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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时钟》第8章 茶色年华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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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底的时候气温骤冷,人言的温度却在上升。

许多报纸杂志都登载着“凯旋丽人全国模特大赛”第二届总决赛揭晓的事。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谣言也遍地流淌,有的说决赛的冠亚季军是有巨贾投资买定了的;还有的给予肯定说那比的的确是真本事,但决赛选手的出色表现确也难分胜负;再有就是眼光高的说法,说这模特大赛无非就是变相选美,第一届比的姑且还算得上烈火真金,到了第二届则是才智题泄露到连网络上都能找到的地步了。

那造谣人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你说不清它是从地球的哪条小弄人家或者哪个企业单位里传出来的,茶余饭后它在碗筷间流转你的话题,工作时间它又在你的脑海里酝酿成别一番蜚语。那流言也是没个准的,即便只是无稽之谈,却也处处叫你惶遽不安。有种鄙夷的好奇左右着你,它与你无关,你却对它欲罢不能。

首届“凯旋丽人模特大赛”捧红了施婧,这叫凯旋丽人模特公司得到一笔不小的收益。这届比赛又续着第一届火了一回,整个“璇玑”娱乐集团的名气也被凯旋丽人带着飞速提升。

璇玑是闽台娱乐商人投资建设的大型娱乐集团,整个璇玑娱乐广场里,分布着各式各样的文娱名堂。凯旋丽人模特公司便是璇玑娱乐广场的一角,那是乔越的父亲承包的地方。蓉蓉却对此一无所知,琦漫若在半年前对这娱乐圈的事还颇为关心,如今她却把精力伏在了写作上,也便无所谓了。

琦漫和蓉蓉就跟大多少男少女们一样,看得到明星台前眩眼的一面,对于幕后不甚了解,她们只知道凯旋出施婧,至于凯旋和璇玑之间的密切关系便不晓得了。

元旦放假那日,蓉蓉去了乔越家,当她回来的时候,春风满面,不知哪来的喜色把她的脸映得像三月里灼灼开放的桃花。她自恋地在镜子前照了半个小时,顿而沉默不语,顿而对着镜子发笑。

琦漫一脸迷茫,她用手碰了碰蓉蓉的额头,随即触电般抽回手说:“看来你烧得不轻。”

蓉蓉还是傻笑,她拉着琦漫打量着,半晌说:“你也不错啊,陪我去参加“凯旋丽人”模特比赛好不好?”

琦漫微笑说:“不好。”

蓉蓉开始绘声绘色地刺激琦漫的兴趣:“你可知道,乔越他爸就是凯旋丽人模特公司的老板!他的妈妈曾是台湾小有名气的模特,现在在台北任一个模特学校的校长!还说如果我们参加第三届比赛的话,他一定会帮我们争取个奖项的!”

琦漫爱抚着蓉蓉的脑袋说:“做你的青天白日梦去吧!”

“怎么?”

“你相信那你去就是了,我跟他非亲非故的,他凭什么来帮我?”

乔越的牛是有些吹大了的,蓉蓉也觉出几分,但乔越越言越起劲,蓉蓉也便越想越觉得对头,渐渐就信以为真了。娱乐圈里的比赛,水准是一回事,比赛是一回事,获奖又是另外一回事;除了天时地利,改变一切的关键是人和,那便是所谓的“事在人为”。

蓉蓉翻出相册选照片寄去参赛,选了一遍不满意,又拉着冯琦漫说要去照相馆。蓉蓉这天有着前所未有的热情,琦漫想拒绝也拒绝不了,便随从了去。那照相馆也是精挑细选的,原本只想到中亭街的老牌馆里照个放心,结果师傅临时有事,只有徒弟在,便又一路走一路选,走到鼓楼区的安泰中心,她们中意了一家装修豪华的影楼,却不晓得技术如何,但还是抱着试一试的念头进去了。

