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湘眼睛一眯，生硬的脸更加冷了，“导演，您这是什么意思？”

徐念沉默了一下，伸手拉住她的胳膊，“导演，改完的剧本可以给我看一下吗？”

刘湘被她拉住，身子一软，整个人也冷静了下来。

倒是李导有几分诧异，徐念这个人平日里能不说话就不说，这一周更是没听见她说话，现在一说突然发现她口音竟去了许多，每个字听起来舒服了好多。

丽贵人这个角色戏份不重，但是形象极好，集青春与天真于一身，角色十分戏份。她是各种事情爆发的引子，从她进宫起，事情便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她进宫时的惊艳，皇上对她的宠爱，随即而起的猜疑，在她受伤后依旧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感前来探望，但是都没抵过外界的压力，最后还是把丽贵人打入了冷宫。

丽贵人从头到尾都不知阴谋来自哪里，直至死的那一刻才知道白狐究竟是谁…

修改后的丽贵人戏份少了很多，只剩下选秀时惊艳的抬眸和在冷宫惨死的场景。

其余的戏份都被换成了皇帝，皇上流水般的礼物，夜夜留宿丽贵人寝室的风光。

是个戏份重，却又没戏份的角色。

“导演，”徐念静静地翻完剧本，眼睛沉沉地盯着他，“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如果不行那就换成这个剧本。”

很久以后，李归的回忆录中谈到这个场景，他说，“我从她眼中看到了光，这种光，我在每一个功成名就的眼演员身上都曾见过。”

李归愣了一下，随后一言难尽地看着徐念，“你……”

可饶了我吧…

徐念直视着他，有着从李归从未见过的执拗。

徐念很漂亮，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她却不够耀眼，总是沉默地坐在一角，努力地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进组这么久，徐念都没有和其他人有过什么交集，若不是她时不时卡上几十场戏，提醒一下自己的存在，没有人会记得她。

只是现在，李归有几分不确定了，他似乎从未了解过徐念，他从不知道沉默寡言没有存在感的徐念，竟也有如此的野心。

“好。”半晌李归点点头，也就几分钟的事儿，被辣了那么多次的眼睛了，不在乎再多一次了。

徐念演的是丽贵人死前的场景。

丽贵人提衣站上方凳，脸前的三尺白绫随风轻轻荡着。

她枯黄的脸上粘黏着头发，灰扑扑的尘土弥漫在周身，谁能想到数月之前，她还是名震京城的第一才女呢。

丽贵人望向窗外，深秋了满目苍凉，净是零落的树叶和枯草。

如同自己，也即将告别这个世界。

她想起自己曾问过皇上的话，“您会一直宠我吗？”

