党生的名字和w市市委书记、副市长的名字赫然打头,黑体字有铜钱那么大。

情形将会怎样不言自明。

一天晚上,窗外是凄风苦雨,莫眉陪在彭树的床前直到深夜。

彭树在沉默了很久之后,突然开口说话了,他说道:“莫眉,我不是一个坚强的人,我的内心其实是非常软弱和孤独的,我就是这样活下来,也是行尸走肉,你又何必跟一个废人在一起呢?爱情比天还大,但是比生命小,他们一个个地走了,特别是我的儿子,我的女儿,就算是我的前妻,我虽然跟她已经没有感情,但她是我的孩子的母亲,我无论如何不可能对她的死无动于衷。每每想到这一切,我还怎么活下去呢?!看在我们好过一场的份儿上,我请求你帮我买一瓶安眠药……”

莫眉其实并没有完全从失去女儿的痛苦中走出来,这种伤痛将伴随她惨淡的后半生。可是彭树又要承担新的痛苦,而且显然他已经受不起这接二连三的巨大打击,这不能不使她变得坚强起来,既然她爱他,既然她是女人,既然她曾经是一个母亲,她就得打开自己博大无垠的心扉,先收拾起残酷的丧女之疼,帮助他走过这人生的大灾大难。

她说:“你不能这么做。我当时也不想活下去了,可是你说,我还有你,就为了你这句话,我决定继续往前走。现在轮到我对你说,无论你的内心多么软弱,多么孤独,你还有我,如果你还能把我当成惟一的亲人,我请求你,不要离开我。”

彭树痛苦不堪道:“我觉得全世界的人都在鄙视我,医生护士小声说话,我觉得他们是在议论我,我摆脱不了羞耻感。我们国家是一个要脸面的民族,你叫我还有什么脸面在别人面前抬起头来?!”

“我不嫌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生,即便是亲人也不能代替。”莫眉异常坚定地说。

彭树忍不住抱住莫眉失声痛哭。

在这之后,莫眉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彭树身边,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成为彭树的精神支柱。在莫眉的关心和照料下,他的身体在慢慢恢复。

彭树出院以后,第一件要做的事是到看守所去探望女儿和杜党生,为了说话方便,他决定不让莫眉陪同,莫眉只是为她们准备了一些食品和在她想象中用得着的衣物。然而,彭树去了几次都没有见到她们,女儿是因为生病,起不了床,杜党生是根本不见他。

这天下午,彭树再一次来到看守所,但女儿的病还是没好,杜党生也还是不肯见他。他坐在探视大厅一隅,不知该怎么办。

这时他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那个人说他要探视的人是杜党生,这自然引起了彭树的关注,他一直盯着这个人,心想或许通过他可以见到杜党生一面。

他想见她,就因为她是卓童和卓晴的母亲,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他能够理解她这个单身母亲的心情。他知道他帮不了她,可他们曾经共同生活过,又有了儿女,现在她面临一死,恩怨又何足挂齿?他也不知道会对她说什么。

那个男人同样被拒绝了,他也是满脸怅然地站在那里。

彭树向他走了过去,主动搭讪道:“你也是来探望杜党生的?请问你是……”

“我叫寇杰,是她小学的同学。”

寇杰已经来探望过儿子,他这回是专程来看杜党生的,他也来过几次,均遭到了拒绝。

“我叫彭树,是她的前夫。”

“原来是这样。”

“我们都应该了解她,她说过,狼狈的时候不愿意见任何人。”彭树苦笑道。

寇杰主动提议:“找个地方坐坐吧。”看上去他有点想跟人聊聊。

他们乘车离开了看守所所在的那片无比荒凉的地带,来到市区,随便找了一个酒吧,看见人不多,便坐了进去。可是真正坐下来,又无话可说,只能是面对面地喝啤酒、抽烟。

彭树是在卓童过世以后学会抽烟的,那么一个干净人,很短的时间内,浑身烟气,手指焦黄,与老烟枪没有任何区别。

至今,寇杰还清楚地记得他与杜党生的最后一次见面。

那天晚上,杜党生打他的手机,要求立刻见面,这是绝无仅有的事。他如约来到了一个很不起眼的咖啡馆,可是足足等了二十多分钟,杜党生才匆匆忙忙地赶来。

他对服务员说,要一个柠檬茶,但杜党生说不,她要了两杯威士忌,并且笑着对他说,咱们俩还没有一醉方休过呢!但很明显,他觉得她的笑容十分勉强,甚至可以说是强颜欢笑,看上去让人很不好受。

果然,过了一会儿,杜党生突然对他说:洪炉,我可能要出事。

你会出什么事?

一句话两句话也说不清,所以这么着急把你约出来。

他还是那句话:你会出什么事,就连我太太都说,杜关长这个人,一看就知道不会犯经济上的错误,也不会犯作风上的错误,至于政治上的错误,那就更不会犯了。说完这话,他自己还笑了笑。

杜党生根本笑不出来,她也没接他的话,只是说:洪炉,如果我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一定要原谅我,我的确是出于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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