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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大代表》第9章 老奎这“歹人”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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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国栋就给说了,话还没说完,秦西岳就跳了起来,指着乔国栋鼻子就骂:“好啊,怪不得老百姓怨声载道,原来,原来……”

移民完全是个阴谋!说阴谋也许欠妥,但相当长的时间,秦西岳就认为,这是阴谋,一个彻头彻尾的阴谋!

市县两级压根就不是为五佛山区的农民着想,沙县要搞开发区,要建新农村,选来选去,就把地点选在九墩滩。为啥?九墩滩是荒漠,是未开垦区,如果把这儿开垦了,建成绿树成荫瓜果飘香的新沙乡,那么,从市上到县上,那可就功劳大了,政绩自然不用多说。这比搞一个经济开发区划算,也比搞一个形象工程务实。方案定下后,市县两级开始抓落实,层层承包,责任到人。市里由刚刚担任市委书记的强伟亲自抓,县上也由一把手直接抓。市县两级各部门,都要围绕这一中心工作,全力以赴给予支持。其余各县,都要统力配合,密切协作。两年后,开发区初具雏形,井打了,村建了,公路也通了。但独独红沙梁那一块,还空着。这很不雅观,也很失面子,一块荒漠将崭新的开发区拦腰斩断,不伦不类,很难看。几番讨论后,强伟做出决断,一定要把这一片荒漠开发出来,要让它有人烟,要让它跟整个九墩滩形成整体。可这个时候,动员移民已经很难了,山区几个县,凡是能移的都移了,剩下的,要么移民成本太高,要么,当地老百姓不乐意。挑来拣去,最后才发现五佛还有一个山沟沟,住着三百多户人家。强伟如获至宝,当下就拍板,就移这三百多户!

为将这一工作尽快落实,强伟要求市县两级尽最大努力为移民提供便利,能给的优惠政策一定要给,能扶持的资金一定要扶持。可这两年移民,市县财政都尽了最大的力。河阳财政状况本来就不好,这几年加上骨干工业企业破产倒闭,工人大量下岗,财政压力越来越大。下面几个县,情况就更糟,尤其五佛,是全国十八个干旱县之一,十二个特困县之一,财政哪还有能力扶持农民?仅仅养活公务员和教师,就压得县财政喘不过气。但在此种情势下,相关部门又不得不表态。于是,在毫无兑现能力的前提下,相关方面匆匆出台了那些个政策,目的,就是先设法把山区的农民移下来,至于移下来怎么办,谁也没想过,也没能力去想……

“难啊,老秦,你是没在市县工作过,你要是当上一天县长,就能理解其中的甘苦。有些事,不是我们成心要骗老百姓,而是迫不得已……”

“你少找借口”秦西岳拍案而起,“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老百姓会说,宁可信傻子的话也别信政府的话,宁可跟骗子打交道也不要跟干部打交道。原来你们,原来你们……”秦西岳说不下去了,他这个市县两级政府的座上客,哪里会想到,政府竟然以这样的方式对哄农民。

第二天,秦西岳拿着王二水给他的那一撂文件,径直找到了市委书记强伟的办公室。“我就想问问,欠移民的钱,啥时给?”那是他第一次用那种语气跟一个市委书记讲话,也是生平第一次用一种近乎粗暴的态度质问一个比他级别要高的领导。

强伟抬起头,慢慢将目光对在他脸上,像欣赏一幕独角戏一样,欣赏了一阵,然后笑着说:“秦专家,哪来那么大的火?你这一发脾气,我都不知道该咋工作了。”

那天强伟很爽快地答应他,欠移民的钱,一分也不会少,乡上花的,乡上吐出来,县上没给的,立即给,不够的,市财政出。总之,当初怎么答应移民的,现在怎么兑现,绝不能亏了这些移民。

秦西岳听完,转怒为喜,带着歉疚和不安说:“对不起,强书记,我刚才脾气太冲。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不到之处,请多原谅,多原谅埃”说完,就像逃似的,赶紧往外溜。强伟叫住他,道:“老秦,谢谢你提醒我,这件事,我没做好,应该接受你的批评。”一席话说得,秦西岳脸红了好几天。