圣上朗声一笑，满是宠溺和爱怜，那时候，他一定在笑自己的天真吧。

丽贵人轻笑一声，失落、悔恨、埋怨在眼中翻滚，渐渐地化作毫无声息的绝望。

一切都结束了。

秀气的手指抚上白绫，柔软细腻的触感一如他赏赐的云锦，连死也要给自己最好的对吗？

丽贵人闭上眼睛，下颚抵住绳子，睫毛轻轻颤动几下，一切的一切从眼前闪过，从甜蜜到谣言四起，再到他的怀疑，再至今…

绝美的面容上满是凄惨，她狠下心踢开凳子，柔软的布条随着她的重量骤然扯紧，狠狠地勒入肉中卡住脖子，她的表情渐渐狰狞，眼睛暴睁开来，里边满是痛苦和猛然爆发的求生欲。

一个衣角拂过，带着一阵香风从她身后跳出，白色的狐尾在裙角中若隐若现，随后消失在窗外。

是她！竟然是她！

皇上妾身不是白狐！

可惜，她早已不能言语，手上的青筋爆，指甲也嵌入掌心沁出血丝，瞳孔放到最大，最终失去的挣扎的力量，却久久不能瞑目。

房间里一阵寂静，徐念抽纸巾的声音惊醒了众人，她擦去自己手心的血渍，露出几个弯弯月牙形印记，血肉翻开有些模糊。

疼痛一点点传来，这却安抚不了她心底的慌乱，成或败就在此一时了。

屋中人不多，只有导演李归和徐念的经纪人刘湘。

刘湘见她擦拭的动作，脸上一丝波澜也没有，只是动作小心细致，拉过她的手，看着上边的指甲印|心疼到不行。

仙女怎么能受伤？

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保护好仙女！

呜呜呜可是仙女的手好软，摸起来真的好舒服啊！

啊我死了！为什么仙女有伤也这么好看啊！

李导从惊叹中回神，丽贵人临死前的眼神震撼到了他，从带着希望的光一点点沉寂最后变成灰色的，眼眸中不见一丝光彩，李归甚至觉得那一刻她便是在确确实实地求死。

她已经对这个世界绝望了，她毫无留恋地去赴死，直到睁眼时——

没有人跟徐念搭戏，她这是单纯的无实物表演，没有白绫没有方凳没有窗户，更没有那个一闪而过的狐尾。

而李归似乎从她眼中看到了一切，绝望后的震惊和狂喜，是想到证明自己清白的希望，强大的生机一瞬间迸发，没有埋怨没有气恼，只有发现真相的狂喜。

圣上！不是我！

李归觉得自己听到了这句话，丽贵人至死都没有忘记皇上。

原本的剧本设置是丽贵人临死知了真相，不能瞑目含恨而死，而在她的演义中却是新的希望。

一下子，丽贵人的角色从原本的逻辑中跳了出来，一个自始至终纯粹而天真的角色，悲剧意味更强。

李归没有预料到她会有如此出色的表演，别的部分虽然有些生硬和不自然，然是临死的知道真相的眼神太令人震惊了，让他升起了些别的希望。

如果……可以吗……

“你先带她去包扎，我再考虑考虑。”李归神色复杂地看着徐念，念头在心底转了几转，最终开口道。

她依旧坐在椅子上，手放在经纪人的掌心，神色忐忑又带着古怪的沉稳，听完他的话才对刘湘展颜一笑，抽回手缓步走出房间。

李导目送徐念走出房间，视线从她挺直的肩膀划过，最终落到她纤细的脚踝，整个人挺拔而又漂亮。

他摸摸自己被打的生疼的脸。

一定发生了什么，她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李归笃定的想。

这个想法一直持续到晚上，“你说她会不会是被魂穿了？”

“……”编剧拄着脑袋盯着导演看，语气显而易见的有几分暴躁，“你是不是有病？我刚改完你就又让我改回来？”

李归把脸凑近编剧，盯了半天就在编剧忍不住要把他推开时，李导开口了。

“你他娘的还是那么丑，肯定不是我瞎了，那就是她真不一样了。”

编剧：“……”

他抄起手边的抱枕砸了过去，“屁事没有，我走了。”

李归顺手接过坐到了屁股底下，伸手把起身的编剧扒拉过来，“你他娘的先等等，让我叫她过来演一段看看，今天白天还真他娘的邪了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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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盈回酒店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她刚从投资人的宾利上下来。

男人这种东西，她裹了裹黑漆漆的风衣，口罩后的嘴角嘲讽地一勾，昨晚还和自己吹嘘着自己多么牛|逼，今晚他婆娘一个电话就屁颠屁颠跑了回去。

呵，半点能力没有的啃妻一族。

不过，他倒是给了个好消息。

这个投资人姓许，是《盛唐秘史》的其中投资方之一，前几天带来的消息是，徐念的戏份可能会被删。

江盈想到这些就有些暗爽，想当初定妆照公布的时候，下边的一群人可是说着自己被徐念艳压，一溜水的吹徐念的颜。

可自己跟姓许的抱怨的时候，他竟然还一副不可多言的样子。虽没明说，字里行间还透露出徐念惹不得，那可是闻人家少爷的心尖宠。

心尖宠又怎么样呢，闻人家投资最多又怎么样呢，演技那么差，不依旧被删了。

又或者，是闻人少爷腻了，要踹了她呢。

想到这里，她更是愉悦了几分，江盈莲步轻移步履轻快地走出电梯，没想到一眼就看到了走廊上熟悉的身影。

纤瘦到蝴蝶骨都过分突出的人，伶仃的脚踝裸露在空气中，脆弱的不堪一握的四肢，宽大的衣袍拢在身上更显单薄，侧脸处优越的鼻梁和纤长的睫毛。

在明星中都无可挑剔的脸庞和过分瘦弱的蒲柳身。

那不是徐念又是谁。

江盈下意识地往拐角一躲，头悄悄从墙角探出，看着她抬头看了看门牌敲响了导演的门。

当天凌晨，一个帖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论坛。