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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下一秒》第3章 处暑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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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gust.23 tuesday

只要踏进407号病房,他就会很自然地回想起第一天来这儿工作的情形。

喧嚷与沉睡之间,仅一门之隔,只需踏上三个台阶,把门推开,便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安稳、谦和、极度静谧的世界。

感觉非常奇妙。

整栋楼横竖看去,都不能用死气沉沉来形容,它就像一个从城市地下浮起来的无名小岛,悠哉悠哉地挺立于忙碌至昏的城市中,对我们鞠躬,微笑,说:“欢迎光临”。

李洛觉得自己是属于这里的人,虽然他并没有机会长时间地睡在这儿,至少现在还没有。他来这里的第一天穿着一件很合身的长袖t恤,特地将西裤换成了牛仔裤,他知道任何装束对她来说都没什么意义,不过,他还是希望可以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去面对她。

她只是在睡觉,并随时可能醒来,他希望她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自己比较满意的样子。

从那天开始,李洛的办公室里多了不少休闲服,他把它们藏在衣橱的干洗袋里面,在去那里的途中找个地方换上。同事们对他经常在中午的时候把衣服送去“干洗”感到百思不解,幸亏刘明去度蜜月了(大家一致认为那实在是件多此一举的事情),否则他会以为他对他和安雅的婚姻已经焦虑到神经错乱的地步了。

407号房有四个床位,最右边那个是空床,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睡上去。

韩珍智的床在左起第二个,她的左边是小强同志和“老板”,右边是书虫先生和“小鬼”。

李洛真没想到偶然的搭讪会让他和小强的缘分契合成如此这般(那是个名副其实的家伙一旦沾上就很难甩掉),小强的病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小强之所以叫他“老板”是因为经常有不同的女人来探望他,她们的共同点有两个,一是美貌如花,二是都不承认是他的太太。于是,小强同志经过严谨而周密的分析之后,得出以下结论:这位病人应该是个有钱的商人,女友众多但又不想承担婚姻的责任(又或者害怕女人会瓜分他的财产?),这些经常探望他的女人们显然对他的一觉不醒很恼火,可见,他的选择是正确的,摆脱女人骚扰的最好办法就是――睡觉!

书虫先生,是个谜。

从肃穆的表情以及左三圈右三圈的眼镜片看上去,他很像大学教授,但是小强说大学教授不会在西装裤下面穿一双没有鞋带的旅游鞋。书虫每次都比他们来得早,他不说话(包括对他的病人),也从不更换表情,就连看书的姿势也尽可能只保持一种。他来这里的目的似乎就是为了看武侠小说,一本一本接一本,永不厌倦。书虫的病人是个睡觉经常流口水的少年,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感觉很微妙,一个四仰八叉噗噜噗噜地吐泡泡,一个全神贯注凝神屏气地翻书页(它们几乎全部贴在他的镜片上)看似一点关系也没有,其实,活像一对双胞胎。

他们每天在一起的时间已经精确到分秒不差的地步,书虫离开之前一定会查看他的枕头,然后把武侠小说小心翼翼地合拢放好(就像完成某种神秘的宗教仪式),拎起皮包走到服务台对护士小姐说:“麻烦你帮那个小鬼换一下枕套,谢谢。”

书虫先生的一举一动很快就激发了小强同志坚不可摧的“蟑螂精神”,他对书虫的兴趣逐渐超过了“老板”,恨不得能变成一块粘在他肚脐眼上的肛泰。

韩珍智对李洛来说同样也是一个谜,不过,和小强比起来单纯多了。

她几乎每次都换姿势,可见她不是个墨守成规的人。

时而左时而右,时而抱枕时而拥被,时而狂放(例如把枕头踢在地上趴着睡)时而拘谨,事实上,她的睡姿千奇百怪,但无论怎么个怪法都不会让李洛看到不该看的地方。

她是个狡猾的女人,只对他袒露一点点,永远只有一点点。

这句话纯属虚构,李洛的脑袋自己杜撰的,不过,诸如此类的幻想在日后那两个多月里会越发活跃到是他完全没有预计到的。

她到底会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

李洛看着她光秃秃的、毫无生机可言的床铺想着。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小强贼溜溜地在他耳边低语。

“在所难免的事。”

他极为慎重地拍拍李洛的肩膀,然后,假装不在意地瞥向韩珍智。

“很令人遐想是不是?”