后来的事实证明,他还是让强伟耍了。他就奇怪,一个堂堂的市委书记,怎么就爱好耍弄别人呢?强伟非但没按自己说的办,还把找他反映情况的几个市县干部批评了一通,包括乔国栋,也在一次会上,让强伟不点名的批评了。等他半年后再回到沙县时,红沙梁的村民,竟没人敢跟他说话,当初对他抱有很大信心的王二水,也不声不响地离开了红沙梁,带着患病的妻子,还有两个年小的女儿,回他的老家继续过那种靠天吃饭的日子去了。

这种事经见的多了,能不变?甭说是秦西岳,怕是换了任何人,都得对强伟他们的做法深深打上一个问号。

4

爆炸案发生的第二天,强伟主持召开了一次市委常委会。这次会议主题很明确,一:尽快平息爆炸案风波,将事态控制在应该控制的范围内,避免恶性传播和扩散,以确保河阳的稳定与团结。二:查清老奎的真实动因,特别是幕后有没有指使者,如果有,指使者是谁,动机何在?

一接到电话,河阳市人大常委会主任乔国栋心里便嘡了一声,这次会议很可能是冲他来的,他已听说强伟找秦西岳兴师问罪的事了,难道强伟真要冲他下手,真要给他定一个幕后指使者的罪名?

幕后指使者?乔国栋犯惑了,昨天到现在,关于这两年他跟老奎的一次次接触,反复地在他眼前闪现,搅得他坐卧不宁。他仔细地咂磨跟老奎说过的每一句话,包括递过的每个眼神,越想,这心就越不安,也越后怕。强伟敢把那么强硬的话讲在秦西岳面前,对他,怕就更不会客气。

老奎,你这一胡来,我反倒说不清了。

平心而论,老奎做出这么大的举动,乔国栋心里,也很为震撼。

老奎是乔国栋的联系对象,对上访户,人大有人大的制度。一般上访户,由信访办或对应的委员会负责接待,重点对象,则由人大几位领导重点接待。谁接待,谁负责,而且一责到底。老奎这两年上访勤,他的问题又比较棘手,不只是牵扯到河阳的执法问题,关键是出了人命。乔国栋岂敢轻视,主动将老奎定为自己的接待对象本来他跟老奎交流的很好,老奎的行踪,他也能掌握,谁知……

两个月前,老奎又来找他。那天他很忙,真是抽不出时间,便跟办公室的小王说:“你把老奎带到法治委去,让老姜好好做他的工作,顺便告诉老奎,他的事儿我已向省人大反映了,叫他不要再乱上访,安心在家等着。”说完,他就陪省上来的领导下乡检查工作去了。结果一趟乡下完,回到河阳,他就听说,老奎让陈木船狠狠教育了一通。

按分工,人大这边,陈木船分管政法和财经,兼管全市的政法系统。小王带着老奎去找姜委员,恰好碰见了陈木船。按规定,陈木船是不该插这一杠子的,谁知那天陈木船愣是插了一杠子。他将老奎叫到自己的办公室,连批评带吓唬,训了将近一小时,训得小王都有些坐不住,想溜出来给乔国栋打电话。老奎挨完训,回去后,就再也不跟乔国栋联系了。

事后乔国栋才知道,那天老奎来之前,东城区法院的左旂威和区人大黄主任找陈木船汇报工作,言谈中提及了老奎,说老奎之所以抓住儿子的事不放,硬给法院栽赃,是有人给老奎撑腰,想借机搞乱法院。法院苦口婆心,做了很多工作,老奎就是听不进去,非要当初带回小奎的两个法警抵命。

“这工作不能干了,你在前面拼命地干,偶然出件事,就有人在背后给你做文章。一件小事,一搅和,就成了天大的新闻。”这是左旂威的原话。

黄主任也趁势说:“左院长说得对,陈主任,老奎这件事,你可不能坐视不管。区法院已经挂了黄牌,要是今年黄牌摘不掉,整个政法口都得受影响。我们怀疑……”黄主任吞吐半天,最后凝视住陈木船,用一种略带攻击性的语调说:“陈主任,有些人动机不纯,这不明摆着是给你找麻烦么?”