进了影楼,蓉蓉开始选衣服,她一眼中意了浅绿碎花的旗袍,在镜子前比了比,觉得那样式太秀气,不适合自己,却适合琦漫,就说:“琦漫这个你穿着好。”

琦漫挑来挑去觉得都差不多,自己穿哪件感觉都没蓉蓉好,有点心灰意冷,就坐在化妆台前翻阅别的客户的艺术照册子。

蓉蓉挑了件古典的纱裙,比了比,又觉得那是属于琦漫的古典,便招呼琦漫说“这个你也穿着”。似乎是在为琦漫筹备比赛的,挑到最后方才想起自己。

影楼的小伙子说:“你的气质前卫,应该选择流行的。”便帮蓉蓉选了几件袒胸露背的,让蓉蓉的姿色尽显无遗。在镜前试衣的时候,琦漫小声对蓉蓉说了句:“还不如拍裸照得了!”

蓉蓉有些尴尬起来,但为了效果,还是顺应了化妆师的选择。

化妆之后的蓉蓉还真有那么点像台湾明星钟楚红,尤其是那双大眼睛,在眼影的衬托下艳丽无比。琦漫则换了张脸似的,像个古典的小家碧玉,配上那服装,又像是五四时期的女学生。化妆先生直羡慕琦漫那挺挺的鼻梁,甚至狐疑地开玩笑问她的鼻梁是不是做过的。正是因为这家传的高挺鼻梁,琦漫给人以特有的神秘感和文气。

那阵子,霏霏的爸爸与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好上了,并且为她配了一串自家的钥匙,那女人进出霏霏家也便自如。

女人比霏霏的爸爸小了近十岁,打扮得比迪吧里的女人还妖娆。爸爸让霏霏叫她“杨阿姨”,霏霏就爸爸在时对那女人叫“喂”,不在时管她叫“姓杨的”。

每当那个女人一来,霏霏总不怎么搭理。她觉得爸爸过去还更宠她些,如今是那女人夺走了爸爸对自己的爱。爸爸不在的时候,那女人时常对霏霏唤东唤西,用的是吩咐的口吻,霏霏的任性哪能经得起使唤,她忍不住要顶撞那个女人,但越是顶撞,霏霏的爸爸越不准霏霏无礼。

有回霏霏的爸爸要霏霏给“姓杨的”倒杯牛奶,霏霏不愿意,还了一句“谁爱给她倒谁倒去”,爸爸一巴掌要落在霏霏的脸上,居然被姓杨的女人挡住了。

霏霏的心莫名地聒噪起来:天啊,爸爸不再是自己的爸爸了。

话说那个女人常在父亲面前说自己的不是,每次说完还要做出一副大度忍让的样,让霏霏的爸爸觉得这个小老婆无比善良。

“姓杨的”说不要给小孩子太多钱了,会把孩子宠坏的。霏霏的爸爸起初只是约束霏霏的零花,后来干脆按月给,每月四百块。霏霏有怨无处诉,只好把希儿当成自己的亲人说这些,她几次看到蓉蓉都想对蓉蓉说,却终究无语凝噎,随即换来莫名的痛心。

每月四百块,如果是给惜雨,倒能改善生活。但换做是霏霏,少说也要把这数目乘以三。

霏霏恨透了那个姓杨的,却也无可奈何。她的爸爸已经把那女人当做自家的一部分了,甚至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霏霏想起琦漫夺去的是自己多年来的好朋友藤蓉蓉,现在那姓杨的女人夺去的可是最疼自己的爸爸啊!想起这些,霏霏彻彻底底地感到自己是被世界遗弃的孤儿。

多少个夜晚,她独自徘徊在bules流光溢彩的门口,进去是可以不要钱的,可她没有再进去,只是木木地站在外头朝里边观望。偶尔会看见姓杨的女人和自己的爸爸缱绻地偎依着走出来,男的脸上光彩耀人,女的笑容旖旎美好,然后他们的背影便很快消失在津泰路灯火阑珊处。

霏霏时常坐在blues对面路灯下的固定靠背坐椅上,回想里边发生过的一切:昨日的爸爸,昨日的蓉蓉,昨日“sui家族”,昨日的乔越……她以泪洗面来打发夜的寂寥,再任寒风吹疼她的脸颊。

她想到了“家”这个字,觉得它与过去相比逐渐陌生起来,或许,或许寄人篱下也比这好很多。她想到了上官希儿,可希儿是蓉蓉的好朋友,又是个软弱的女孩,她能给霏霏带来什么呢?

