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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见废都》第10章 一个漂亮的女疯子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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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着赤脚的王思齐看上去非常滑稽,他最多170厘米高,背还有些驼,怎么看也不像个教授应有的样子。罗敷在心里嘀咕,李教授怎么会有这样的同学?王思齐说,他已经有近20年没有见李教授了,虽然大家都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可是他生性散漫,除了教书和写点文章,不喜欢交际应酬,更不喜欢与一群人在一起。

西安的三月,刚刚停暖气的那几天室内并不暖和,只穿着薄丝袜的罗敷觉得自己有点冷,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稿子我准备好了,放在书房里,你跟我来!”

她跟着教授走进书房。书房的地上不是铺的胶合板,而是价值不菲极为讲究的土耳其羊毛地毯。白色的羊毛地毯光洁如雪,在这样一所简陋的房子里,显得是那么的突兀和那么的古怪。“羊毛需要光着脚走上去才舒服!”王思齐建议罗敷脱掉丝袜,毕竟屋子里只有一个男人,男女有别的古训对于她这样一个刻板的妈妈教育出来的女孩子尤其是时刻响在耳边的。

她想,自己应该拿到稿子就走,别在这儿停留。但在那个瞬间,也许是在《南方周日》上读到的那些出自王思齐之手、慷慨激昂忧国忧民自由奔放的文字令她放松了警惕,也许是脚下的羊毛地毯过于洁白,罗敷还是脱下了丝袜。

罗敷那天穿着一件米色的风衣,搭配的是一条九分长度的黑色铅笔裤,脖子上还围着一条非常啰唆的围巾,全身上下露出来的,只有一双脚而已。总的来说,她认为自己的赤脚不算特别醒目,当王思齐看到她的脚眼睛明显直了时,她的恐慌也就来得格外强烈。

她还没有时间对刚刚生发的恐慌做出反应,王思齐就“扑通”一声跪在她的脚下。罗敷吓坏了,虽然觉得这位教授从她进门起就显得很有些诡异,但也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成眼前的一幕,王思齐居然伸出了双手抚摸着她的脚,并且俯身过来打算亲吻。

她忽然想起了小时候,有一天放学回家,走在家属院的路上,一只俗名叫吊死鬼的虫子从椿树上掉到自己的脖子上……罗敷呆呆地立了足有一分钟才醒悟过来眼前这个男人想干什么,她大叫着:“放开我!”王思齐眼睛红红的,声调里充满了哀求:“我只是吻吻你的脚而已,真的,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碰你其他任何的地方!”边说边吻上了罗敷的脚。

她被针刺一样跳了起来,此时已经清醒过来,一脚踢开了王思齐,三步并做两步跳似的往书房外冲。在惊恐中,罗敷找到了自己的鞋子和包,至于袜子,她只想早点逃走,越快越好,不能再耽误一秒钟去找那双袜子了……

王思齐在吻到她的脚后,发出低低的一声呜咽,整张脸都变得扭曲,罗敷已经顾不得看他,她打开房门,风一般地消失了。

跳上了一辆出租车,她忽然不受控制地呕吐了起来,她极力地找了些随身携带的纸手帕补救,但仍有些不小心弄到了出租车座位上。面对出租司机虽然没有责怪但分明充满抱怨的眼神,她羞愧万状,而惊恐夹杂的无助又让她比任何时候都渴望一个可以依靠的坚实的肩膀,她将自己的身体紧紧缩成一团,恨不得这个身体就此消失。

罗敷在编辑部闭口不谈她为什么没有约到王思齐的专栏,再在报纸杂志上看到这个名字,她都恨不得要逃避,曾经身陷失火的原始森林,一个人能做的只能是见到树就绕道而行。

她再也不敢一个人去西安的北郊,对那里彻彻底底地产生了畏惧心理。即便不得不去,也得找一个人陪着,虽然说现在的北郊建设得优美漂亮,她仍担心某个高楼后突然冒出王思齐的影子来。罗敷没有和李教授提起过这次遭遇,她判断李教授如果知道了肯定会向她道歉,她不忍心为难这个下课了就躲在洗手间不敢出来见女学生的男人。

三年以后,罗敷在某bbs上见到有人写的一个帖子,“终南大学的王思齐教授,请不要再害人好吗?”帖子里详细地说了王思齐的恋足癖,说他如何残害自己风华正茂的女学生的脚。没想到,底下回帖的人数众多,都是在那儿诉说被王思齐折磨后如何留下不灭的心理阴影的事情。有个女生说,她甚至都想到过自杀,还好,后来她去看了心理医生,才治好了自己的心病。

她没有留言,她关注的最后一个结果,就是王思齐终于在网络事发后被开除出了教师队伍。

4

毕业一年,罗敷听到过最美妙的天籁之音,也见过最阴暗的如老鼠般的灵魂。身外的世界是一条流淌的河流,悄无声息地发生着改变,唯有太白大学明净的青春岁月,因为有暖玉在,永远不会沦为陈年往事。罗敷和暖玉逛完了百盛各自买下了一双鞋子后,这会儿在东大街的仙踪林叫了一杯珍珠奶茶,面对面在摇椅上晃晃悠悠地喝着。

“罗敷,你开朗很多,我为你高兴。以前的你过于冷清,美则美矣,没有灵魂;现在的你开始成为一个有灵魂的美女,相信我,以后不只是我,而是有很多男人会喜欢你!”工作一年后的暖玉,眼神愈益坚定。

“什么跟什么啊,名人名言都出来了,你看,当我想要个肩膀依靠的时候,不是仍旧一无所有?”罗敷吃下去一颗奶茶中的珍珠粒儿。

“你那个表哥呢?”