一句话,就打翻了陈木船心里的五味瓶,见了老奎,不发火才怪。

陈木船那一通火,等于是把把老奎的希望给彻底骂灭了,乔国栋担心老奎真出什么事儿,派人找了几次,想跟老奎谈谈,疏通疏通他的思想,老奎避而不见。他亲自找上门去,三间破房子,两间大畅着,里面空空如也,中间一间铁将军把门。问村民,说老奎到小煤窑背煤去了。

乔国栋起初还信以为真,认为老奎心灰意冷,不打算再上访了,想安心过日子。昨天爆炸声一响,他才忽地明白,老奎背煤是假,到小煤窑弄炸药才是真!

“糊涂啊,他咋就能走这一步?”乔国栋心里直叹。叹完,便替自己的处境担忧起来。对重点上访对象,市里早就明确规定,不但要耐心细致做好他们的工作,更重要的,就是不能出问题。这些年,河阳的上访专业户一年比一年多,出的事也一年比一年多。有些事,一出了,便没法再挽回,只能一级一级追查。他还因为这事,查过不少人呢。这一次,强伟能放过他?

乔国栋想不下去了,也不能再想。老奎这一个炸药包,虽是没酿成惨祸,对他,却是致命的。昨晚他已听说,陈木船住院了,说是受了高度惊吓,精神出了问题。

是精神出了问题,但不是老奎吓住来的,是他太急于扶正,太急于把他乔国栋撵走,急出来的!一想陈木船,乔国栋越发不安,这一次,他怕是……

世事复杂啊!乔国栋叹口气,带上材料,匆匆向河阳宾馆走去。

宾馆会议厅内,气氛庄严而凝重,空气紧得有点逼人。会议厅门口,两个保安很威武地站着,站出一种气势。进门时乔国栋忽然想,难道还有一个老奎要摸到这儿来?不过这想法也只是那么一闪,很快就让会议室里的沉重和肃穆赶走了。坐下的一瞬,乔国栋发现,强伟的目光冷冷地射在他身上。

强伟今天是摆足了劲儿,从那张暴怒的脸上便能看出。昨天晚上,他连夜将左旂威叫去,训了半晚上,训得左旂威差点要哭。“现在是什么时候,啊,构建和谐社会!你倒好,让人揣着炸药包炸会场!我看你这个院长是当出水平了,能上焦点访谈了”

左旂威呜咽着嗓子,想解释什么,强伟骂:“你少给我解释,我早跟你讲过,老奎的事不是小事,要认真对待。你怎么对待的,又是怎么解决的?惹出这么大的乱子,我看你这次咋收拾?”左旂威红肿着双眼离开后,强伟又将电话打到省里。这个电话他一开始本不想打,可思来想去,这个时候要是不打,将来一旦有啥变故,怕更不好收拾。于是,他怀着难以言说的心情,万般无奈地,拨通了那个手机。电话里,他先是跟省委办公厅副秘书长余书红做了一番检讨,然后嗓子一哑,很沉痛地说:“红姐,这次我把祸闯大了,你不知道,我这心里有多难过,一个老奎,把一座市给炸翻了,还不知冲击波要冲到哪儿。红姐啊,我的仕途算是走到头了,我不是多贪恋这个位子,可是以这种方式结束,我不甘心哪”电话那头的余书红听了半天,一字儿未吐,最后,无言地将电话压了。

这一压,强伟便清楚,省委那边已有了反应。

他一夜没合眼。

早上,他还犹豫着要不要开这个会,咋开?正犯着愁,手机来了短信,打开一看,是余书红发来的,只有短短四个字:立即善后!强伟心里哗地一亮,红姐毕竟是红姐,关键时候,还是心里惦着他。强伟感动着,挣扎着,给红姐回了短信:放心,我会采取果断措施!然后,他就打电话通知秘书处,紧急召开常委会。

强伟知道,考验自己的时候到了,这个时候如果拿不出特别手段,不来点奇招狠招,这辈子,怕就再也没机会了。而他真是不愿意在这件事上栽跟斗,这事上要是栽了跟斗,他强伟这些年,等于是白在官场里打拼了。况且,他也不应该栽跟斗!

小奎的案子,真是另有隐情!

这两年,只要他一提这案子,立马就有电话打过来,方方面面的压力还有阻力岂是一两句话能说得清,又怎是秦西岳这样的书呆子能搞得清?!他强伟难道不想给老奎一个说法,他强伟难道就忍心让老奎一趟趟地喊冤?

况且冤不冤,也不能由他老奎说了算,得有事实,得有证据!为这证据,他强伟动的脑子还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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