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到原来的位置上，跷起了二郎腿，一副自命得意的样子，“相信我说的这些话吗？”
方维沉思片刻，“我暂时还猜不出你编造这些谎言的理由。”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不过你不觉得你告诉我这一切，仅仅是以让我远离你表妹为前提，这不太符合你这种商人的性格吗？”
“我原本并不相信你能够轻易地答应我的要求。”
“为什么？”
“看起来简单，做起来并不易。林默苦苦地恋着你，这是我知道的。我想你也应该知道这一点。”他犹豫了半天，“可是徐婷婷也需要他，眼下就更需要他。如果……如果不是徐婷婷给我打来电话，我是不会见你的。即使是林默和我说得再多，我也不会答应见你。所以，我才把这样的问题，当成了与你讨价还价的资本。”
方维哽咽了，“恕我直言，你原本在我的心里简直就等同于纯粹的黑社会，我没有想到，你多少还有点儿另类。”她抑制着自己的情绪，“我答应你。我一定答应你提出的条件。”
临走前，张东阳告诉方维，他之所以躲在这里，只是想听听风声，看看杜凤山的案子将如何发展。他知道杜凤山存在他这里的钱必须有一个了结，他担心自己会被卷进去。关于杜凤山曾经借给飞达公司的钱，必须结束合作。他知道有关人员很快就会查到他的名下。回避肯定不是长久之计。
方维抬头看着天花板感叹道，“看来飞达公司真的需要关门了。”
方维站了起来，“谢谢张老板，不管怎样，我都应该感谢你。”她把手伸给张东阳，“是你让我走进了现实世界里。”
离开张东阳时，小区内已经不再是万家灯火，人们已经在梦境中漫步。
她已经记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回到家中的。
她走进客厅又走进了卧室，根本就没有去卫生间洗漱一下就和衣躺到了床上。
她哭了，她哭了起来。她是孤独的，是绝望的。她似乎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孤独与绝望。
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自己希望的理想生活，自己需要的精神寄托，还有自己亲手积攒下的这份产业，这份在自己看来原本不再需要过分努力的产业，甚至不需自己出面亲自打理的产业，都将付诸东流。
毫无疑问，张东阳的坦诚让她知道了事情的内幕，也让她真正地陷入了绝望之中。
她从来就没有这样绝望过，即使是亲自将自己喜爱的那条项链送到典当行时的那一刻，她的心底依然还残存希望。可是眼下，眼下已经没有了那份感觉和倔强。
她继续哭着，她的内心世界已经没有了希望，哪怕是依稀的希望。
林默也许曾经是她的希望，当赵强意外地离她而去之后，他又一次出现在她面前，他让她又一次看到了依稀光亮。他曾经激起了她内心世界那份早就被尘封起来的欲望。
可是此刻她已经不再奢望，她是理智的，尽管有时候可以模糊理智，放纵感性，她的心底却常常会泛起一丝丝的内疚。眼下，眼下就算是可能再拥有那样的一丝慰藉，她都不再期望了——她答应了张东阳的请求。
她必须兑现自己的承诺，不仅仅是答应了他，更是为了自己不再有内心的不安，不再有惶惶不可终日的自责。
不是为了飞达公司尚还需要的那份借贷，更重要的是为了心灵深处那份生态的平衡。她再也不能以失去生态平衡的代价，寻求欲望的纵横。
她已经无力承受……
那天在医院门口看到徐婷婷那愤怒的情形，徐婷婷表现出来的状态是那样的蛮横与强势。在她看来却又是那样地渺小而又脆弱，一个女人的渺小与脆弱。
此刻，方维清醒地意识到，多少年前，正是她自己亲手关上了林默走进她内心世界的大门，是她亲手将林默送到了徐婷婷的身边。今天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再将他从她的身边夺走……
不能再在林默面前表现出一丝缠绵。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流连，都会让他远离徐婷婷而去。
不能！绝对不能！
绝不能再向前悄然走去……
没有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当她从一阵寒战中醒来时，她发现她依然和衣躺在床上，眼角还残存着泪水的痕迹。举目向窗外望去，夜色却依然没有退去，她却没有了睡意。
她索性起来走到客厅里，毫无目的地坐到沙发上。她的目光落到了那副《残荷》上，她想起了当年创作这副作品时的情景，近而又想到了她的养父母。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她特别思念他们，她走到了另外一处房间里，从一个柜子里找来了几本厚厚的影集，那些已经翻过无数遍的影集。
她将影集摊在茶几上，一本本地翻了起来。她的目光驻足在一张黑白照片前，那是她的养父母把她簇拥在中间，坐在长椅上的照片。那时，她是他们的掌上明珠，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公主，是永远都被呵护的最爱……
她轻轻地抚摸着照片，眼睛慢慢地模糊起来。她的头向沙发的靠背轻轻地靠去，她的思维渐渐地模糊起来。
一阵手机铃声唤醒了她，她睁开眼睛忙乱地接听着电话，电话是麦紫打来的。此刻，她才意识到窗外已经晨曦微明。
麦紫怕她着急，早早就打电话给她，告诉她关于联系面见朵朵的事。