“唉……难呐……”

李洛张嘴要解释,他即刻制止他。

“别,什么都不用说,我了解,非常了解,记住,忍耐!一定要忍耐!”

书虫也转过头来看他,觉得当下的气氛前言不搭后语。

李洛什么也不想说了(事实上他根本没机会说),这时,韩珍智的嘴角突然微微扬了一下。

你也在取笑我么?

他歪着脖子打量她,她嘴角的酒窝仅陷落了一下就蓦地消失了。

“嗜睡症,又名克莱列文氏症,是一种过度的白天睡眠或睡眠发作症。主要特点是:白天睡眠过多或睡眠发作,睡眠发作不能用睡眠时间不足来解释,清醒时达到完全觉醒状态的过渡时间延长;每天出现睡眠障碍,持续一个月以上或反复睡眠发作,引起明显的苦恼或影响工作和家庭生活;排除各种器质性疾病引起的白天嗜睡和发作性睡病;确切病因不明,目前尚无有效根除的医学药物和治疗方法。”

“你觉得会有效么?”

李洛忍不住问他。

“什么意思?”

“我不认为念这些理论性的东西能唤醒他的脑袋。”

“那可不一定。”

那叠厚厚的有关嗜睡症的打印稿足足花了小强两个星期的时间。

“所谓对症下药,他必须深刻了解他自己得的是什么病才能深刻地反省自己得病的原因,只有深刻反省了自己得病的原因才能彻底根除自己的毛病。”

“睡眠中的脑细胞还能做那许多事情?”

“很难说,我们对人类自身的了解还浅薄得很,人脑的潜力是无限的,不试试怎么知道?书虫,你说呢?”

李洛和小强同时把头转向右边。

书虫先生推推眼镜,异常认真地看了看他们,然后,摇摇头。

小强明显有些失望,他一直认为书虫先生的学识不会只停留在武侠小说的层面上,显然,他误会了。

“嗜睡症分周期性和猝发性两种。”

“你属于周期性的。”

小强特别补充道,老板眉头一揪,翻身用屁股对着他。

“嗜睡症的发病多与心理因素有关。”

“我劝你就不要再逃避了,”

小强终于把稿子合起来。

“那些姑娘,随便挑一个当老婆对你来说都不会是损失呀!”

卟――

一股大蒜尚未消化完全的臭味从老板的床边弥漫开来。

“对不起各位,我去倒杯水。”

小强故作坦然地站起来,用手指捏住鼻子说。

李洛很想笑,可是,书虫一直盯着他看,面无表情地猜测着他接下来会有什么举动。

李洛感到无趣,这两个星期来,读报、聊天都起不到任何作用,她还是和老板、小鬼一样沉沉酣睡,没有一点打算醒来的迹象。

然而,她看上去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比如,她的头发洗过了,散发着淡淡的薰衣草的清香,脖子上的铂金吊坠换成了一颗小钻石,翻身时偶尔会滑落到锁骨,凝结成一枚闪亮的痣。

有时,她也会化妆,很淡雅的那种,用眉粉轻轻扫一下眉梢,上一层薄薄的睫毛膏,在眼尾处加深三分之一的眼线,唇膏是透明的,她的嘴唇很健康不需要附加过多的色彩,最后是腮红,微微的甚至完全看不出来地在颧骨斜下方扫一扫,就大功告成了,对此她熟能生巧,如果有时间,或许五分钟就可以变出另一种花样。

李洛不知道这些变化是否和一、三、五的另一个义工有关(据说是她的密友,一个传说中打扮极其古怪的女人),总之,他很欣赏这静中有动动中有静的变化,如同一种无声无息的鲜活在涌动,令人时不时地感到惊喜。

可是,他对她,却一点进展也没有。

这使他意识到,或许,自己也该尝试一些改变才对。

“你之前爱干些什么?又到底喜欢些什么呢?”