蓉蓉到影楼取照片时是一个人走的,中午从白沙出发,步行到安泰中心,影楼恰好大门紧闭,门上写着“本店装修,暂停营业”,里边嘶嘶啦啦传出电锔刺耳的声音。蓉蓉心灰意冷地出来了,走到白沙路时已是日落西山华灯初上。

蓉蓉到了女生公寓楼下已是暮色四合,她一眼看到乔越坐在摩托车上等她回来,心中不由生出一丝感动。她迎上去,眼里似乎闪着泪光了。乔越把她抱起来转了几圈,转得蓉蓉头晕。他亲吻着蓉蓉的脸蛋问:“你上哪去了?”

“下午不在,我想死你了。”乔越说了一大套哄人的话,把蓉蓉逗得像个孩子,蓉蓉乐得啊,她说:“你是沙漏我是沙,你是哈密我是瓜,你是牙膏我是刷,你不爱我我自杀。”

蓉蓉乐颠乐颠地说这话时,乔越吓了一跳,故做了一个惊恐状。蓉蓉想乔越对她这般好,也怀疑自己是对乔越真动心了。乔越跨着摩托离去的时候,蓉蓉伫步回眸,那眸子里装着的是无边无际的依恋。

霏霏站在六楼宿舍窗前,俯瞰着楼下的那幕拥抱、那幕分别、那幕浓情、那幕缱绻,终究都已逝不再来,昨日的美好虚幻得仿佛从没发生过什么。

十七岁生日刚过的霏霏,蓦地感到人生写满无尽沧桑。她望着窗前那株高大的香樟树,枝叶间晃动着的旋律莫不是凄凉的哀曲?她看到天边的灰云在蹒跚游走,阴霾里装着莫不是自己的泪水?

蓉蓉开门而入,她感觉到寝室里只有霏霏在黑暗中无声地哭泣,不禁一怔。负罪感萦绕在她心头,她想对她说些关心的话,可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们之间走到今天这步田地,到底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自知背叛了朋友,又将如何开口是好?

看到霏霏日益消瘦的样子,蓉蓉心疼极了,面对泪流满面的霏霏,她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但所有情感都穿透了蓉蓉的瞳孔,直射向霏霏的眼眸。

霏霏停止了哭泣,内心却多了一丝矛盾,矛盾里交织着昔日的情谊和这些日子的尴尬,恨却没了踪影。

蓉蓉走到霏霏的面前,抚摸着她那滚烫的脸,霏霏的泪忍不住又涌了出来。霏霏搂住蓉蓉的脖子,放肆地哭起来,像暑假的那个午夜一样,蓉蓉抱着霏霏,任霏霏在自己的怀里哭。只是,她们什么都没说,什么话都不好说,什么都不用说。

本学期的倒数第十六天下午,冯琦漫从师大复习功课回来,收到一张福州大学的学生寄来的贺年卡,里边娟秀的字迹写着:

冯诺依曼:

一贫如洗的夏寻哥哥送张小卡片给你,希望天天开心!让自己开心是最重要的,当然还得听爸爸妈妈的话哦。呵呵!