麦紫一整天都不时地拨打秦佳的电话，秦佳从来就没有接听过她的电话。她想到换一个座机打给她，她最终还是接听了电话，当麦紫介绍完自己的身份时，对方马上告诉麦紫电话打错了。
麦紫无奈地将事情的经过如实地告诉了方维。方维却平静地感慨道：“缘分。看来缘分已尽了。”
这一刻，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平静的背后，心里正承受着怎样巨大的折磨。
方维根本没有想到，在接下来的一个白天，整整的一个白天，麦紫依然没有放弃对朵朵的寻找。她在无数次拨打过秦佳的手机而毫无结果之后，设法查到了秦佳的住址。
下午四点多钟，方维突然接到了麦紫的电话，她说马上去飞达公司接她。
那是位于市郊的一处农家小院，她们赶到那里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迎接她们的是一个老太太。老太太最初出现在小院的中央，方维看到她的那一刻，一下子愣住了。她立刻想起了什么，想起了曾经在哪里见到过她。她不停地在脑海里搜索着关于老太太的记忆。
她终于慢慢地想起来了，想起来在朵朵出事以后，老太太特意去医院看望过朵朵。
此刻，方维又在这里遇到了这位老太太，一下子敏感地将老太太与秦佳联系到了一起。她疑惑地问道：“您是秦佳的什么人？”
老太太根本就想不起曾经在哪里见到过方维，她似乎更没有想到眼前的两个来人，竟然会与朵朵和秦佳有关。她毫无设防地回答：“我是她外婆。你们是……”
麦紫打断了她的话，“我们是秦佳的朋友。她不在家呀？”
“她去幼儿园接孩子了，”她一边往屋里让着麦紫和方维，一边说道，“一会儿就会回来。”
“是去领朵朵了？”麦紫机敏地发问。
麦紫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她马上与方维会意了一下，两个人跟着老太太一起走进了小院内的正房。
麦紫随便地与老太太聊着什么，方维几乎是一言不发。潜意识之中，她并不想暴露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只是想静静地等到朵朵的出现。哪怕是能在这里与她见上一面，只是一面也好。
大约二十多分钟后，方维突然听到院子里传来朵朵那熟悉的说话声，她一下子从炕沿上站起来向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叫着“朵朵，朵朵”，朵朵已经听到方维在叫她，快步朝屋里跑去。方维已经先于她站到了三间正房的门外，她蹲到地下伸开了双手。朵朵准备扑向她怀里的那一刻，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突然停下了脚步，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两眼呆呆地盯着方维。方维拍了一下双手，“过来呀，过来让妈妈抱一抱。”
朵朵回头看去，看了一眼站在几米之外的秦佳，秦佳似乎什么表情都没有。朵朵回过头来，慢慢地挪动着脚步朝方维走去，一只小手还放在嘴里啃着。
看到这情景，方维立刻站起身来，走上前去，将朵朵抱了起来……
她哭了，她的脸不停地在朵朵的脸上摩擦，“想不想跟妈妈回去？”
朵朵的目光移向秦佳，又转过头来，低下了头。
“跟妈妈回去好吗？”
朵朵晃动起了脑袋，“不好。妈妈说你不是妈妈，是阿姨。我要是跟你回去，妈妈会不高兴的。”
朵朵低头完成了这番表白，始终就没有抬起头来。
麦紫早就走到院子里，她的眼睛同样是潮湿的，她把一大包提前准备好的吃的东西，递到了朵朵面前，“朵朵，这都是你妈妈给你准备的，都是你最爱吃的东西。”
朵朵将东西搂在了怀里，却擎不住它，麦紫帮她擎在胸前。朵朵侧过脸去看着方维，“谢谢阿姨。”
方维的眼睛里立刻涌入了泪水。
秦佳走了过来，准备从方维的怀里接过朵朵。方维并没有阻拦，她理智地将朵朵交给了她。她转过身去，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擦了擦眼角，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又转过身来，面对着麦紫说道：“我们走吧。”
她又在朵朵的脸上轻轻地亲吻了一下。
麦紫跟着方维向外边走去，走到大院门口的里侧，方维回过头来，挥动起了右手，“朵朵，再见。”
朵朵缓慢地从那包东西中，抽出了小手，向方维挥动……
坐进车里，方维一直在小声地哭泣。麦紫一边开车一边不停地劝她，“不要再这样了。你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我会后悔陪着你来这里。”
方维是理智的，她点头答应着，“我已经说过，我们的缘分已经尽了。可是明明知道缘分已经尽了，还是放不下她。你不知道，自从朵朵离开之后，每天晚上我是怎么熬过来的。”
“我当然理解，有时候看到你几乎有些恍惚的样子。我特别为你担心，我一直在想怎么样才能帮帮你，可是我又能帮你做些什么呢？”
“我接受不了她叫我阿姨。”
“是啊，看来孩子还是太小。”
方维振作了一下精神，“有些事情，看来确实是需要你出面帮帮我。”
“说吧，只要是我能做到的。”
方维想到了林默办理的那起财产保全的申请，她把情况如实地介绍给了麦紫，希望她帮助她办好此事，将那批货款如数地索回。
麦紫答应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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