“你说,值得依靠的男人和想亲近的男人是一回事吗?他人很好,暖玉,但我从来没有产生过想和他亲近一些的想法,我甚至没有一次做梦梦见过他,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暖玉噢了一声,“罗敷,不用刻意去想这件事情,等以后你想明白了再说吧。”

和暖玉分手之后,罗敷接到了梅朝晖打来的电话,他说要是她没有事,就一起吃晚饭。梅朝晖带着一个同学一起来接她,因为他这位同学一直好奇是什么样的一个女孩子让不近女色的梅朝晖变得正常起来。同学见到罗敷说了句,好一个古典美女。罗敷不好意思地笑了。

梅朝晖这一年来是有改变的,从前他除了课本知识和他公司的事情,只看武侠小说,其他任何事情都一概不关心,似乎有一个属于他的武侠世界就已经完全满足了。自从认识罗敷之后,他的衣着日渐整齐,话题也丰富多了,大概也看了一些畅销书。

现在她不再叫梅朝晖表哥,而是“老梅”,他显然很享受这个称呼,回答她都是高八度的声音“哎!”。

吃完了饭,他们又去了一家ktv唱歌,梅朝晖在车上又打电话约了几个同学过来。

没一会儿,小小的包间里便热闹了起来。梅朝晖向同学介绍罗敷,只说是表妹,大家笑作一团:“什么表妹啊?直接说女朋友得了,这年头儿,有谁还表哥表妹的?”

紧接着,有人叮嘱:“以后可不许随便用表妹这个词儿了!我们公司有一次请两个政府官员去新马泰旅游,可以带家属的那种。结果一个是带的太太,另一个倒好,带了一个19岁的女孩,最初他说是带的表妹,我们想这么小的女孩子,表妹那就表妹吧,没承想人家睡在一起了!生活简直无处不在地充满挫败啊,咱可是被表妹打败喽!”

梅朝晖的同学绝大多数都结了婚,所以说起话来毫无顾忌。马上又有人补充:“我上次去北京出差,那边男男女女都结婚晚,男的把所有上过床的女人都叫做‘表妹’,女的把所有上过床的男人都叫做‘表哥’,也不知道那些‘表哥’、‘表妹’们互相碰面了到底应该是个什么关系……”

梅朝晖的同学们疯狂地几乎是用喊叫的方式唱着许巍、张楚和郑钧的歌,这三位西安歌手,她也很喜欢,不由得萌生一种亲切感。这些人,如果没有梅朝晖她永远不会认识,而没有任何条件的接纳,这在她以往的人生经历中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这些世俗的温暖和琐碎,曾经是她梦想的一部分,忽然突如其来地全部出现了,让她有点儿措手不及。她很害怕,如果不去迎接这一切,比如梅朝晖,比如梅朝晖的同学们,这些真实的景象会不会又变成幻影一样消失,如同那个诡异的夜晚神秘地消失在城墙上的江榆林一样?

爸爸在世时,妈妈家的那些亲戚以各种名义到他们家来做客,而每次舅舅来做客,妈妈都会在他离开时往他的手里塞钱,她不知道为什么舅舅总是缺钱。爸爸去世后,妈妈并没有向任何一个亲戚借过一分钱,但所有亲戚都像躲避瘟疫一样躲避着她们母女。在她们离开小镇那一年,舅舅还来向妈妈索要家中唯一的一台电视机,妈妈那时流着眼泪留下了电视机的样子,她一生都不会忘记。

那么长的时间里,她只有一个妈妈,后来,她在暖玉那儿得到了很多很多的温暖。现在,梅朝晖也在用自己的方式,给予着她不曾感受到的关爱。她还等什么呢?她不要做那个和幻象战斗的女人,她不要做一个在出租车上呕吐的想把自己缩成一团甚至消失的女人,她要做抓住真相的女人。

他送她回家的路上,罗敷忽然问:“你爱我吗?”

梅朝晖差点儿在该刹车的时候一脚踩到油门上。这是他一直等待的时刻,但降临得如此随意,让他确实有些不知所措。在马路边停下了车,他认真地看着罗敷:“从我第一次在太白大学看见你起,我就爱你。这种爱,是对亲人的爱也好,是对一个女孩子的爱也好,我都不想隐瞒你,我渴望自己能成为一个可以终生保护你的男人,除此以外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她把手放在了他的手里,也许这个男人真如妈妈所说,是她可以依赖一生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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