夏寻

琦漫忽地发现夏寻的字是多么的俊逸和工整啊,那种字迹隐匿着些许沧桑,那沧桑是藕断丝连的,那笔画和笔者的爱情一样是藕断丝连的。

整个下午,琦漫看了七遍夏寻的祝福,字句也熟到走在路上都能背出来的地步。琦漫演算数学题的时候,在草稿纸上模仿着夏寻的笔迹,这已不知是第多少次做数学题走神了。

学数学对于琦漫来说是妨碍生活、妨碍创作的一项恐怖任务,自从开学第二周的一堂吵闹无比的数学课开始,她的数学就连连脱节。琦漫清楚地记得那是九月十二日,黑乌鸦的彻底瓦解日,霏霏和双节棍女孩的舌战持续了三个小时,把教导处主任也引了下来。琦漫视之为“九?一二”乌鸦瓦解事件。

那天晚上学校通知查寝,藤蓉蓉在外和乔越不知神到哪去了,冯琦漫索性连着蓉蓉的床铺一起收拾。琦漫在整理床单的时候,被子里掉出一个白色的小纸包,琦漫打开一看是粒印着美丽图案的小药丸,那图案是玫瑰。

她好奇地闻了闻,无味。

琦漫不解地将它打量了一会,似曾相识,却又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心想那许是颗失去药味干燥剂,便丢进了废纸篓。

突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一听就知道来了不少人。

啊,查寝!琦漫突然想起班主任说过今天晚上学生会要抽查新生的宿舍,连忙到卫生间把浴用莲蓬头打开,再把卫生间的门关上。

学生会的干事进来查人头的时候,琦漫不慌不忙地朝卫生间喝道:“就是绿色的那件吧,怎么老是不带齐了再洗嘛,要是没人在家,看你找谁给你拿衣服!”她从蓉蓉的卧床上抽了一把睡裙,说着跟学生会的点了点头,非常难为情:“男女有别,你们在这,我不方便拿衣服给她啦!”

那个干事狐疑地在卫生间门外探了探头,也探不出个所以然来,另一个干事指了指他手中的寝室表:“还有两栋都还没查过呢,我们要快!”

蓉蓉就这么逃过了查寝。

这天夜里,琦漫做了个梦,梦到自己暑假里看到的一个毒品追踪纪录片再现,纪录片里就有蓉蓉被子里掉出的那种药丸。而后,琦漫看见蓉蓉满面通红地在大街上穿行,整个人一语不发地透明着,眼睛充溢着血丝,眼球突出得吓人。人们从她的身体穿过,似乎她只是个透明体,可不知为什么,琦漫却看见她了。蓉蓉一直对琦漫微笑着,那种微笑空洞而飘渺,那种轻虚叫人产生幻觉。琦漫惶惑地看着蓉蓉,蓉蓉还是笑。随即,蓉蓉和她的笑容在人群中消失无影,那笑声却愈来愈大,愈来愈飘渺。

琦漫终于吓哭了,这一哭,她醒了,蓉蓉就在自己身边,紧紧握着她的手。“你到哪里去了?到哪里去了?”琦漫焦灼地望着蓉蓉。

蓉蓉依旧是蓉蓉,依旧是那个健康而美丽的蓉蓉,琦漫轻轻松了口气,眼里却闪起了泪光。

第一学期末时,冯琦漫的文化课公共科总成绩拿了年段第一,班主任发给她五百块奖学金。夜晚,她请藤蓉蓉和沈惜雨到麦当劳里吃了一顿。

恰好那天是沈惜雨的生日,惜雨居然说这是她有生以来吃的第一顿麦当劳西餐,而且,今天还是她的生日。

“那真是太巧了!”蓉蓉投来几许祝福的目光,“你呀,不得否认是家中最幸福的孩子了,是不是也该敬琦漫一口呀,没有她我们谁也别想参与你的生日晚餐啦!”

没错,贫穷的农村家庭几时给孩子过过生日?这天惜雨比她的六个姐姐、一个弟弟都幸福。

惜雨连忙举起装可乐的纸杯子,满怀感激地说:“是是是,蓉蓉说得好,小漫,谢谢你让我有个快乐的生日!虽然你那么刻苦地学习,但是生活总是没规律,以后我们要互相监督,谁也不许瘦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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