他禁不住自言自语。

“韩!珍!智!”

他突然跳起来对她大叫一声。

顷刻间,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所有的护士都惊慌失措地堵在407门口。

李洛呆呆地站在围观的人群中,表情僵硬。

“我,我只是想试试,能不能把她叫醒……”

(……众人无语,保持时间……未知……)

“快来人,406三号床的醒了!”

李洛顿时松了一口气。

“怎么了,刚才发生什么事?”

小强端着茶杯的脸从迅速散去的白大褂中冒了出来。

安雅妊娠反应严重,刘明对蜜月的评价只有两个字――呕吐。

“真的心疼她,什么都不能吃,一吃就吐,可怜呐!”

李洛托着腮帮子看刘明大口大口地嚼鸡腿,感觉不到一点诚意。

“重点是,心情也不好,医生说怀孕的女人都这样,对什么都不满意。”

“谁叫你婚前犯下如此严重的错误呢?”

“她不会记我一辈子吧?”

刘明意识到李洛的话里头还有别的意思。

李洛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目光没有挪开他的脸,眼神再略微坚定了一下。

刘明感到脊梁骨一阵酥麻。

没有人比李洛更了解刘明这个人,好的、坏的、痞的、赖的统统一清二楚,好像肚皮里的一本十几年名目清晰的账。

他们是大学同学,很难得的知己。

毕业后曾一起在外企工作过,刚开始跑业务,后来终于做到了设计师的位置,李洛却因为在一次重要的设计展示会上因过度紧张而发病被炒了鱿鱼,刘明坚持要和他共进退,就此成为自由人。如今,两人合伙开了一家设计工作室,刘明把设计总监的位置让给李洛,自己专攻业务,这样一个主外一个主内,就能避免发生类似以前的失误。

刘明从不对任何人解释自己为什么要放弃设计,也不对任何人提起他们以前在外企经历过的那些事,他知道李洛并不在乎别人知道他有猝睡症,但是,他就是不想说。

刘明固执的时候是很可怕的,如果有客户提及他当年和李洛一起意外失去的那单大生意他很可能掉头就走,久而久之,就没有人再提起那件曾经成为业界茶余饭后大笑柄的昏睡事件了。

李洛一直觉得刘明的名字取得好,他就是这么明明白白,你无法在他身上找到任何虚情假意的东西,他就像一块顽石,实心的,从里到外没有杂质。

安雅对李洛说,她最不喜欢这种男人了,吞只奶瓶会扑通一声顺着笔直的肠管子掉到地上(这个比喻实在是……??!)。可是,她还是嫁给他了,不管是为了赌气还是为了孩子,总之,她是嫁了。

事实胜于雄辩果然是句很经典的话。

宣布订婚的那天,李洛就坐在他们面前,他们手拉着手(这样的举动在他们之间并不多见)对他说:“我们要结婚。”李洛说不上来意外还是不意外,即便有,恐怕也是刹那间的,知道安雅已经怀孕那是后来的事了,奉子成婚事实上始终是世俗层面上的一个假设,对于了解他们的李洛来说,那天,他们俩脸上的表情和平日里很不同。

他们第一次让人有种被什么牢牢维系在一起的感觉。

一只裂了很久的纽洞,不经意地发现不小心弄丢的纽扣又回来了,于是,啪嗒一声,毫不犹豫地扣在了一起,不因为他们天生就是纽洞和纽扣,而是他们必须扣在一起的使命感,某种梦寐以求的“和谐”得以实现的爽快。

就是这种感觉。

李洛至今都难以理解,他不明白他们突然恋爱突然结婚的理由到底在哪里?这不符合常规,虽然李洛对安雅和刘明的婚姻并没有candy反应那么偏激,但是,要说一点担忧也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他太了解安雅了,深知她不是那种打心眼里想要跟刘明这样的男人踏踏实实过小日子的女人。不不,她不是,绝对不是,这点李洛很肯定。

他们曾经那样地亲密无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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